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4期

乱世游侠

作者:唐国兴




  田三怒见他口口声声不离“革命党”几个字,心中暗想:听说哥老会全都入了革命党,莫非真有其事?说道:“这明明是个女子,怎么会是奸细?革命党昨晚吃了败仗,早已走远,怎么你还向城内走?嗯,她是不是奸细,我一问便知。”说着,便要替那朱小姐解开穴道。
  原守信大喝一声,右手一扬。田三怒只觉寒光一闪,利刃已到跟前,匆忙之中顺手一抄,将钢镖抓在手中。他怒喝道:“这种卑鄙小人,纵然是革命党,也留你不得!”将手一扬,也是一镖回掷。原守信侧跃避开,一招“举火燎天”便欲进击,突见一管黑洞洞的枪口顶住了自己的额头,冷嗖嗖的一阵阴气逼人。原守信一惊之下,顿时呆若木鸡——田三怒左手之上,那柄摺扇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支亮晃晃的勃郎宁手枪。原守信怔怔地对着枪口,一时拿不定主意是下跪求饶,还是下手硬夺。只见他双腿一晃,突然挺胸,竟是将顶门凑了上去,冷笑道:“原来你是靠这个家伙打天下的。别人都说田三怒是个英雄,今日一见,哼,也不过如此!”大声道:“你开枪吧。我若皱一皱眉,便不算好汉!”
  田三怒顿了顿,道:“我若就这么杀了你,谅你也不服……”收回手枪,正待再说。原守信哪敢犹豫?一个筋斗往后翻出,半空中扔下一枚黑点,“嘭”的一声,炸出一团烟雾。田三怒急忙后退,终究晚了一步,吸进了一大口。那原守信却已逃远。田三怒霎时只觉得口中发甜,一阵天旋地转,暗道:“不好!这烟有毒。”提起布包便往大街上跃下。
  这时已是深夜,大街上一个人影也无。田三怒暗运内功将毒气压住,再来打开布包。只见那少女皓臂如玉、酥胸半露,一张俏脸在月光下看来,也依然是明艳动人。田三怒暗暗喝了一声彩。那朱小姐经过如许奔波,情绪已稳定下来,苦于穴道未解,无法说话。
  田三怒道:“姑娘,你莫害怕。我解开你的穴道,就送你回家。”说着倒转扇柄,在那圆润的肩窝上轻轻一点。朱小姐全身一松,忍不住喘了几口气。田三怒道:“姑娘,你家在哪里?你被坏人掳走,家里人肯定都急坏了。”
  朱小姐本已平静下来,听他提及此事,立时又脸色惨白,低下头,恨恨说道:“革命党!该死的革命党!”
  田三怒心想这事若张扬出去,恐怕对革命党不利,便道:“姑娘莫要误会。那人只是个寻常蟊贼,不是什么革命党。”
  “他是的,他自己说的。”朱小姐仍咬牙道,“还说叫什么‘原守信’!我一定要杀了他!”
  “什么?他是原守信?”田三怒大吃一惊。怪不得这家伙如此奸猾,原来便是松桃府有名的采花大盗原守信!早知如此,真不该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只是这人一向只在贵州活动,从不踏进湖南半步,这次却为何例外?
  那朱小姐毕竟是到省城念过几年书的,过了一会,又平静了下来,抬头道:“多谢你救了我。你叫田三怒,是么?大恩大德,日后定当报答!”爬起身来,抱着双臂,便欲走动。
  田三怒脱下长衫披在她身上,心想这姑娘年纪虽小,处事倒很老练,忍不住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家住在哪里?”问过之后,却暗暗有些后悔。如此打听一个姑娘家的名字,似乎太过唐突。但见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答道:“我叫冰芝,我家在道……道门口。”
  田三怒一阵高兴,正欲再说,突觉一阵晕眩,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他心知不妙,竭力调整了一下气息,说道:“冰芝姑娘……我中了那恶人的毒烟。现在毒性发作,不能送你回去了,待我叫两个兄弟来……”掏出一枚“流星”,擦了擦,往上一掷,“啪”的一声,半空中闪出一团火焰,星星点点,光彩夺目。
  不一会,街头转角处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田三怒松了口气,立刻“哇”的一声,喷出一口甜水,晕了过去。
  
  第四章 野牛渡
  
  远远望去,那野牛渡确实像一只野牛伏在江边喝水。两条弯弯绕绕的小道一左一右,犹如两只牛角。牛头正中兀立着几间茅舍,顶上挑出一面风幡,写着“福临客栈”几个大字。一条拇指般粗的钢缆横过河面,拴在两岸的大树上,是牵引渡船用的。
  撑渡船的是一位须发斑白的老者,也许是常年在河面上漂泊的缘故,周身皮肤已黑亮如漆。老者今天清早起身,连续撑了几十个来回,坐船的人却一点也不见少。老者暗觉惊奇。以他的经验,只有土匪作乱或是穷人造反的时候,才有这样的情形。
  不独渡船老者心情有异,客栈老板更是惊诧莫名。整个客栈几天前便被人包下,吩咐除他夫妇留下照看外,其余伙夫、堂倌等全部放假回家。是谁包的,要包多久,来人不说,他也不敢问。今日看来,聚集而来的似乎三江四海的都有,口音各异,肤色混杂,同以往土匪过道是大不相同,至少从规模上看,就不知大了多少倍。
  中午时分,客栈外又走进一男一女,年纪都在二十五六岁上下。男的穿一身棕色西装,头戴礼帽,拄着一根亮油油的文明棍子。女的剪着齐耳短发,面容姣美,身着蓝布旗袍,都是这山野之中难得一见的人物。客栈老板张大着嘴,呆瞧不已。
  先到之人有认得这两位的,抢上前抱拳道:“田先生,杜先生,你们来了。”回头吩咐:“快去禀报总舵主。”有人答应一声,飞步上楼。
  不一会,便听得楼板楼梯嗵嗵作响,一个圆头圆脸的大汉快步走下来,老远就抱拳道:“哎哟,田兄,杜兄,可把你们盼来了。前晚兄弟我吃了大亏了……”姓田的忙抢上一步:“唐兄,莫要高声。”姓杜的也道:“唐总舵主不必客气。”
  姓唐的稳稳心神,摇头道:“不妨事,这里都是自家兄弟。哎……”又是一声叹息,似乎很是懊丧。姓田的仍道:“上楼再说,上楼再说。”不由分说,拉着那姓唐的就上了楼。客栈老板瞧着这种场面,奇异之中,又多了些许仰慕。
  那姓唐的不是别人,正是这湘鄂川黔四省边区“哥老会”总舵主唐力臣,镇竿长宜哨人;姓田的乃贵州提督田兴恕次子田应全,同盟会镇竿会员;姓杜的叫杜月梅,同盟会常德会员。三人来到楼上,那些先行到达的各分舵舵主、参加起事的各村寨寨主纷纷起身相迎。唐力臣向二人一一作了介绍。田应全、杜月梅豪迈过人,同每人都热情地握手致意。这些义军首脑自上次攻城失利后,一直有些神情萎靡、意志消沉,现在见到田、杜二人,方才有些振作。
  众人安顿坐定,有小厮送上热茶热水,唐力臣道:“弟兄们,前儿咱们汇集了上万人马,居然打不下偌大一个镇竿城来。到底是何道理?说实话,兄弟我也很不明白。今天请田先生、杜先生来,先给咱分析分析,再看看下一步该怎么办。田兄,你看……”
  田应全道:“诸位兄弟,今天我们从镇竿过来时,那朱益浚、张绍欣又在砍杀被捕的兄弟了。到今天为止,包括松桃分舵主张子衡兄在内,被杀的兄弟已超过了五百……”众人登时喧哗起来,脾气火爆者更是破口大骂。唐力臣将手往案上一拍,喝道:“直娘贼!老子不将这姓朱的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众人怒骂一阵,渐渐止息。田应全道:“诸位兄弟,那姓朱的越是疯狂,就表明他越是害怕心虚。连日来,他不断派出快马前往长沙、常德、沅陵等地恳求支援。以为只要援兵一到,他这个镇竿城就可以固守下去。”听了这话,众人心中却又一沉——一旦援兵到达,这“光复”大计,可真就难上加难了!
  田应全道:“可是,他打错了算盘!这些地方早已宣布光复,早就在我革命党的控制之中了。来,咱们先请杜先生讲讲外面的形势。”
  杜月梅点点头,娇声道:“目前的革命形势,发展得非常顺利。自武昌起义后,10月28日,我革命党人焦达峰、陈作新率军攻占长沙,成立了‘中华民国军政府湖南都督府’,发布《讨满檄文》,号召全国民众推翻满清政府,并电令各道、府、州、县立即投顺。到本月初,岳州、衡州、宝庆、常德等地已传檄而定,宣告光复。目前湖南境内,就只剩下湘西这块地方还没有光复了。”
  众人松了口气,又纷纷小声议论起来。乌头寨寨主吴正明喃喃骂道:“姓朱的这直娘贼,恁地顽固!”唐力臣将手在他肩上一拍:“哎,革命若都这般顺利,那还要咱们这帮子人干啥?他不投降,老子将枪子打到他脑袋上,看他能捣腾得了几时?”众人一阵哄笑。田应全道:“正是!他如此顽固,正好让咱们兄弟显显手段。在座各位都是英雄好汉,难道这改天换地的大事,就不是咱们能做的?”这话说得颇有豪气,众人登时为之一振。田应全又道:“不过,那镇竿城墙高壁厚,又得朱益浚经营多年,火药局、军械局弹药充足,姓朱的手中还有各种兵丁一万有余,统兵将领黄忠浩、杨让梨也均非等闲之辈。这镇竿城么,要打下来也不是那么容易。上次咱们吃亏就吃亏在急躁硬攻、缺乏内应几个方面……”当下将前次失利原因简要分析了一下,正欲提出下一步行动方案,忽听房外有人叫道:“喂,你磨蹭什么?还不快些进去?”
  有人应道:“是。”房门轻轻推开,一个满脸胡须的瘦汉手提茶壶走了进来,替众人一一续上热水。田应全心中一动,正欲发话。唐力臣一翻手,捉住那瘦汉手腕,厉声喝道:“你是哪位舵主手下?叫什么名字?”
  众人一怔。那瘦汉手腕一抖,一招“风摆荷叶”挣脱出来,身躯一晃,已到了门边。唐力臣正欲喝叫,他却在门边回转身来,说道:“唐总舵主好眼力。”伸手一捋,拔掉胡须,却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
  众人醒悟过来,顿时拔枪的拔枪、抽刀的抽刀,一阵忙乱。田应全、唐力臣脸色一变,杀机顿起。须知这等机密会议被人混了进来,后果真是非同小可!
  那年轻人却似毫不在意,反身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朗声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镇竿城田三怒手下龙云飞是也。各位好汉请了。”
  吴正明却与他有过交往,当下说道:“禀告总舵主,这位确实是田三怒手下‘小飞龙’龙云飞。”龙云飞向他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唐力臣顿了顿,道:“我哥老会一向同田三怒井水不犯河水。你今天使这种下三滥手段混入本会,刺探我方机密,是何道理?”
  龙云飞道:“风闻哥老会全都加入了革命党,我不大相信,来看个究竟,成不成?”他年少气盛,说话也不多加考虑,“不过唐总舵主请放心,那朱益浚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你们‘反满兴汉’,我举双手赞成,不会泄露你们的机密的。可是,我大哥一向行侠仗义,与贵会并无过节。你们为何将他也捉了来,又藏在何处?倒要请教。”
  众人又是一怔。唐力臣道:“田三怒武功虽高,可是他一向自高自大。嗯,我唐某人也没将他放在眼里……”
  吴正明道:“龙兄弟,你大哥失踪了么?谁说是我们捉的?是你亲眼所见,还是听别人说的?”
  龙云飞道:“我虽然没有看见,却能推测出来。我在大哥失踪的地方找到一枚钢镖。吴兄,这钢镖上刻着一个鹰头,是你们哥老会的标志吧?若是他武功不如人家,我们也无话可说。但他却是先遭人暗算,中了‘云香散’的毒才被捉走的。我今天来,就是要向各位问个清楚。”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枚钢镖,“呛啷”一声扔在桌上,微微冷笑。
  众人见他拿出了证据,都有些惊异。吴正明将钢镖捡在手中,翻来覆去验看一番,再放到唐力臣跟前:“总舵主,你看……”
  唐力臣毫不理会,目光依然紧紧盯住龙云飞,冷冷说道:“我还是那句话,第一,我们没有捉拿田三怒;第二,你刺探我方机密,今天休想站着出去!”
  龙云飞仰望屋顶,也冷冷说道:“我也给你们留下几句话,第一,我大哥没有下落之前,我还会再来;第二,你们杀官造反也罢,反满兴汉也罢,我都不反对。但若是有人奸淫掳掠、骚扰百姓,我龙某人决不放他过手!告辞了!”一言未毕,将手一招,那枚钢镖似长了翅膀一般,倏地飞回。只听得“喳”的一声脆响,龙云飞身子一沉,竟平平从楼板上堕了下去。
  众人大出意料,谁也来不及反应。待醒悟过来奔到窗边,只见一条黑影飘然而去,眨眼间已到河边,竟不上船,径直跃上钢缆,飞一般掠过河面。单是这手功夫,余下之人便无一个能够做到。再来看他适才坐过的地方。却是楼板正中圆圆地破了一个大洞,想是他说话之时,脚下暗藏利刃,偷偷将楼板划破,自然稍一用力,就沉了下去。这手法固然匪夷所思,功力也高得惊人。众人面面相觑,都是骇异无比。
  唐力臣阴沉着脸,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田应全想了想,道:“众位兄弟,我想起了一件事。那天朱益浚在天王庙前杀害我革命志士的时候,有人大闹法场,搅得那帮狗官不得安宁。老百姓都说‘革命党真了不起’。呵呵,是哪位兄弟手下,让咱们见识见识,如何?”
  众人听了,更是面色尴尬。隔了一会,吴正明道:“田先生,大闹法场的那位,并不是我们‘光复军’人员。依兄弟之见,很可能便是刚才这位‘小飞龙’。他兄弟三人田三怒、龙云飞、任天侠都师从于巴斗山通天长老,武功超群,仁侠忠义。不过只有他是苗族,而且轻功……”
  唐力臣摆摆手道:“吴兄弟,他们三人虽然号称‘侠义’,不过杀得几个恶徒罢了,从不敢与官府公然对抗。这样的事,哪里是他们能做的?田兄,这龙云飞探听到了咱们的机密,你那镇竿城内的计划,我看就取消算了。嗯,都怪兄弟我疏于防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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