>>> 2003年第11期

蒋介石与廖耀湘

作者:严 农




  
  第十章 “廖耀湘,你不要给校长脸上抹黑!”
  
  蒋介石带着随员匆忙飞走了。在沈阳给将领们留下的,是迷惘与沮丧。
  蒋介石坐在飞机里,在他眼前晃动的,是两张交替出现的面孔:一张是廖耀湘那张疑惑和兴奋的面孔;一张是卫立煌那张阴沉和愤懑的面孔。
  廖耀湘是蒋介石所有非浙江籍将领中最为信任的一位将领,是因为廖耀湘是蒋介石最为崇拜的曾文正公的老乡,还是因为廖耀湘的独特的留法经历,抑或是因为廖耀湘中西合璧罕见的军事才能?连蒋介石自己也闹不清楚。总之,一遇到困难或危险的时候,蒋介石就本能地习惯地想起廖耀湘,这在蒋介石挑剔的用人的经历中,是十分少见的。
  卫立煌则是蒋介石所有非浙江籍中最为敬畏的一位将领。是因为卫立煌当过孙中山的卫士,还是他北伐战争中龙潭战役的赫赫战功,抑或是他在抗日战争中的缅甸之战震世英名?蒋介石同样闹不清楚。但一遇到困难或危险的时候,蒋介石同样习惯地不由分说地想到卫立煌,这在蒋介石挑剔的用人的经历中,同样是十分少见的。
  但卫立煌和廖耀湘对蒋介石说来,是截然不同的人。卫立煌是用得着信不过的人,廖耀湘是既用得着又信得过的人。
  在东北,蒋介石留下了这样两个相互矛盾、又相互依靠的人。
  蒋介石一下飞机,刚到办公室,就跟宋美龄说:“给廖耀湘打个电话,告诉他,我已安全到达南京。要他在东北按照我的命令好好干,我不会忘记他的。”
  “好。”宋美龄当着蒋介石的面,拨通廖耀湘的电话,“建楚吗?我是美龄。”
  宋美龄微笑着对着话筒,讲的是一口流利的英语。对方回答的也是一口流利的英语。
  蒋介石在一旁笑笑,右手一挥:“讲中文吧,我听不懂啊!”
  “怎么,大令,吃醋了吗?”宋美龄格格笑了起来,“我们的甜言蜜语怎么能让你听懂,廖耀湘这样的帅才能有几个?美女爱英雄,历来如此嘛!”
  蒋介石无可奈何地摆了一下手:“说正经的,要他在东北给我顶住,不要给我脸上抹黑!”
  “多凑巧啊!”宋美龄娇声一笑,“我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正是‘不要给校长脸上抹黑’!”
  蒋介石急匆匆飞离沈阳,却将总参谋长顾祝同留下来,严厉监督执行他的“西出辽西,增援锦州”的命令。
  顾祝同接受了一个“进退两难”的任务:他和卫立煌是生死之交,因而,他很难以蒋介石“特使”的身份对卫立煌发号施令。但是,他又不能不执行蒋介石的命令。
  他只能采取“和稀泥”的办法。想了想,他给卫立煌打了个电话:“俊如兄,近来身体好吗?工作忙吗?”
  卫立煌余怒未消地说:“我还有什么工作可做啊!我的墨三兄,委员长把东北的兵权都交给廖耀湘了,我成了名副其实的‘光杆司令’啦!”
  “俊如兄,作为一个戎马一生的老军人,你想这么多干啥?廖耀湘纵有委员长做后台,他还是听你指挥嘛!你还是他的顶头上司嘛!你看我啊!名为陆军总参谋长,其实也是‘光杆司令’一个。我看,当‘光杆司令’更好呢,图得一身轻。”
  “唉!墨三兄,我哪能跟你比啊!你是委员长的红人,我只是一个委员长‘召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小兵。我看啊,你眼下在沈阳不是‘监督’,而是‘监斩’!”
  “监斩?从何谈起啊,俊如兄?”
  “林彪举着刀在等着砍我的脑袋,你却硬要将我的脑袋往林彪的砍刀下送,这不是名副其实的监斩是什么?”
  “言重了!言重了!”
  “那么,就请你代我向委员长建议,撤消增援锦州的命令,部队坚守沈阳不动。”
  “不行啊,委员长命令哪能违抗?你看,廖耀湘不都在总统面前碰了钉子吗!”
  蒋介石越过卫立煌直接发给廖耀湘的紧急电令:“辽西兵团主力立即西出辽西,按计划向新民、巨流河地区、彰武、新立屯方向攻击前进。我已命葫芦岛部队向锦州攻击前进。蒋中正。”
  廖耀湘拿起桌上的电报,眉头皱起了一个“川”字。但他仍按兵不动,决定先行视察西出路线。
  吉普车像箭一样驶向最前线,黑山、大虎山立刻展现在廖耀湘眼前。
  “两颗牙齿!”廖耀湘轻声自语道。
  “什么?廖司令?”参谋长没有听清楚。
  “黑山、大虎山是老虎嘴里的两颗牙齿呀!”廖耀湘还是在自言自语,没有理会参谋长的问话,“弄得不好,整个部队就会送入老虎嘴里,卫总司令的判断是正确的。”
  对于卫立煌,在作战指挥和战略判断上,廖耀湘还是十分佩服的。
  他望着前面老虎牙齿似的黑山、大虎山两座大山,咀嚼着卫立煌深思熟虑后讲的几句话。突然,一辆吉普车飞速驶到他的吉普车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混帐!”参谋长将头伸出窗外,“想挨枪子啦!”
  “报告参谋长,”兵团机要科长手持一份电报跳下吉普车,“剿总司令部特急电报!”
  参谋长接过电报一看,上面只有四个字“速回沈阳”。
  廖耀湘接过电报,命令道:“回沈阳!”
  没有特别紧要的事,他知道,在这生命攸关的时刻,卫立煌是不会要他回沈阳的。
  廖耀湘踏上剿总司令部的石台阶,便晃着手中的特急电报,对匆匆来迎的总参谋长赵家骧问道:“战事这么紧张,有何急事?”
  赵家骧说:“委座刚刚飞到沈阳,一下飞机,就将卫总司令痛骂一顿,说卫总司令不执行他的命令,贻误了战机。现在,正在召集师以上军官训话。”
  赵家骧的话刚讲完,蒋介石的副官便走了出来,他没有看见身前的廖耀湘,便冲着赵家骧厉声问道:“廖司令回来了吗?”
  “廖耀湘到!”廖耀湘双脚一并。
  “校长找你谈话!”
  廖耀湘赶紧走进会议室。
  “报告校长,学生廖耀湘奉命前来报告!”
  蒋介石看了风尘仆仆的廖耀湘一眼,脸色稍微好了一点,点点头对廖耀湘说道:“你跟我来。”
  蒋介石的车走在前面,廖耀湘的车紧跟在后面,匆匆向蒋介石下榻的励志社驶去。廖耀湘坐在车后,仿佛看到前面那辆车里蒋介石的满面怒容。
  车“嘎”地一声停住,廖耀湘赶快走向前去为蒋介石开车门。蒋介石从车上匆匆走下,被车门撞了一下头,他顾不了这些,迳直向他的临时办公室走去。走进刚刚草率布置了一下的办公室,蒋介石气呼呼地坐在一张旧沙发上,根本没有想到让身旁的廖耀湘坐下,廖耀湘便只得呆呆地紧张地站在蒋介石身旁,像一个挨了训的副官。蒋介石用愤懑的两眼上下打量了一下廖耀湘,没有吭声。这是蒋介石要大发雷霆的前奏曲。
  廖耀湘正想去为蒋介石倒一杯茶,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局面,蒋介石突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握成拳头的右手一挥,厉声吼道:“廖司令,你是我的学生,为培养你,我费尽心机,别人可以不听我的话,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啊,你说,你说!”
  廖耀湘正打算开口,蒋介石右手一挥,又接着大声吼道:“我正式命令你,这次沈阳部队出辽西,全力去解锦州之围,全权由你负责,贻误战机,唯你是问!一切由我直接指挥,你可以不听卫总司令的命令。”
  廖耀湘大吃一惊,蒋介石是要彻底甩开卫立煌了。要换另一个场合,廖耀湘当然会十分高兴!但现在不行啊!他和卫立煌在东北战场还要相依为命呀!
  他理了理自己纷乱的思绪,理智马上占了上风,他上前轻声对蒋介石说:“校长,请息怒,我和卫总司令并不是不愿意执行校长的命令,我们只是考虑在方式方法上如何能更迅速更好地执行校长的命令。”
  “啊,”蒋介石抬头望着廖耀湘,气色稍微缓和了一些,“既然这样,那你们为什么不立即执行我的命令?”
  “是这样,校长,”廖耀湘用尽可能婉转的口吻对蒋介石陈述着,“今年5月初,校长在南京专门接见了我,告诉我准备在共军进攻锦州之前将沈阳主力安全撤至锦州,这样可以不损失一兵一卒,因为当时共军在锦州并没有太多部队。眼下,共军集中优势兵力进攻锦州,我们主要应考虑的问题是,如何安全迅速全部撤出沈阳。”廖耀湘想了一下,努力斟酌字句说,“我认为,最安全之策是出营口。营口,营口,是营救我们沈阳部队之口,我们连一个汽车轮胎都不会损失。校长,我和卫总司令认为,这完全符合5月初校长给我们指示的安全撤出沈阳的计划。”
  听了廖耀湘的陈述,蒋介石深思了很久。他望了望廖耀湘,站了起来,缓缓地说:“建楚,现在东北情况有了很大变化,这一点,你在东北会比我更清楚。目前的问题,已不单纯是如何撤出沈阳主力的问题。而是,一定要在撤出沈阳之前,与东北共军决一死战,给他一个沉重的毁灭性的打击,消灭东北共军有生力量。这样,就十分有利于我们的华北战场和关内其它战场。”
  廖耀湘暗暗吃了一惊,在东北目前这种溃不成军的情况下,还要和共军“决一死战”,还要消灭“东北共军有生力量”?平时如此精明的校长,这时好像脑子的某一部分出了问题。能安全撤出沈阳,我这个攻击兵团司令就谢天谢地,感谢上帝保佑了!
  廖耀湘正在百思不得其解,蒋介石咳嗽一声,接着说道:“我已调来3 个军,并且决心用空军和海军的全部力量,全力支援对锦州攻击。”
  蒋介石说到这里,望了廖耀湘一眼,那眼色似乎在问: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廖耀湘立在那里,既未点头,又未摇头。蒋介石为了加重自己说话的份量,同样站了起来,说道:“你率领攻击兵团,立即出辽西,从共军的后方全力攻击共军的侧背,与葫芦岛东进部队东西夹击,在战略要地锦州给东北林彪部队一个毁灭性的致命打击,最后胜利完成东北战场的决战。”顿了顿,蒋介石接着问了一句,“你的看法呢?啊?”
  廖耀湘理了理自己的思路,说:“我认为,要等锦西、葫芦岛两地部队会师之后,沈阳部队才能西出辽西,与之东西对进,夹击共军。否则,锦州共军居于内线,那它完全可能集中全部力量,将我们各个击破。”
  蒋介石挥了挥手:“这个问题,你可不必考虑。葫芦岛部队已经全部准备就绪。关键是沈阳这边,你们已经耽误好些天了,再不能拖了!应当马上将部队集中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完成进攻准备!”
  廖耀湘看到蒋介石坚定的手势,想到蒋介石答应用陆海空三军全力支援沈阳部队,再也不愿说什么了,便双脚一并,立正坚定地答道:“坚决执行校长命令!”
  蒋介石望着身前的廖耀湘,笑了,说道:“这才像我的学生!”
  蒋介石再次上下打量了一下身前的廖耀湘,心里在说:这是我在东北最重要的台柱子呀!他想对廖耀湘说几句鼓励的话,但转念一想,对身前这个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最忠实的学生,是没有必要的。他答应和认定的事,是会拼着命去干的。但他不知道,经过东北战场的磨练和教训,廖耀湘已经不完全是以前的廖耀湘了。
  临走前,蒋介石对廖耀湘甩下了这么两句话:“这次沈阳大行动,我直接指挥你!”
  廖耀湘带着蒋介石的“圣旨”,乘吉普车回新民前线去了。在吉普车里,他半喜半忧。喜的是,蒋介石仍然对他如此信任,他在东北取代卫立煌,只是时间问题了;忧的是,东北战场,最后对他是凶还是吉?
  回到新民,廖耀湘脑海仍然萦绕着东北的前途问题,挥之不去,思之难料。
  到底怎么办?坐以观变吧。最重要的是,作为一个带兵的将领,千万不能丧失实力。
  窗外传来葫芦岛部队猛攻塔山的炮声。不管蒋介石怎么命令,他坚信,在葫芦岛部队没有攻下塔山前,他决不能率领西进兵团单独冒进。否则,大虎山、黑山两颗虎牙会将他的兵团咬得粉碎的。弄得不好,他可能连“光杆司令”都当不成。
  但是,廖耀湘桌上摆着蒋介石一封像一桶炸药一样的特急电报:
  “令廖耀湘亲率辽西兵团主力星夜强渡新开河,强占新立屯,火速向锦州前进。若再延误,将以军法从事,严惩不贷。军委会主席蒋中正。”
  廖耀湘从来没有接到过蒋介石措词如此严厉而且末尾正式署上其最高军事头衔的电报。
  廖耀湘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不管卫立煌再怎么支持,无论如何,他不能再抗命了。自己好容易搞到的这一份家当,很可能要毁于一旦,他心里不免涌出一份莫名的凄凉。
  他挂通了卫立煌的电话,简捷地说道:“总司令,委座直接给我发来特急电报,命令我立即增援锦州。我已不能再抗命了。作为一个军人,而且是委座亲自培养成人的军人,我只能服从。服从是军人的天职。总司令,你对我关怀有加,建楚没齿不忘。请你多加保重,建楚率部前去了,我们后会有期!”
  廖耀湘遵照蒋介石的命令,率领辽西兵团千军万马,浩浩荡荡不惜一切向锦州扑去。
  此时,东野司令部早已令万毅率5纵、洪学智率6纵、梁兴初率10纵在彰武地区布阵,准备袭击廖兵团南援锦州。廖耀湘中了东野的伏击,走一步,退一步。吓得不敢走捷径,只得绕道西北,进攻彰武。
  新三军军长龙天武遵照廖耀湘命令率部向彰武进攻。10月11日经过两天苦战,新三军攻占彰武,切断了东野的运输线。
  东野南下攻锦州,作战物资需从北满运来,但廖耀湘占据着沈阳。所以,东野的作战物资从北满用火车运到辽北后,须用汽车、大车转道彰武至锦州的公路线运到辽西前线,廖耀湘刚开始切断的运输线,确实给东野带来不少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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