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4期
乱世游侠
作者:唐国兴
好在田应全并没将田三怒带上楼来。二人越谈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谈了约一盏茶时分,田三怒见夜色已深,便起身告辞,自去相会二弟、三弟不表。
第六章 监狱
田应全送走田三怒,兴奋不已,爬上楼来,却见楼上三人一个个脸色凝重,不觉笑道:“怎么了?闷在这里很不舒服,是不是?”杜月梅正色道:“田兄,我们此来负有重要任务。你如此轻信一个外人,就不怕泄露机密?”田应全道:“不妨事。他这个人一向正直,敢于同官府对抗,正是咱们要多加发展的对象。而且,我也并没有对他多说什么。”
可是,那三人依然不放心。商议一会,原守信建议道:“田先生,杜先生,要不这样吧。干脆咱们换个地方。如果那田三怒告了密,也不容易找到咱们。”那二人都表示赞同。田应全沉吟一下,点头道:“好,为防万一,你们三个今晚就不要住在这里。这房子斜对面有一间空房,是以前我家管家住的。背靠着城墙,有事的话,凭两位的身手只要推开窗户,就可以跃出城去。不过记住,一定要保护好杜先生!”原守信与另一轻功好手彭舵主点头答应。
田应全将杜月梅拉到一边,轻声道:“咱们加入同盟会时发过誓,为了国家民族的利益随时准备牺牲自己的一切。现在事态紧急,但我相信革命一定会成功的。别说我过早地暴露了身份,明天我还要去说服那镇台大人呢,不暴露怎么行?那才是最大的危险呢。另外,若是我出了事,第二步计划就由你负责,明白吗?”杜月梅星眸含泪,点了点头:“你……你要保重!”
将他们送出门,田应全走上楼来。想起即将到*9*5的胜利,情绪依然亢奋不已。便点亮蜡烛,伏案疾书。到天色大亮时,已起草完成了“湘西军政府咨政纲要”、“湘西军政府示”、“湘西军政府报中华民国军政府湖南都督府电”等文件。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田应全怀揣文件,敞开大门,到外面转了转,见没什么异常,才走到斜对面来。看见早餐极为丰盛,便坐下吃了一点,取出文件交给杜月梅道:“这些东西待会儿派一个人带回去给唐司令。要同唐司令保持密切联系。一切小心*5*2”杜月梅点点头,却无多话,看着他又走回了田府大宅。人人都知道,今天是极其重要也是极其危险的一天。
田三怒回到家中,将与田应全交往的经过向二弟三弟一说,二人都是又惊又喜。第二天,三人一早出门,只见大街上百姓三五成群、议论纷纷。街头转角处更是挤满了人,胆大者早将布告大声念了出来。布告的内容,首先是“湖南军政府示”,号召广大百姓推翻满清政府,勒令各道、府、州、县立即投顺,宣布光复;其次是“湘西光复军总司令布告”,称光复军总司令唐力臣已传檄四方,邀集了凤凰、松桃、乾州、永绥四厅光复军五万余人,不日将兵临城下,“杀猪(朱)宰羊(杨)”,誓斩满奴朱益浚、杨让梨。并号召广大百姓、官兵揭竿起事,充作内应,城破之日,必将论功行赏云云。
镇竿百姓受官府欺压已久,今天见到革命党的布告,个个都扬眉吐气。平日里耀武扬威的练兵练勇,却一个个垂头丧气的,犹如斗败了的公鸡。直到日上三竿,才有一队兵丁前来撕扯布告,驱赶人群。突然,不知哪里飞来一枚石子,“啪”的一下,正中那带队头目的额头。那头目大叫一声,捂住额头,回身急走。围观人群见了,都是哈哈大笑。田三怒看见人心所向,还未开战便胜负已分,心中不觉暗赞:“二公子此举,实在高明之极!”
然而还没到午时,忽见任天侠匆匆忙忙跑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大哥,二哥,不好了!刚才街上人们纷纷传言,说贴布告的是二公子,道台大人已将他捉走了!”
田三怒大吃一惊,皱眉一想,道:“肯定是二公子出事了。不然人家怎么说得那么清楚?二弟三弟,如今是紧要关头,决不能让二公子出什么意外。我现在去衙门探听消息,你们在此等候。最迟在今天晚上,就必须把他救出来!”
田应全走后,杜月梅三人在房子里安静了下来。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突然,一直守在窗边的原守信惊叫道:“不好了!田先生被抓住了!”
杜月梅心头一震,奔到窗边。果见一队清兵撞开大门,冲进田府。不一会,连推带攘地押了一个人出来,正是此次光复行动总策划人之一田应全。杜月梅霎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心痛欲裂。她用力抓住窗棂,紧咬下唇。原守信、彭舵主心头也是怦怦直跳,眼望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原守信道:“是田三怒!一定是田三怒那狗贼告的密!”此时此地,再没有别的解释了!杜月梅脸色惨白,艰难地说道:“他……他被抓走了!这消息应该尽快让唐司令知道。你们两人必须有一个立刻出去,请他相机行事。……谁愿意去?”
原守信心中暗喜,却皱眉道:“彭舵主,你是本地人,混出去容易些。出去后就不要再回来。这里有杜先生和我顶着,不会有问题的。你对唐司令说清楚,是田三怒那狗贼出卖了田先生,请他下令对田三怒格杀勿论!”
彭舵主听了,觉得事关重大,瞧了瞧杜月梅。那杜月梅正在肝肠寸断、悲苦无极之际,无暇多想,点了点头。彭舵主得令,便藏好文件,挑副担子,趁着旭日高升人流如潮之际混出城外。
田三怒得知田应全被抓,立刻想到朱益浚心狠手辣,若不早救,只怕一时三刻就被杀掉了。当下急急赶路。转过街口,忽见冰芝小姐东张西望地正在寻找什么。他心中一动,走上前道:“冰芝姑娘,你在找什么?”朱冰芝转过头来,一双大大的眼睛望着他,抿嘴笑道:“我在找你呀。怎么这么久还没来上任?是嫌那‘中营游击’的官太小了么?”
田三怒一笑:“当然不是。你看,我这就准备去上任的呢。可是,做官那一套我不大懂,你可要帮帮我哟。”
朱冰芝笑道:“我看你真不懂的很。喏,中营游击要直接听命于我爹爹。首先呢,得换上官服,带上……”
“官服在哪儿?你早准备好了是不是?听说有人在道台衙门口上贴了布告,怎么你还有心思上街玩?”
朱冰芝“噗哧”一笑:“你哪来那么多问题?好吧,官服你跟我去拿。嗯,虽然是有人在衙门口贴了布告,但是我爹爹上午已把那人抓起来了。而且,那种事也不用我去操心,所以我就上街来玩了。”她一连串的“虽然但是而且所以”,语气中究竟转了多少个弯,旁人一下子也难以分清。田三怒却不去理会,轻声赞道:“你爹爹真厉害,那么快就抓住坏人了。这人现在关在哪里?”
“我爹爹当然厉害。” 朱冰芝有些得意,“可是也听说是有人告了密。”
“告密?是谁?”田三怒掩饰不住心中的惊讶。
“我不太清楚。好像是在我爹爹吃饭时,有人扔了一把飞刀进来,插着一张纸条,写着什么‘贴布告的是田应全’几句狗屁不通的话。”
田三怒更是吃惊不已,想起一事,心中陡地一沉。看看到了衙门口,便对朱小姐道:“咱们别走前门,从后面进去好不好?我想给你爹爹一个惊喜。”
朱冰芝嫣然一笑,点了点头。
来到后院围墙外,田三怒看看四周无人,忽然伸手托住她的手肘轻轻一跃。朱冰芝惊叫一声,就像飞在云里一般,悠悠落将下来,已到了院内。她睁开眼,田三怒已进了内室:“官服呢?在哪里?”
朱冰芝心头“扑扑”直跳,奔进来打开衣柜取出官服,嗫嚅道:“你……你还有……一把扇子。”
田三怒一下子将官服套穿在外面,说道:“好啦。我还想到营地去看看,带我去好不好?”
朱冰芝见他不理会扇子的事,也就不再说。二人又来到中营游击汛地——其实就在道台衙门左侧,又来到人犯监狱。每到一处,朱冰芝逢人就介绍:“这是新任游击田大人。”众人见他是朱小姐亲自带来的,又穿着崭新的游击官服,更无怀疑,一个个毕恭毕敬。
这样转了一圈,田三怒对周遭情形已了然于胸,想了想,道:“冰芝姑娘,这里是军营重地,你一个姑娘家呆久了不好。唔,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我还有……扇子?”他这么说着,禁不住把脸扭向一边,——此时除了这个,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朱冰芝的脸色竟也微微发红:“就是上次你打坏人时用的那把呀。你走的时候,忘了拿……”
田三怒望着她姣好的脸容,心底忽然升起一丝感慨:当此乱世,长得太美可不是什么好事!想了想,便道:“你去给我拿过来。我写几个字,然后就送给你,好不好?”
既然要送给我,还写什么字?嗯,莫非他要题一首什么风花雪月之类的诗到上面?朱冰芝心中念头转了几转,终于喜滋滋地去了。
众兵丁先前见他与朱小姐在一起,谁也不敢上前打扰,现在见朱小姐走了,登时围将上来,问候的问候,请安的请安,着意巴结。田三怒径直向副都司徐凤山道:“朱大人刚刚提审过的革命党呢?他要我先来看看,下午要拉出去示众。”那徐凤山受宠若惊,回道:“属下遵命。”随即当先引路,一边走一边又说:“那革命党早上押来,整整审了一上午。兄弟们手重了点,打断了一条腿,不知道这会儿醒过来没有。”
田三怒哼了一声,来到最里面一间,说道:“我进去。你在这里等。”徐凤山答应一声,果真立住不动。
牢房里阴暗潮湿,气味呛人。田应全四脚朝天地躺在门边,果然是遍体鳞伤,早已昏迷不醒。田三怒抢上一步,半跪在地,将他周身细细检查。摸到右脚时,只觉红肿发热。刚一触及,田应全已“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右脚必断无疑!田三怒压制住心中怒火,点了他大腿灵枢穴,使他不至于太过疼痛,又替他续好断骨,再俯下身子,低声叫道:“二公子,二公子……”
田应全剧痛一阵,渐渐苏醒,轻声道:“是……三怒兄么?”
田三怒道:“二公子,是我。我来救你出去。”说着,便欲扶起他。
田应全却借着牢房里微弱的光,定定地望着他,似乎很是惊讶。田三怒道:“你是说我这身官服?哎,那真是一言难尽!先出去再说。我现在是中营游击,要救你简直易如反掌。”田应全抓住他的手,艰难地说:“本来还有更重要的事让你去做。可是,我也必须出去调度。时间紧急,来,咱们先想法子出去。”
一走进牢房,田三怒就在盘算着救人的办法。想过几种,似乎都不大可行。可是时间太紧,不容多想,当下高声道:“徐兄弟,快进来。”那徐凤山答应一声,猫腰走了进来。田三怒道:“我看他撑不住了,你现在就把他背到衙门口去,挂牌示众。”徐凤山应道:“属下遵命。”
不一会来到街头转角,田三怒倏地伸指轻轻一点,将那徐凤山点倒,顺手抓住,跃上屋顶,将他放在一座大宅子的瓦墙墙脚。然后自己背着田应全,展开轻功,一路蹿房越脊,很快远离了军营。
田应全心宁神定下来,思虑再三,轻声道:“三怒兄,到镇台府去。”
田三怒一惊,不觉停住脚步。进镇台府?那不是才离虎穴,又进狼窝么?田应全道:“那镇台周大人也是我们革命党的人。你想,现在除了那里,还有更安全的地方么?”当然,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他仅仅是同那周大人的儿子周赞相熟而已。他知道周大人在他儿子影响下,比较倾向于革命。现在革命党大军压境,正是劝说这周大人投诚起义的最佳时机。他不想过多解释,又不想让田三怒担心,便撒了个小小的谎。
田三怒不再怀疑,便向镇台府方向走,却道:“二公子,你是被人出卖了!上次在我手下走脱了一个采花大盗,那手法……哦,你们内部是不是有个松桃人,叫做原守信的?”
田应全一怔,霎时间醒悟过来,失声叫道:“哎呀,糟糕!”他这叫声如此怪异,令田三怒也吓了一跳,回过头来,但见田应全一瞬间面如死灰,双眼愣瞪,显得惊恐至极,口中喃喃说道:“是他!是他!原来……是他!”言未毕,额头上已浸出一层冷汗。田三怒见他如此,也不禁担心起来。
田应全全身发颤,几乎控制不住内心的恐惧,说道:“快!你现在一刻也不要停留,立刻赶到东正街83号。再迟,只怕就来不及了!”说着,一阵悲情涌动,眼眶登时发红。田三怒心知有异,扶起他转身便走,道:“可我也得把你送到镇台府才行。要不然……”田应全道:“好,咱们边走边说。你把我送到镇台府后院,直接找大公子周赞,然后立即动身去东正街83号,不要敲门,先看清情况。若是里面有人,必是一男一女。女的叫杜月梅,男的很可能便是那已化名原义的原守信。你一定要先将他们制住,再向那女的传我的话,就说第二步计划由你协助立即进行。”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不得不停下来,喘了一喘,又道,“若是房子里没有人,你就赶到西门火药局或北门枪械局去。我们的第二步计划,便是要炸毁这两个地方。哎……”长叹一声,心绪繁杂,虎目含泪。随即“嘶”的一声,撕下一片衣衫,咬破食指,就伏在田三怒背上写下“碧海同心”几个大字,交给他道:“你把这个带给她看,她就会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