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3期
贪官王忠
作者：阿 祥
序曲 反腐利剑 直斩贪官
中国西部，A省，天阳市。
2003年5月一个天气异常闷热的日子。下午3时10分，180名官员鱼贯进入天阳市市委会议大厅。空气中散布着焦虑和不安，官员们心事重重，纵然平时熟悉的同僚或上、下级，也视而不见，连招呼也不打一个。
这官员是天阳市的市委书记、市长和各部门的负责人，以及下辖各县、市的头头们。他们是由中纪委、A省纪委相关负责人召集，前来观看一部资料片的。
2002年6月，国家安全局在澳门执行任务，调看当地一些娱乐场所的录像时发现，澳门葡京酒店、东方酒店、机关报世纪娱乐城的赌场内频繁出现两位操西部口音的人，其中一个衣冠楚楚，出手阔绰。经反复审看录像后确认，此人便是A省常务副省长王忠。另一人是他的亲信，A省直管市——天阳市市委副书记马东。国家安全局立即将这一情况反映给了中纪委，并移交了有关录像资料。
2002年11月，王忠在北京开会期间被宣布“双规”，不久即以涉嫌经济犯罪被中纪委立案件审查。与此同时，中纪委的大批人马源源不断地进驻天阳市……
屏幕切换。继而出现在大家面前的便是王忠的面部特写，他坐在一把椅子上，看起来状态不太好。面对中纪委官员的讯问，他将脸扭向一边。
镜头再度切换。经数月缜密侦查，中纪委办案人员掌握了王忠与许多大款关系密切，形成官款合流的利益集团的情况。在王忠众多的经济问题中，倒卖国有土地、贪污受贿的问题最为突出。
自1996年以来，天阳市经王忠之手批出的土地，明显属于国有资产流失的就高达10亿元，至少有10个大款应运而生。在听到王忠被立案审查时，天阳市“天地人和”房地产大亨傅林鼓动一批受过王忠恩惠的大款，叫嚣着就是倾家荡产也要保王忠过关。傅林一次拿出800万巨未为王忠“解套”，另有大款出200万、100万、50万不等。
在大量的事实面前，55岁头已谢顶的王忠开始双手蒙脸，哭泣起来……
中纪委一位“王忠案”专案组的负责人对观片的天阳市180多位大大小小官员宣布：“看过片子之后，相信大家都知道‘男主角’便是天阳市前市委书记、A省前副省长王忠。老百姓背后叫他‘王三亿’。什么意思呢？意思就是他贪污受贿有三亿之巨！我们甭楚在座各位中有不少与王忠一案有牵连。凡与王忠问题有牵连的干部，必须主动交代问题。”
临走时，中纪委负责“王忠案”的领导下一句话：“愿意主动交代问题的，以三天为限！”
数十辆清一色的黑色轿车驶离市委大院，开往市郊一个周围长满庄稼的庄园。这里便中纪委大队人马设在天阳市调查王忠一案的大本营。
在天阳市市区，中纪委还设置了一个传唤调查人的前哨站。未经传唤，任何人不得入内。
三天之内，与王忠问题有牵连的160多名官员纷纷向专案组投案自首。或经济问题，或买官卖官，或生活糜烂……
中纪委负责“王忠案”的领导感叹：“王忠一案，几乎牵出了天阳市以及A省的一大批权力人物。目前涉案人物还在增多。如此大案，令人震惊啊！”
第一章 步步升迁 渐渐蜕变
王忠1952年6月出生在泰和县龙泉镇桃庄一个贫穷的农家，在他九岁那年，父亲便因病去世，抛下他和母亲相依为命。王忠家本来就家徒四壁，父亲死后，连下葬的棺木都是借钱买的。母子俩通常吃的是野菜煮稀饭，这样油盐便一起省了。
王忠喜欢念书，那还是记工分的年代，母亲在生产队里挣的那点微不足道的“劳力”，哪能供他念书呢？
在王忠哭着缠着下，母亲含泪四处求借，才勉强供王忠念完了初中。
王忠初中毕业后，便回村参加劳动，因为是村里惟一有点学问的人，村长提拔年纪轻轻的他做了桃庄生产队的记工员。王忠干得有声有色的，深得村中干部群众的赞赏。村长还曾戏言：“小忠子，好好干，你人精明，能干，可是块当官的好料，以后我退下来，这村长的位子便是你的了！”
王忠表面上笑着，奉承着，说多谢村长大叔提携。可在心里根本就没将一个小小的村官放在眼里。他的政治抱负是：这辈子起码也得混个县长当当。
在20岁时，王忠在官场中的天赋便显露出来。在那个年代，当官的最重视的一点便是与贫困群众打成一片。所以，泰和县龙泉镇桃庄是泰和县县长、县委书记经常光顾的地方。每次只要县里、镇里领导前来，总能看见王忠比别人更加卖力。别人干出来的成绩，到了最后总能不着痕迹地成为他的功劳。没过多久，刚满21岁的王忠便当上了桃庄大队党支部书记，直接跳过了村长、大队长。
他的官位是县长直接任命的。当时可把桃庄大小的官员吓了一大跳。县长的任命理由是：这小伙子年轻有文化（那时的初中毕业生也是很吃香的），更重要的是有干劲。应该好好培养培养。
年纪轻轻的王忠当上了桃庄大队党支部书记，一时之间，几乎家有漂亮姑娘的人家都想着能与王忠攀上亲戚。王忠的母亲催促儿子选一门中意的把亲事定下来。王忠说：“现在正是干事业的时候，我不能误了工作。”
其实，王忠心里另有盘算，就是要订亲，也不能随随便便找个农家女啊。他的目光是官宦人家的大家闺秀。
在桃庄大队干了两年，王忠便调任龙泉乡（后改为镇）团委书记，成为真正吃“皇粮”的国家干部，这在桃庄是开天辟地的事情。
从七十年代底到八十年代中期，王忠靠着他的小聪明（善于做足表面功夫，博取领导信任和赏识），历任龙泉乡乡长、乡党委书记，并顺利进入泰和县委常委会，完成了他在官场的原始政治积累。
在当乡党委书记那年，有一次，泰和县县委书记和县长到龙泉乡视察工作。吃饭时，县长笑着问：“小忠子啊，你还没订亲啊？”
王忠嘿嘿地笑着，说：“工作太忙，没空考虑这事。”
县长亲切地说：“小忠子啊，工作重要，家庭也重要啊。要不，这样吧，我给你做个媒，如何？”
王忠笑着说：“您老给我做媒，我当然是求之不得。”
县长附在王忠耳边说：“您看刘书记的二小姐如何？”
王忠一听心怦怦直跳。他知道县长说的是县委刘书记的二小姐刘玲。这刘玲可是个大美人，芳龄27，心高气傲，一直拖到现在还没订亲。王忠曾在刘书记家见过刘玲一面。当时刘书记是这样对女儿介绍王忠的：“这是我们县最年轻最有政治前途的乡党委书记王忠。”王忠还记得当时刘玲特意多看了他几眼。
王忠故作惊慌地说：“刘小姐美若天仙，出身高贵，我哪敢作此非分之想。”
县长又悄声说：“如果小玲子已经看上了你呢？”
王忠一怔。县长又说：“实话告诉你吧，是小玲子托我来跟你说的。小玲子可是个大方的姑娘啊，你就不要畏首畏尾了吧。”
王忠于是顺水推舟地说：“多谢县长成全！一切全凭您作主！”
这边，县委刘书记装作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不知道。只顾喝酒吃菜。
半年后，29岁的王忠跟县委书记的二小姐刘玲结了婚。王忠31岁那年，县长退休，王忠当选为泰和县县长。
泰和县是国家级贫困县，出于各种目的，天阳市的领导们常来泰和县视察。那时，领导们发现，王忠很少在晚上十点钟之前睡过觉。星期天也常常不休息。时任天阳市市委书记现已过世的林涛是位相当廉洁的老干部，见此情景深受感动。
后来，林涛便成为王忠仕途的领路人。王忠任县委常委、县长都是他一手提拔的。他认为王忠是个“勤勤恳恳，务实肯干的难得的好干部”。
在踏上仕途之初，王忠的确给人们留下了廉洁、勤政的印象。有一段时期，他在大会小会上都强调大家要做一名清官，他推荐一本叫《清官册》的书（书中介绍了历史上一些有名的清官事迹），作为泰和县大小干部必读之书。他常向下属训示：“历史上凡是贪污腐化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有一次，他下一个乡镇检查抗旱工作，乡镇领导从成箱的矿泉水中抽出一瓶给他，他当即说：“一瓶矿泉水2元钱，不要那么浪费嘛，有一杯白开水就行了。”
王忠当上泰和县龙泉乡党委书记时，耳边还时常响起母亲临终的嘱咐：“忠娃，你当干部，要脚踏实地，千万不能有个闪失啊！”
王忠是个孝子，因此他恪守母训，尽忠职守，力求上进，做了一阵子好官。
然而，在他当上泰和县县长之后，随着权力的递增，接触的权贵和有钱人也越来越多。面对形形色色的诱惑和侵蚀，他的思想防线开始瓦解。
王忠身居要职，巴结他的人自然不少。起初，别人请他吃喝时，他还想想“是否有求于我，去了会怎么样？”后来，他变为“有请必到，有吃必去，有钱必拿”。
最初，他收受别人2000元钱心里会忐忑不安，后来发展到两万三万的照拿不误，最后直接开口索要，一开口便是数十万甚至上百万。在他当上A省副省长时，开口必在百万以上。他似乎认为这样才配得上他的身份。
1988年底，一位名叫方斌的同乡、同学找到时任县长的王忠，提出想在县城中心地带买下15亩临街地皮，准备建一座豪华大酒店。方斌家境一向比较好，王忠母子俩以前受过方家不少关照。王忠觉得没有任何理由拒绝方斌提出的要求，况且这也不是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于是，便出面帮忙，很快搞定了这事。
土地批下来后，方斌再次找到王忠，称缺少开发资金，希望他出面为他从银行贷一笔款子。王忠又根据方斌的需求，帮他从银行贷了200万款。方斌用这笔钱盖起了一座豪华气派的丽华酒店。
酒店开业后，一个休息日，方斌约老同学王忠见面，悄悄塞给王忠3万元好处费，并请王忠去丽华酒店的KTV包房消遣消遣，放松放松。
王忠从来不光顾那种地方，但抹不开同乡同学情面，被方斌强拉硬拽地弄到了丽华酒店。进了KTV包房，当方斌安排的一个浓妆艳抹的“三陪”小姐紧挨着王忠坐下时，他感觉浑身不自在，耳热心跳，如坐针毡。
这是王忠第一次接触妓女，方斌见他有些拘束，便鼓动他：“王哥，没事的，一切我都安排好了。小姐是我特意为您挑的，绝对干净（指没性病）。你就放心玩吧！”
王忠还是有些不安。扪心自问，他觉得这样做对不起家中妻儿。方斌又开导他：“王哥，我知道您跟嫂子是恩爱夫妻，感情深厚。但现在这事儿与爱情无关，更与婚姻无关。爱自己的老婆，那是一种精神上的爱；而在外面玩女人，那是一种身体之爱。作为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出色的男人，如果一生只有一个女人，那是一件非常遗憾非常可怕的事情。女人是男人最直接体验生命的一种方式，体验越多越成熟，体验越多越自信。”
见王忠陷入深思，方斌继续鼓吹：“有医学专家经过研究后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一个男人一生应当经历五种以上的性。一种是性启蒙（初恋情人）；一种是性幸福（确定爱人）；再就是性的多样性（频繁更换玩偶）；性的美好性（固定性伴侣）；性的长久性（结婚生子），这五种性概括了男人的一生，这是科学的解释。王哥是成功之士，是男人中的男人，更应该享受性的美好和多样性。我认为性需要只是男人的身体本能，是原始的动物性，与道德观念无关，与游戏规则无关。您大可不必忧虑什么。像您这种男人就得拿出想干就干的气势来！”
经不住方斌一再相劝，王忠迈出了第一步。当晚，他就在丽华酒店的一间豪华客房里跟小姐发生了肉体关系。小姐的大胆放荡令王忠大开眼界，若生若死，更令他意识到自己在这方面的才疏学浅，孤陋寡闻。
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魔鬼”就再也收不回去了。后来，王忠不但发展到开着高级轿车到处嫖宿高级妓女，还在方斌等一帮“朋友”的安排下，常借考察或旅游之名，去海南、香港、澳门等地玩小姐，通宵达旦，有时一夜玩两个。其色欲膨胀得一塌糊涂。
王忠在泰和县任职期间，除嫖宿无数妓女外，还先后与100多名良家妇女发生了不正当关系，其中包括18名党政机关的女干部和35名宾馆酒店服务员。这些女人被王忠“临幸”后，都得到了提拔或调动，其中有两人的丈夫也得到了提拔。
有一位长相姣好身材窈窕的机关干部多次与王忠发生关系，施展媚功要王忠为她谋求私利。王忠先是给县委组织部打招呼将其调到物资局，后又将她调任县地税局副局长。
对王忠实施性贿赂的女干部中，许多人像那位女干部那样频繁升迁，当地群众讥笑为：“一夜春梦，终身受益”。
第二章 疯狂炮制 虚假政绩
在泰和县，王忠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老百姓背后都骂他“土皇帝”。当地曾有首民谣这样唱道：“打开电视不用看，里面全是王二蛋！天天搞政绩，尽是瞎扯蛋！”
1987年，时任泰和县县长的王忠心血来潮，突发奇想，要将泰和县塑造成“闻名全国的黄牛金三角”，提出让农民们“赶着黄牛奔小康”的口号。
为此，王忠和他的下属们用了半年时间筹备开一个全国性的黄牛会议。泰和县以盛产黄牛著称，本来政府牵头搞这样一个会议是件好事，但到了王忠手里，一切都变了味。
这个会议的会场布置在泰和县与相邻三个县的公路边上。临开会前夕，王忠下令，要村民们几天之内在公路两旁搭建很多牛棚，每户村民必须牵一头黄牛到指定的牛棚内，供上级的领导们前来参观。
很多村民自家没有黄牛，便只好花钱到别处租借，租金是一头牛每天10元。每户村民搭建牛棚、租借黄牛的花费均在100元以上，而当时村民一年的收入只不过区区二三百元。
一时之间，天怒人怨。最终这次全国性的黄牛会议以赔本收场。而王忠却在电视和报纸上大肆宣扬黄牛会议取得了重大的成果。
王忠担任泰和县县长的第三年，正值A省唱“发展乡镇企业”唱得最猛的时候。王忠善于揣摩领导意图，敢于按照领导的意图炮制虚假的典型和业绩。当年，全县的乡镇企业产值只有几千万，但他大笔一挥，向省里上报材料上的乡镇企业产值变成了几个亿。这个“成绩”很快让他成为A省的先进典型。
这种游戏屡试不爽，让王忠从“数字政绩”中获益不浅。于是，王忠胆子也就越来越大了，向省里上报的的泰和县GDP（生产总值）统计数字也连年翻着跟斗，从最初的几亿上涨到十几亿、几十亿。
转瞬之间，泰和县（国家级贫困县）便全面脱贫，成为了A省的“十强县市”。省报上频频可见鼓吹王忠政绩的文章，他被描绘成泰和县人民的衣食父母。
王忠吹牛做假的手段令人既好气又好笑。他可以将乡村里一个最贫困的村民一夜之间变成一个“小康之家”。有次，王忠得知一位中央直属机关的领导和工作人员要来泰和县人和镇考察，便将该镇某村最穷的一个村民找来，令他搬到一间事先腾空的房屋里，把别人的猪牛羊以及家具统统借来，再让村长、支书等人教那村民说一套“脱贫致富”的经过，并在言辞中体现出“感谢现任领导的帮助”等等。
王忠的虚假政绩不但没有上级领导提出质疑，反而令他在仕途上一路升迁，这就更助长了他的恶习和疯狂。
泰和县本来是西部人人皆知的国家级贫困县，每年国家都要拨扶贫款和扶贫物资给予援助。但这些扶贫款和扶贫物资真正落到实处的少之又少，全让王忠贴到脸面上了。
有次，A省晚报有个叫周群的记者来泰和县采访，当轿车沿蜿蜒的山路一进泰和县境内，周群便看到路旁一路立着造价不菲的巨幅广告牌，上面尽是“中国西部环保第一县”、“中国西部绿色先进县”、“中国西部小康示范县”之类的标语。路旁两侧整齐地排列着青翠的塔柏，塔柏与塔柏之间是鲜艳的月季花。
进入县城之后，其繁华外表更是令周群瞠目结舌，只见大街两侧彩砖铺地，彩灯高挂，栽植了一行行棕树、四季桂、云杉……一派美丽风光，与事实上灰头灰脸的国家级贫困县大相径庭。强烈的反差，吸引周群去探个究竟，他以报道老区新貌为由开始采访，采访非常顺利，采访单位也都予以大力配合。
在采访中，城建委主任向周群介绍：县上为配合市里的形象工程，共建了9条专业街，分别是棕树、柏树、四季桂、翠竹、云杉、柳树、腊梅、黄杨球、改良泡桐一条街。棕树一条街是为了体现西部的“南国风光”，共植有棕树1800株，间隙中配植有百日红1800株。四季桂一条街共植有四季桂1500株。云杉一条街共植有云杉和百日红各1500株。黄杨球一条街共植有黄杨球1500株，并配植云杉400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