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3期
失子恨
作者:田友国
命丧深塘
那场雨下在冬季的一个深夜。寒气逼人。长江洪湖段的江面上,有一条拖轮泊在荒野的码头边。李汝会把拖轮的窗户拉开一条细细的缝,窗外的寒风就钻进来,他打了一个寒颤。他的神色很紧张。他不知道这个饥饿的夜晚对自己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船员纷纷离开了拖轮。拖轮上就剩下李汝会。
忽然,有人在这时一声猛一声轻地敲拖轮的门,李汝会隔着门,问是谁。门外的人没有回答他,又开始敲。李汝会把门打开一条缝,那个人和着一股强劲的冷风闪进去。那个人竖着衣领,把一张脸藏在里面。李汝会依稀看到衣领上露出来的棉花絮发黄,可能曾被水淋湿过。那个人提起李汝会的领子,发疯似地逼问:“拖轮的厨房在哪里?快说!”李汝会惊惶失措,愣在他面前。那人带着哭腔说:“我再问你一次,拖轮的厨房在哪里?”
“你千万不要把我哥们的大米抢走。大米也有你爸爸的一份。”李汝会认出了来人。那人冷冷地笑了一声,赶紧跑到厨房。背起一袋流香的大米走出去。李汝会在后面追赶着王切品,但王切品年轻有力,一下子就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李汝会还在大声喊:“你给我放下大米!”可是,他那苍白的喊声却被滚滚的长江水淹没……
王切品背着大米,在泥地和苦难的深夜里摸索前行。这是他第一次做贼。他要把这一袋大米背到家,妈妈还在等着这袋大米下锅。途经一座大坟场,大风大雪中,果真有鬼嚎声嚷得他心里直发毛。王切品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便加快了步子朝家里跑,离家还有两里多路时,他一脚踏歪,掉进了坟场边的水塘里。他无声地挣扎,竭尽全力地与死亡斗争,可是厚厚的冰块把他埋下去了,他至死还抓着那袋大米……
水面上,雪还在飘舞。
为弟说媒
多年前一个很深的夜晚,李汝会把刘玉莲的衣服掀开之后,提前就把那事办了。刘玉莲对李汝会爱到了骨子里,以身相许也是她心甘情愿的事。李汝会想到了自己的铁哥们王家银还没有对象,就趁刘玉莲还在激动的时刻,适机提出了这个要求:“我想给你的妹妹做媒。”李汝会在她家时,见过刘玉莲的妹妹。在他的眼里,刘玉莲的妹妹刘玉花长得比刘玉莲还秀气。李汝会不想让这么有女人味的姨妹被别人娶走。他想让姨妹嫁给他的船员兄弟王家银。
刘玉莲在自己妹妹面前把王家银吹得天花乱坠,刘玉花起初无动于衷,说:“姐,你自己着急了,可我并不着急呀。”
刘玉莲殷勤地说:“女孩大了,总要嫁人的,总不能和自己过一辈子吧?”
刘玉花说:“即使是这样,我也要看一看对方是谁。我不能睁着一双眼睛往火坑里跳呀。”
刘玉莲很会说话:“那个男人的确不错。如果我没有碰上李汝会,我也会把自己嫁给他的。”刘玉莲的心里只装着那个叫李汝会的男人,她这样说,完全是为了让妹妹答应这桩亲事。刘玉莲没有见过王家银长得什么模样,只是听李汝会说过,说他老实,又很有责任心。于是,她对王家银也充满了无限的好感。刘玉花说:“既然这样,你可以把现在的姐夫甩了,再嫁给这个男人嘛。”
刘玉莲惊讶地想:妹妹这是在将自己的军。便也没再说什么,笑着摇了摇头。
过了三天,刘玉花主动找到姐姐,说她想好了。刘玉莲在刘玉花高高的鼻梁上刮了一下,打趣地说:看你还笑话我,你也不是睡不着觉了?
刘玉莲和李汝会很仓促地结婚了。刘玉莲的肚子被李汝会一炮打大了,而且日渐显形。刘玉莲怕给爸爸妈妈丢丑,逼着李汝会把她娶进门。李汝会当然求之不得,当初他就设计了这个阴谋,要生米煮成熟饭。李汝会达到了目的。只用了那么一瞬间,李汝会就把刘玉莲从少女“提拔”到女人的重要位置上,结束了她宝贵的少女之身。
当初,刘玉莲在与李汝会单独相处的时候就发现李汝会的双眼发烫,手总在不安分地“勘探”她的身体,露出了不怀好意的迹象。所以,刘玉莲在全力抵挡了多次后,心惊肉跳地想,她会在一个无力抵抗的时间里,让李汝会大举进攻的。她很爱李汝会,但在正式结婚之前这么轻易把自己交付给一个男人,她没有把握,李汝会会不会永远爱她。于是,她随身携带了一方白手绢。后来,真的用上了。刘玉莲在那方白手绢上盛开了一朵殷红的小花。她觉得,那朵花开得很美,可以证明自己的过去一切清白。
刘玉莲在后来就一直收藏着这方手绢,结婚以后,她也没有丢掉它。她觉得,那是她和李汝会一段美好的回忆。
结婚后的一个夜晚,李汝会和刘玉莲在床上打完幸福的滚后,李汝会对渐入甜美梦乡的刘玉莲说:“我们不能只是陶醉在自己的快活中,要想到别人呀。”刘玉莲说:“我就知道你的屁股一翘想干什么,没有一句正经话。你不就是要我的妹妹快快地嫁给王家银嘛。”李汝会说:“对对,我还没有告诉你,王家银是独子,得有人给他家延续香火。”刘玉莲听了李汝会的话,觉得自己身边的这个男人真是又善良又可爱。自己能找到这样的男人,是自己的好福气!于是,就把李汝会交办的事一口应承下来。
李汝会担心姨妹会被别的男人抢走。可世上的事偏就这么凑巧,你越是担心什么,偏就越会发生什么。
平地风波
刘玉花从某一个夜晚开始躲避王家银。
其实,两人从磨合到渐入佳境,已经如胶似漆。曾经,在长江边的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下,王家银一把将刘玉花搂进了他的怀抱里,但他只是浅浅地吻住了刘玉花花瓣一般的嘴唇,浅尝辄止了。王家银就此打住后,刘玉花反而产生了若有所失的感觉。刘玉花对王家银的怀抱充满了既害怕又怀念的复杂情绪。
王家银很久没有与她相会,刘玉花为他提心吊胆。拖轮整日整夜地在长江上行走,江里暗礁险滩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最近又听说三峡一带风浪高,水流急,刘玉花着实为王家银担忧,就去问出嫁的姐姐。刘玉莲安慰道:“没事的,可能是拖轮延迟了航期,以后还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没过几天,刘玉莲就收到了李汝会捎给她的信,向她报了平安。刘玉莲就去给妹妹报信。看过信,刘玉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放心之余,刘玉花气上来了,骂王家银没有姐夫细心,没有姐夫柔情。
刘玉花心里还是很挂念王家银的。王家银没给她写信,刘玉花却想主动给王家银写封信。可是,她没多少文化,写了几次,读了几次,觉得根本没有表达出自己对王家银的感情。于是,她把信撕了又撕。最后,她对自己失去了信心,想找个文化人帮帮忙。
刘玉花想到了张起新。
张起新家与刘玉花家隔得并不远,都在一条小巷里。张起新在懂得男女之事的年龄就一直暗恋着刘玉花。他认为,在他见过的女孩子中当数刘玉花最漂亮。张起新的梦里总是出现刘玉花的身影。刘玉花的胸乳是在他的梦里逐渐长丰满的。刘玉花跑到张起新家,羞答答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张起新连忙取出笔和纸,替她写了一封情书。张起新念给刘玉花听了,刘玉花的脸上就泛起了桃花一样的表情。
刘玉花很感谢张起新,说:你真有才。张起新在梦里受了太多的折磨,突然得到魂牵梦绕的刘玉花的表扬后,一下激情澎湃起来。刘玉花正要离开时,张起新从她的身后死死地抱住了她。刘玉花奋力反抗了几次,却难以推开他。刘玉花的身体一下子瘫软在张起新的情欲里,不能动弹。她哭起来,哀求道:“我有男朋友了,求你不要这样。”张起新哪里听得进去,他迅速刺进了刘玉花的身体里……
刘玉花失魂落魄地度过了几个难熬的日子。
刘玉莲开始并不知道这些,在刘玉花的面前推波助澜,催促妹妹和王家银早点把婚事办了。刘玉花心里乱糟糟的,泪水在脸上汹涌起来。刘玉莲觉得很奇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让她这么痛苦。
“是不是那个王家银欺负你了?”刘玉花摇了摇头,扑到姐姐怀里嚎啕大哭。
刘玉莲又追问了几回,刘玉花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的耻辱。
刘玉花无脸见王家银。她把贞洁看得比生命还宝贵,这样的打击让她的精神接近崩溃。刘玉花在一个下雨的晚上,跳进了水塘里。
刘玉花命不该绝。张起新知道他对刘玉花的打击过重,暗地里看到了刘玉花想寻短见的样子,连续几天几夜跟在刘玉花后头,怕惹出命案来。此时,张起新也跳进了水塘,向刘玉花游过去。一个要救人,一个却不让救。俩人在水塘里扭打起来。刘玉花就像那次被强暴一样,到了最后,也无力反抗了……
刘玉花被张起新抱上了岸。水塘边漆黑一团。
刘玉花不省人事,张起新背起刘玉花直奔医院。经医院及时抢救,刘玉花终于醒过来。后来,张起新只好把刘玉莲找到医院来护理刘玉花。刘玉莲这才知道妹妹的苦衷。刘玉莲怒火从心底喷射出来,抬起手给张起新就是一巴掌。张起新自知理亏,跪在地上,乞求刘玉莲姐妹俩的原谅。刘玉莲不解心头恨,抬起秀脚欲将张起新踢出门去,不料,身体失衡,摔倒在地。刘玉花心疼姐姐,气急交加,向着张起新怒吼:“给我滚,我今生不想再见到你……”
蒙混过关
刘玉莲想,那次重重地倒在地上,还没有流产。肚子里的小孩保全了,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李汝会的拖轮靠泊到了洪湖港。刘玉莲脚上的骨折痊愈了,她就把这事搁置起来,没有说给李汝会听。李汝会从王家银口中知道,刘玉花正在和王家银闹别扭,刘玉花多次拒绝与王家银见面,并无情无义地要一刀两断。王家银委托李汝会这次回家弄清事由。王家银理不出头绪来,觉得两人就这么分道扬镳有点不明不白。李汝会问刘玉莲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刘玉莲说她也不清楚。刘玉莲为了自己亲妹妹的名誉,对丈夫不得不守口如瓶。李汝会说,他俩肯定有什么事。不然谈得好好的,怎么会说吹就吹了?刘玉莲看丈夫着急,就安慰他说,妹妹那里我去做工作,不会有什么大碍的。李汝会说,姨妹如果不嫁给王家银,我就跟你离婚。刘玉莲说,你吃了豹子胆,是不是?李汝会连忙赔着笑说,岂敢岂敢,只不过想给你施压,促成这门亲事嘛。刘玉莲也知道丈夫的心思。
过了几天,刘玉莲真的跑到娘家去找妹妹。刘玉花说,她早已打定主意不嫁人。刘玉花觉得那样对不起王家银,跟一个男人要过一辈子,那不是让王家银吃一辈子的闷亏?刘玉花还说:“我不能把自己不清不白的身子给他。”刘玉莲没吱声,静静地听刘玉花把话说完。说了一会,刘玉花也静了下来。这时,刘玉莲开始说话。刘玉莲说她很理解妹妹的心情,但她又接着说:“做一个女人难呀。如果你因此不嫁人,别人更会怀疑你是不是失去了贞洁,别人更会猜测你的一切。我看,你还是嫁给王家银。这样,就可以堵住别人的嘴巴。”刘玉花觉得姐姐的话不无道理,冰封的内心开始解冻。见妹妹的表情有所转变,刘玉莲暗自高兴,把妹妹往怀里一拉,说:“王家银这么好的男人,放弃了岂不可惜?”刘玉花多出了一个担忧:要是王家银发现了她不是处女,岂不把事情弄得更复杂?刘玉莲想了一想,突然生出一个奇异的想法。刘玉莲说:“到你结婚的那天,我有办法让王家银承认你是处女。”刘玉花半信半疑地望着姐姐。
事情有了转机,王家银乐得成天美滋滋的。
王家银知道这全凭李汝会在背后帮忙,从骨子里感激李汝会,觉得李汝会比任何人还可信还让他贴肉。王家银对李汝会情真意切地说:“我这一生不相信你还相信谁!”王家银更知道,李汝会的背后有一个刘玉莲。李汝会出主意,由刘玉莲具体落实。所以,王家银对刘玉莲也是一声一个姐的,喊得刘玉莲心花怒放,一条心想把自己的亲妹妹嫁给他。刘玉莲觉得,尽管这个王家银在如何讨妹妹欢喜上是不大开窍的,但正好说明这个男人老实、本份、可靠,肯定没有恋爱的经历。
王家银见刘玉花有了嫁给他的意思,顿时转忧为喜,当即表态:“我当你家的上门女婿。让你和你姐姐都不离开洪湖。”刘玉莲一听,更是为妹妹高兴,说:“人家还是一个独子,并不封建。你到哪里去找?”王家银受了表扬,显得不大自在起来,红着脸说:“我喜欢玉花嘛。”李汝会是洪湖人,家住洪湖城区。结婚后,刘玉莲进了城区,但没有走出洪湖。原想,刘玉花远嫁到荆州城,姐妹俩互相来往就不大方便了。可听王家银这么一说,姐妹俩又高兴起来。
到了结婚的那一天,刘玉花却有点惶惶不安起来。简单的酒宴后,前来道贺的客人纷纷离去,最后只剩下刘玉莲和李汝会两人了。他们既是媒人,又是亲戚,多呆一阵子是对王家银和刘玉花新婚夫妇的抬举。夜渐深,刘玉花的心就越慌,她把求助的目光伸向姐姐。她很害怕王家银把她拥上床。而王家银又不离刘玉花的左右,不给姐妹俩相处的时间。刘玉莲也有点着急了。刘玉莲想了想,叫李汝会去和王家银套近乎,不显山不露水地说:“汝会,家银新婚,你也不去对他说几句祝福的话!”经她一提醒,李汝会真觉得不对了,走近王家银。刘玉花见姐夫过来,借机跑到刘玉莲身边,一脸惊慌,颤动着嗓子,压低声音,向姐姐讨教如何应对这个夜晚。刘玉莲把刘玉花拉到新房里,把几床垫褥翻开,一方手绢就露出来了。刘玉花看到那方手绢上有一朵鲜花依然灿烂着,她就明白了姐姐的良苦用心。刘玉花稍稍稳了稳神,咬了咬牙,把那方手绢放到了枕头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