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2期

神医高尚先生

作者:闫 锐




  
  刘完素,号通元处士,宋金时代杰出医学家。平生“以流立为良,以愈疾为善”,著有《黄帝内经素问宣明论方》、《素问玄机原病式》、《素问病机气宜保命集》等医界经典,流传至今。中国医学自金元始流派兴起,刘完素首开“寒凉派”先河,治病擅用针灸、丹药降火益水,去腐化疾,根治百病,世人皆称神医金石先生,亦称金石叟。后为避金国皇帝之请自缢而亡。死后,金太宗降旨为其立祠修墓,御赐“高尚先生”金匾。
  
  病妇遇仙翁 一针救二命
  
  正午,毒毒的日头下,一支长长的出殡队伍缓缓行进在河间府城的大街上。白幡高挂,哀乐长鸣,那口硕大厚重的黑色柏木棺材格外刺目。
  忽然,一位须发皆白的骑驴老者阻住了去路 。只见他轻巧地翻下驴背,平伸双臂,挡在了队伍前面。众人大惊。总兵府家人上前正要打问,老者已经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开口了:“快回禀你家主人,棺中之人尚有生机,请他速速开棺,容老夫施救。”
  “啊!”众人都惊奇地睁大了眼睛,总兵夫人因难产,生子三天不下而死,若非神仙下世,岂有再生的道理?“敢问老先生您是——”家人不敢造次,眼中满是疑惑。“老夫张果老。”老者说着,左手一捋须髯,右手拍了拍身后那头黑身白嘴花肚皮的小毛驴的脑袋。那驴似通人性,立刻摇头摆尾,银蹄刨地,细颈昂天,鸣若金钟。
  “真的是神仙下凡,这不是八仙之中倒骑驴的张果老吗?”“张总兵平日爱民如子,如今上天垂爱,看来总兵夫人命不该绝呀!”众人惊疑不定中,家人已飞奔着给张总兵送信去了。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总兵张叔夜月前接到战报,金人两路犯宋,来势汹汹。东路金国大太子完颜粘罕率铁甲十万,一路势如破竹,锐不可当,月余便连破蓟、霸、幽、雄四州,渡清凉河,过草桥、紫荆、藕塘三关,直逼河间城。由于河间是通往大宋都城汴京的咽喉之地,河间有失,汴京难保,所以张叔夜已接连向朝廷发出了三道告急奏折,可始终如泥牛入海,没有回文。外患未绝,家忧又起。他本是三代单传,可两房夫人皆无子嗣。好不容易大夫人十月怀胎,不料生产时又三天生子不能下难产而亡。为此,张叔夜心如沸水,坐立不安。正在书房焦急地来回踱步的时候,家人急急跑来向他回禀了张果老拦棺的事。
  “有这等事!” 张叔夜双手攥拳,拔腿便往外走,但旋即又站住了。张果老真假难辨,倘是奸人作祟,自己一个堂堂总兵轻信前往,岂不贻笑大方?于是,他对家人小声吩咐了几句。
  家人回来了,先对管家耳语了几句。管家对众人高声道:“总兵大人不在,如今救人要紧,我做主了,开棺。”随着一阵锤凿钎撬,半尺厚的柏木棺盖被掀开了,张府丫环晓云颤抖着手揭开了盖在张夫人脸上的白布。奇了,夫人眼有泪痕,面色如生。张果老此时已取出一根寸长银针在手,隔衣刺入夫人胸口,上下捻动数下,果见张夫人眼皮微动。再捻数下,张夫人竟然睁开了眼睛。张果老并未住手,又捻数下,棺内竟传来婴儿哭声。原来,夫人不仅复生,而且产下了一个男婴。
  “果真是神仙下凡,一根银针便救了二命!”众人欣喜,簇拥着张果老来到总兵府。已得到消息的张总兵降阶相迎。来至内室,张总兵再谢道:“多亏上仙降临,内人起死回生,感激不尽。”张果老笑道:“大人过奖了,老夫并非八仙之张果老,实乃一山野村夫,因对针灸、丹药有些研究,人称‘金石叟’。今日偶到河间,便听百姓议论夫人病状,又见棺底有鲜血滴出,料定夫人尚有生机。恐大人不允开棺,一时救人心切,冒用仙名,冒昧之处,还望大人海涵。”“难怪先生有如此妙手,原来您就是天下闻名的神医金石先生,请受本官一拜!”张总兵说完,双膝跪地。金石叟忙用手相搀,不料张总兵却长跪不起,说出了一个请求。
  原来,他刚接到探马来报,金兵进兵神速,已至河间城北三十里下寨。河间城陋兵寡,粮草不济,援兵又无消息,料定早晚必然城破。虽然他已抱定以死报国之心,无奈牵挂家眷老小。因此想托付可靠之人速带家小逃离河间,便可安心杀敌,即使战死疆场,家脉有后,也算是忠孝两全了。如今巧遇金石先生,由于素闻金石先生刚正雅洁的美名,所以便有托孤之意。金石叟听罢感叹不已,凛然道:“大人忠心报国,令人钦佩,老夫不才,一定照管好大人家小。”
  
  临危托孤幼 大义赴番邦
  
  当晚,河间城南门大开,逃难的百姓们蜂拥出城。其中一辆被布帘蒙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后,跟着一位鹤发童颜的骑驴老者,正是受张大人之托护送其家眷的金石叟。逃难的人群走得很快,天亮时已来到几十里外的滹沱河边。
  忽然,人群如失巢群鸹一般喧噪起来。金石叟骑驴来到河边观望,不禁眉头紧皱。原来河上木桥已被焚毁,河中水势湍急。放眼望去,只见排天巨浪中孤立着几根焦黑木桩,哪里寻得见半只渡船的影子?正当人们焦急万分时,远远又传来隆隆战鼓和滚雷般急骤的马蹄声。搅天黄尘中,已隐约可见兵器锋刃闪耀的点点寒光,转眼之间,金兵铁骑杀到了。
  原来,昨夜张总兵趁金兵立足未稳带兵前去劫营,谁料反中了敌兵埋伏,被杀得大败。金人骁勇,趁势又夺了河间城。张总兵恐殃及南逃百姓,故带兵向西败退而去。金兵也不追赶,只向南一路狂飚,意欲一鼓作气渡过滹沱河再安营扎寨。岂知瀛州太守郭壁为阻金兵,早已派人焚毁木桥,结果虽然阻住了南进的金兵,却使河间城逃难的百姓也落入了虎口。
  一场惨绝人寰的杀戮开始了。刀砍、斧劈、枪挑、马踏,金兵将不能过桥的怨恨统统发泄到了这群手无寸铁的百姓身上。河岸上顿时哭声震野,血流成河。
  金石叟和怀抱婴儿的张夫人一起钻到了马车下,总算保住了性命。等喊杀声渐渐平息了,金石叟从马车下探出头来,立刻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马车周围,竟站了一圈提刀佩剑的金兵。见他探出头来,一个面目清秀的金将用流利的汉话对他说道:“师傅,您受惊了,弟子恭候多时了。” 金石叟这才认出他竟是自己从前的徒弟陆青。
  十年前,陆青拜金石叟学医;三年艺满后,自己行走江湖,因不慎用错药误伤人命,怕吃官司便逃往番邦。偶然机会结识了完颜粘罕帐前幕僚,经推荐做了他的随行医官。刚才混乱中,他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驴鸣,便循声而至,看到了拴在马车辕上师傅的毛驴,车上还有恩师的药葫芦和兜囊,料定师傅定在马车下面躲藏。于是,便令手下兵士将马车包围予以保护,自己则下马恭立一旁。
  金石叟挺身钻出车盖,瞧陆青一身金人装束,立刻明白他已投靠金人。不由冲冲大怒,正要责问,忽见兵士急急朝两旁闪去,一队人马直冲进来。当头一匹雪青马上坐着一位头盔插雉翎,胸前挂狐尾,高大威猛的金将。陆青来到他马前,对他耳语了几句,金将立刻眉开眼笑,翻身下马,对金石叟一抱拳,用生硬的汉话说道:“先生您好,我是金国大太子完颜粘罕。您的弟子经常提起您。这次南征,我父皇吩咐一定要找到您,请您去我们金国做御医。先生既可名扬四海,又享不尽荣华富贵。”
  “做金国御医?”金石叟冷冷地重复了一句。以前,他云游天下,也曾到过金国境内。那时在他意识里并未将大宋和金国分得很清,特别对金国遭受疾病折磨的穷苦百姓,他同样以愈疾为善。可后来金兵无端侵宋,使宋朝生灵涂炭,尤其今天他亲眼瞧见金兵对手无寸铁大宋百姓的血腥杀戮,心中已视之为不共戴天的仇敌,纵有金山银海,又岂能与豺狼为伍,为虎豹去医鳞爪呢?
  “哇——”,马车下一声婴儿啼哭,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几个金兵冲过去将马车掀翻。立刻,张夫人和婴儿暴露在了金兵的刀剑之下。
  完颜粘罕双眉紧皱,用眼斜瞟了一下金石先生,然后一步步朝母子二人走去。此时张夫人脸如黄纸,体似筛糠,只是本能地将怀中婴儿搂得紧紧的。忽然,完颜粘罕一声狞笑,伸手抽出腰中的弯刀高高举起……
  “慢!”说话的是金石叟。完颜粘罕得意地笑了,慢慢将脸转向他,刚才他这一招攻心战术果然奏效。金石先生无奈地开口了:“我可以去金国,但王子要答应我三个条件:一、你们不得伤害这母子俩的性命;二、今后不许再杀戮平民百姓;三、我入金后只医妇孺,不治男丁。”金石叟语气虽缓,但话语坚定,掷地有声。“这——”完颜粘罕眨着细长的小眼睛略一沉吟,继而便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手拍胸口道:“只要先生同意做我大金国御医,一切都好商量。”
  “先生不可!您不能为了我母子二人身入虎穴,与虎狼同室,也坏了一世清名呀!”刚才还惊恐万状的张夫人,此时已恢复了镇静。她出身名门,自小知书达理,深明大义。
  “我意已决,夫人放心去吧!”金石叟说完,让金兵劈开马车做成木筏,载张夫人母子渡河。他一直看着他们登上南岸,撑筏的金兵返回,才骑上自己的毛驴随金兵北行。
  
  走线诊怪疾 无意做东床
  
  半月后,押送金石叟的队伍到达了金国大都。当晚,太医院摆酒为他接风。酒至半酣,太医院院长耶律保放下酒杯抱拳道:“久闻先生之名,今有幸请得先生屈驾与我等共事,实是我等之福。不瞒先生,现在我等正有一为难事,不知先生是否肯施以援手?”金石叟微微一笑道:“老朽来时提出了三个条件,想必列位大人已知道了,只要不违前约,可以效力。”耶律保忙道:“先生放心,我们说话算数,决不食言。请先生出手是为了救公主一命。”
  原来,金国金玲公主是老狼主完颜阿骨打唯一的女儿,爱若掌上明珠。不想月前患了一种怪疾,身体羸瘦,腹胀似鼓,用遍宫内所有御医皆不能治。为此,阿骨打十分不悦,经常迁怒于御医们。没想到盼来了名震天下的大宋神医金石叟,欣喜不已,便乘饮宴之机提出请求。金石叟听说病人不是男丁,便爽快地答应了。
  金玲公主确实病得很重,形容枯槁,气若游丝。王妃听说新来的大夫是宋人,担心让他窥探公主真容后有损大金威仪。所以将公主寝帐用幔帘捂得严严实实,并要求金石先生看病时不能直视其面,只能靠“走线诊脉”。由宫女隔着帐帘将一条玉带系在公主手腕上,让金石叟按带就诊。金石叟微微一笑,然后正襟危坐,左手捋髯,右手食、中、无名三指仍按寸、关、尺三位轻压玉带。片刻,缓缓道:“此乃虫积之症。”此言一出,王妃立刻面色阴冷,伸手拉开帐帘,众人这才发现,那条玉带并未系在公主腕上,而是系在了公主身下的床脚上。
  立刻,众人脸上皆现鄙夷之色,几位御医也都失望地摇了摇头。金石叟却依旧镇定自若,让侍者取来一把利斧,在众人鄙夷不屑的目光中,从容不迫地来到公主床前,挥斧便砍。众人大惊失色,以为他恼羞成怒后要伤公主,正要上前阻止,不料斧落之处,却只是把公主的床脚劈开。随着木板断裂之声,一条通体皆白的尺许蠹虫滑落到地上。
  这下,众人叹服了。果真是神医,不仅能医人,还能诊草木之疾。王妃面露愧色,急命宫女撤去公主床幔,请金石先生仔细诊治。
  金石先生诊脉后,确定为肠内淤阻。从随身葫芦中取出一粒红色丹药,研碎后就温水灌入公主口中。不一会,公主如厕大泻不止。之后腹部转平,脸色红润,生机顿显。金石先生又开温润调理之药,嘱按方服用。正欲离去时,侍者忽传金主阿骨打驾到。
  原来老狼主阿骨打刚才得到了金石叟治好公主怪病的消息,专程前来探望。见公主果然康复,又听了耶律保奏明“走线诊脉”之事,龙心大悦,立刻钦封金石叟为东床驸马。
  金石叟没想到阿骨打会有此举,一时愣在当场。耶律保见状,附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先生不知,因公主久治不愈,老狼主爱女心切,曾发榜昭示天下,若有医好公主之病的,不论老幼贵贱丑俊贫富,皆可招为东床驸马。如今老狼主话践前约,先生赶快叩头谢恩吧!”
  金石叟听后眉头紧皱。自己一生不慕权贵,此番来金,本属无奈。若娶了公主,恐怕今生再也难返故土了。再者自己已至垂暮之年,公主正逢豆蔻年华,怎忍心毁她一生幸福?于是,向阿骨打施礼后说道:“谢狼主垂爱。只是老朽在中原已有妻室,与公主成婚之事,还请收回成命。”
  “这——”阿骨打听后沉思良久。金石叟毕竟是异邦年至花甲之人,他内心并不情愿将公主屈嫁于金石叟。无奈自己乃一国之君,金口玉言,如果不这样做,恐怕天下人笑他不讲信义。如今听金石叟执意推托,心中大喜,正可顺水推舟。于是,立即传旨择日另选驸马。而对金石叟则大大地褒奖了一番,同时,加封金石叟为太医院副院长,并授世袭官爵。
  自此后,金石叟在金国受到了阿骨打的格外器重,待如上宾。且经常于闲暇时相邀作促膝长谈,每每颇有共鸣,情谊日深。但金石叟始终不违前约,看病时只医妇孺不治男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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