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3年第12期

蒋介石与廖耀湘

作者:严 农




  廖耀湘用劲站起身来,拿起桌上散发着香味的点心向地主儿子的身上扔去,咬着牙,心里发狠地说着:长大了,我一定要做点事出来,让妈妈有饭吃,让全家有饭吃,让自己有饭吃……
  他终于由“没饭吃”到“有饭吃”;现在,又由“有饭吃”到了“没饭吃”。
  想着目前的处境,他苦笑了一下。
  另一次是在野人山。
  整整饿了3个月。当时唯一的想法是:找到吃的。芭蕉根、野果、树皮、蚂蚁……
  “出去以后,一定要美美吃上一顿!”在野人山,他天天这样想。
  出去以后,他终于天天能“美美吃上一顿”。
  现在,他又挨饿了,而且,饿得是这样凄惨,凄惨到明天能不能吃上饭都不敢想。因为自己随时可能被解放军击毙。
  想到这里,廖耀湘万念俱灰,习惯地去拔手枪,手伸至腰间,才发现手枪也不知在什么时候丢失了。
  天黑以后,他乘周璞睡下,便悄悄解下裤带,甩在树干上,他默默在树干下叠上两块石块,双脚蹬上去,脖子刚刚够上吊着的裤带,突然脚下一滑,石块裂开,发出一声巨响,将旁边的周璞惊醒。周璞见此情景,立刻翻身而起,抱住廖耀湘,失声痛哭道:“廖司令官,您可不能这样。来日方长,您还有远在美国的夫人和年仅13岁的孩子呀!为了他们,您也得活下去!”
  廖耀湘转过身来,抱着周璞嚎啕大哭。
  廖耀湘终于止住哭声,说道:“好,为了孩子,我要活下去!”
  白天,仍在原野隐蔽之处休息。
  透过草隙,他们看到解放军纷纷向各个方向行动,在追剿着兵团的残部。待解放军大部队过完了,廖耀湘轻声对周璞说:“这样总在夜间走也不行,我看我们是不是白天趁没有解放军,也赶一段路,尽早赶到沈阳。”
  周璞点了点头说:“行,解放军走大道,我们从田间小径上穿插着走。”
  廖耀湘说:“这是个办法,不过得特别小心,而且一定要化一下妆。”
  “我差点把这最重要的事忘了。”周璞拍拍后脑勺,“还是司令官想得周到。”
  正说着,前面路上恰好有个头戴半旧毡帽、身穿破棉袍的东北老汉赶着一头毛驴向他走来。
  周璞将头伸出柴禾堆,向东边大道看看,朝西边大道瞧瞧,没有见到解放军,便轻声说了句:“天赐良机。”一下窜出柴禾堆,悄悄向这个老汉跑去。
  “老大爷!”周璞对这个东北老汉亲热地叫了一声。
  老汉看到身前站了一个穿国民党军服的军官,吓了一跳,想扭头便跑。
  “老大爷,我不会伤害你。”周璞努力装得十分和善地说,“我只求你一件事。”
  待了很久,老汉才颤巍巍地说:“老总,我们家上有老,下有小,全靠这小驴背上这半袋花生换点钱给一家人买点粮食吃,你们可千万不能将这半袋花生拿了去,这是我们一家的命根子呀!”
  周璞愣了一下,突然灵机一动,“啊,老大爷,我们正想买花生下酒,这半袋花生我买下了。”
  “啊!”老汉一惊,心想:有这等好事,不用赶几十里路到集上,在这里就能将花生卖掉?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对面的国民党军官,国民党是“刮民党”呀!他是不是来“刮”我这个“民”来了?老汉摇了摇头,不知是表示怀疑还是不卖。
  周璞立刻从口袋里掏出4块白花花的银元。
  老汉惊呆了,他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银元呀!
  周璞将银元塞在老汉手上,老汉接过银元,半天说不出话来。
  周璞同老汉去取驴背上的那半袋花生。顿了顿,他望了望老汉,接着说:“老大爷,您能不能将这条驴和花生一起卖给我?”
  “驴?”老汉望了望驮着花生的驴,“我要用它来干活呀!”
  “我多给些钱,”周璞再次掏出一叠白花花的银元,“给您老50元,您老可以去买头驴还有剩,我们要这头驴有急用。”
  周璞将一叠银元塞到老汉手里,老汉眨巴着惊疑的双眼,将银元收了下来。
  老汉迟疑地拿着这一大堆银元,正欲转身,周璞又说话了:“老大爷,我想连您老戴的毡帽和棉衣都买下来。”
  周璞再次掏出一叠银元。老汉像《渔和金鱼》童话中的老人遇到了神仙一样,顺从地脱下旧毡帽和破棉衣,待卖驴老汉走远了,他悄悄赶着毛驴,向廖耀湘走去。
  走近廖耀湘藏匿的柴禾堆,廖耀湘见一个东北老汉赶着一条毛驴直往他奔来,吓得忙往柴禾堆深处躲。周璞在柴禾堆里找不着廖耀湘,压低嗓音喊道:“廖司令长官!廖司令长官!您在哪里?您在哪里?我是周璞!我是周璞!”
  廖耀湘听出确是周璞的声音,才把头慢慢从柴禾堆里伸出来,上下打量着周璞:“装得还真像呀!”
  “可惜只买来一套,”周璞感到惋惜,“廖司令官,您先换上吧!”
  廖耀湘推让着:“你先换上吧!”
  周璞将衣帽塞到廖耀湘手里,说:“我想法再去买一套。”
  说着,便速离廖耀湘而去。不一会,又弄了一顶旧毡帽和一件旧棉衣来。
  两人匆忙脱下将军帽和将军装,扔到柴禾堆里,用柴禾盖上,接着匆匆戴上旧毡帽,穿上旧棉衣。
  廖耀湘摸了摸头上的旧毡帽,感慨万分:他戴过各种各样的帽子,黄埔军校宽宽的军帽,法国圣西尔军校高高的军帽,赴缅远征军软软的军帽,新六军高傲的美式军帽,现在,他竟然戴上这种散发着汗臭味的旧毡帽。
  他抚了抚穿的旧棉衣。他同样穿过各种各样的衣服。而对穿衣服,他记忆最深的一件事是:县立高小毕业后,他考入省会最负盛名的私立岳云中学,当时县城至省会,尚未通车,他只能和同伙结伴步行,当时家境贫寒,只有一件衣服穿在身上,没有换的衣服,因而每于途中落店住宿,入浴后便脱掉内衣裤,洗涤晾干在通风处,等第二天早晨干后再穿,晚上则赤身就寝。当时,他躺在被窝里想:将来功成名就,我一定要穿上世界上最好的衣服。
  现在,他穿的却是农民的一件破旧不堪的棉衣。
  而且,还把它当成宝贝,穿在身上。
  他穿好棉衣,戴好帽子,试了试手中的鞭子。
  “叭!”一甩鞭子,还真有点像东北的车把式。
  “上路!”他对身边的“老汉”周璞说。
  “驾!驾!”廖耀湘在东北数年,学会了赶车人的吆喝。
  “干什么的?”路上的民兵厉声问道。
  “南方到关外卖东西的,到胡家窝棚赶集。”廖耀湘用一口地道的湖南话回答道。闯关东的,哪省人都有,倒没有引起民兵的怀疑。
  “住在哪儿?”民兵头儿又问道。
  “东边胡家窝棚火铺里。”廖耀湘用鞭子一指东方。
  “叫什么名字?”
  “胡庆祥。”廖耀湘熟练而沉着地答着新编的名字。
  周璞在一旁吓出一身汗。
  民兵再次上下打量打量了两个“老汉”,衣着确实像个地道的农民,民兵挥了挥手,廖耀湘赶着毛驴过关了,周璞擦了一下额上的汗,紧跟后面。
  他们向辽河走去,准备渡辽河直奔沈阳。走至辽阳渡河口,见每个渡口都有解放军严密把守,解放军可不比民兵,盘查较严,经验较多,很容易被盘查出来。于是,廖耀湘他们远离渡口等着,想等黄昏看人不清时再混过辽河。但在远方等着,听人们议论时,才知道沈阳已经解放。廖耀湘考虑再三,决心回头走。到葫芦岛去找自己的老上司杜聿明。
  行至黑山地区,这儿解放军较多,廖耀湘便带着周璞拐上一条小路,想躲过盘查,想不到小路上也有解放军小部队巡逻。
  “站住!”解放军巡逻队大声地对廖耀湘命令着。
  “吁!”廖耀湘一声吆喝,毛驴停了下来。
  “检查!”解放军巡逻队几个人一齐走上前来。
  廖耀湘一看,知道这一关肯定混不过去了,于是,他主动自报姓名:“我是第九兵团中将司令官廖耀湘。”
  解放军几个巡逻队员怀疑地打量着身前的这个灰头土脸的东北“老汉”,不相信他竟是赫赫有名的廖耀湘。
  因为在俘虏中,也有低军阶报高官阶的,以便享受优厚待遇。
  一个巡逻队员走向前去,搜着他的全身,最后,从他内衣口袋里搜出一个军官证,上面赫然写着:
  姓名:廖耀湘
  籍贯:湖南邵阳
  出生年月:1906年4月23日
  职 务:第九兵团中将司令官
  廖耀湘戴着那顶旧毡帽,穿着那件旧棉衣,被押往东野司令部。
  毛驴仿佛在留恋他的新主人,在他身后咴咴地叫着。
  廖耀湘垂着头,默默地走在前面,他轻声自言自语说了一句:“校长,你弄得我身败名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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