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5期

虎穴奇恋

作者:曹 康




  对爱犬的病,催命鬼还真上心。天晓得他从哪儿弄来了一些大烟土,并烧化了含到自己嘴里,再小心翼翼地喷到爱犬的脸上,每天两次雷打不动,弄得屋子里烟雾缭绕如神仙洞府一般。几天以后,奇迹竟真的出现了,那濒死的恶犬居然站了起来,并开始进食了。又过了几日,它便像平日一样行动自如了。催命鬼大喜过望,没想到支那女人竟有如此神通,他要奖赏她。还没容他想好奖赏什么,樊碧琪就提出了欲请朱向明单独辅导日语的申请,催命鬼不加思索地一口应允了。樊碧琪见大功告成,内心一阵狂喜,苍天有眼,不负自己的一片痴情!
  这天上完日语课,樊碧琪便堂而皇之地留在了教室——一间破旧的原本用来堆放杂物的平房里,请朱向明对她进行单独辅导。听了她羞涩的叙说,朱向明怔在那里,他不敢相信,幸福就这样不可思议地降临了。两双燃烧着炽烈火焰的眼睛,相互深情地凝望着,在这个鬼魅横行的魔窟里,是容不得缠绵悱恻和儿女情长的,但他们从彼此的眸子里已经读出了胜过千言万语的无限爱意,这就足够了。深藏于心底的爱的火山在这一刻不可抑制地喷发了,樊碧琪忘情地紧紧攥住了朱向明的手,朱向明电击似地颤栗着,更紧地握住了她那纤细的小手……
  从此以后,樊碧琪和朱向明便以这种方式,进行着不为人所知的、奇特的“约会”。但他们十分警觉,不敢接触过于频繁,以免引起催命鬼的猜疑。日子就在这紧张、惊险和甜蜜的相伴中一天天过去了。热恋中的他们,已经成了一对生死相依、难舍难分的患难情侣。
  倾心相爱中,他们也互相了解了对方的家世。朱向明出身于潮州一个书香门第,但到了他父亲这一辈,原本锦衣玉食的家道已开始中落了。为此,父亲不得不在他一岁那年远走他乡,到岭南山中一个偏远小县的县府里做小职员谋生。后因其生性耿直,得罪了地方恶势力,被迫害致死。朱向明能够读到大学,全靠他那大家闺秀出身知书达理的母亲教书维持,以及家境富裕的外公鼎力资助。樊碧琪则生长在一个家资巨万、权倾一方的豪门之中,她的父亲曾做过好几任县太爷,家中妻妾成群,樊碧琪是二姨太所生,从小不被重男轻女的父亲所喜爱。她能读女子师范,还是她母亲跟大烟鬼父亲据理力争的结果。她从懂事起就没有感受过父爱的温暖,郁郁寡欢地生活在这个人丁兴旺、亲情淡薄的大家庭里。十五岁那年,父亲因淫逸过度,暴病身亡,这个大家庭便树倒猢狲散,她和母亲只得到为数不多的财产,便被大太太赶出了家门,母女俩相依为命,苦挨时光。不久,母亲又染病身亡……同是天涯沦落人,两颗互相爱慕的心,此时此刻贴得更紧了……
  朱向明和樊碧琪没有料到,就在他们共浴爱河之时,王大哥出事了。这事来得十分突然,事先毫无征兆。医务室的鬼子医官是个老奸巨滑的家伙,表面上他对王秉贵似乎毫不提防,实则经常在暗中不露声色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因他经常叫王秉贵根据他开的药方给病人配药,故而时不时地趁王秉贵不在时,仔细搜检药柜里的各种药品,看是否有所缺少。这鬼子医官记性极好,药柜里有多少种药品,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以往他每次检查都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各类药品总是一样不少。这天他又翻检了一番药柜,不由得大吃一惊,有几种药数量少了!其实,若不是有所戒备的人,根本就不会觉察到这微不足道的缺失。
  鬼子医官几乎不加思索就认定这桩失窃案是王秉贵所为,他更关心的是,王秉贵把这些药弄到哪里去了,给了何人?如果这些药品流入皇军的敌人手中,那就不仅是王秉贵犯了弥天大罪,他这个负有监管之责的医官也脱不了失职的干系。所以,他没敢吱声,但又咽不下这口窝囊气,便瞅机会对向井芳树说,医务室乃皇军官兵疗病之所,性命攸关,应给他派个日本人做助手,方可万无一失。向井芳树觉得有理,就应允了。恰在此时,分管庶务的鬼子头目报告说,现在洗衣房里干活的都是些女学生,有些搬抬之类的重体力活需要男劳力,向井芳树就把王秉贵派到洗衣房当杂工。这些内情王秉贵自然无从知晓,但他猜想肯定是鬼子对他产生了怀疑,心里十分不安。朱向明安慰了他一番。王秉贵思来想去,觉得极有可能是鬼子医官察觉了他拿药的事,又不敢声张,就给他使了个软绊。他其实也一直悄悄观察着鬼子医官的举动,对这医官的脾气秉性也很清楚,如果是为了这件事,他倒并不特别担心。他见朱向明很内疚地不住安慰自己,就笑着说没什么,接着便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他。朱向明十分难过,“王大哥,是我们连累了你!我真不知该说什么好……”王秉贵毫不介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兄弟,不要这样,我干过的事情从不后悔。今后如果再有机会,我还是愿意为大家做点事情的。”
  朱向明将此事告诉了樊碧琪,她不胜感激:“王大哥真是个古道热肠的好人。我的第二次生命可以说是他给予的。为了我,他担当了天大的风险,我永远不会忘记他!”
  
  四、大胆的出逃计划
  
  向井芳树近来一直烦躁不安。自从出了“名单事件”后,上司不断严厉地催促他,速速查获潜伏的共产党奸细,若逾期无法破案,将对他严加惩处。向井芳树如坐针毡,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了,他却一点线索也没有,他心里直发虚。
  他把这里的每个中国人都筛过了一遍,最后居然认定:樊碧琪的疑点最多!因为这里的其他中国人时刻都处于皇军的严密监视之下,无法越雷池一步,自然就不大可能向外传递消息。只有樊碧琪离开过这里。那是向井芳树的太太要出外游玩,需要一名女仆随侍左右,樊碧琪每天都到向井家干杂务,他太太对她比较熟悉,知道她聪明伶俐,干活利索,就把她带了出去,一路上伺候自己,随同她一块出去的,还有作为侍卫的一小队鬼子兵。据向井芳树太太说,途中她们曾在一家中国人开的酒楼里休息进餐,出面同酒楼掌柜伙计打交道的,都是樊碧琪。向井芳树由此揣测,樊碧琪完全有机会与外边的中国人暗中联络,给东江纵队递送情报。他越琢磨越觉得这个弱小的女人肯定是共产党的间谍,必须尽早剪除!
  向井芳树本欲立即下令拷问樊碧琪,但老谋深算的他转而一想,若樊碧琪真在向外传递情报,那么,共产党决不会让她一个女人单枪匹马地做如此危险的事情,很可能她只是个交通员一类的小角色。她的身后可能还有更重要的共产党在指挥着,甚至自己眼皮底下潜伏着一个共产党的地下组织也未可知。如果真是这样,一抓樊碧琪就会打草惊蛇,倒不如放长线钓大鱼,顺藤摸瓜,挖出其身后神秘的领导者和组织。于是,他表面上不动声色,一如平常,暗中却布置了人严密监视樊碧琪的一举一动。樊碧琪一直蒙在鼓里,全然不知自己周围已是危机四伏。
  这天中午,王秉贵来到向井芳树家,向井太太要回国,命他来搬抬一些箱笼之类的什物。到了他家门外,王秉贵正要按规矩喊“报告”,忽听屋里向井芳树怒喝了一声:“八嘎!”他不由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是僵在门外。这时,他蓦地听到了“樊碧琪”三个字,不由得心里一动,屏息静听起来。原来向井芳树正在斥骂催命鬼,嫌他监视了樊碧琪这么多天,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线索,是个大大的饭桶。他们的对话自然是用日语,王秉贵在这儿天天和鬼子打交道,已然粗通日语,所以基本上能听懂他们的话。他听到向井命催命鬼暗中监视樊碧琪,心里大吃一惊。向井芳树这时仍然怒气未消,他“啪”地一声拍起了桌子:“樊碧琪肯定是共产党,你这个混蛋,怎么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未发现?”催命鬼嗫嚅着:“太君息……息怒,我该……该死!这樊碧琪实……实在是太……太狡猾了,没……没有露……露出一点破……破绽。只是,她有时候和朱向明单独呆在一起,说是向他请教日语学习中的问题……”向井芳树沉吟了一下:“和朱向明在一起……这就是重要线索!说不定朱向明就是她的直接领导。这么重要的情况你现在才说,你这白痴!再给你三天时间,如果仍然一无所获,干脆就把他们抓起来,然后想尽一切办法撬开他们的嘴巴。他们若硬是不招,就毙了他们,以绝后患!”王秉贵惊出一身冷汗,忙闪身躲至一旁,待催命鬼离开向井家后,他才稳了稳心神,又走到向井家门口,大声向里边喊道:“报告……”
  王秉贵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个不祥的消息告诉了朱向明。听到向井芳树要对自己和碧琪下毒手,朱向明又气又急,坐卧不安,不知寻何良策脱离险境。情急之下,他一咬牙一跺脚:“事已至此,只有一个字:逃!反正再呆在双峰集中营里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不如豁出去逃离此处,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王秉贵颔首赞同:“不能再犹豫了,带上碧琪远走高飞吧。事不宜迟,否则夜长梦多,恐生不测。” 可是,要逃出这戒备森严的集中营,又谈何容易!以前也有中国学生不堪凌辱试图逃跑,但都被抓回来杀害了,无一成功。何况,朱向明还要带上一个弱女子一齐逃,能如愿以偿地冲破鬼子的警戒线吗?二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一层,都心事重重地不作声了。
  他们一筹莫展,而时间却过去了整整二十四小时, 死神向倾心相爱的朱向明和樊碧琪又逼近了一步。王秉贵想到这一对苦恋的有情人就要遭到厄运,心如刀绞。他冥思苦想,蓦地产生了一个极大胆、极冒险的想法,他觉得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如此这般地放手一搏了!他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原来, 早在十天前,细心的王秉贵就发现,看守这座集中营的鬼子兵,忽然间都变成了陌生的面孔。他恍然悟到是鬼子部队换防了。现在朱向明和樊碧琪命在旦夕, 王秉贵才想到了这件事,他觉得应该在这上面做做文章。计划是这样的:趁新来的鬼子对中国学生还不熟悉,让朱向明扮作鬼子兵,“押解”着扮成“犯人”的樊碧琪混出集中营,然后远走高飞!朱向明听了,被这个出人意料的大胆计划震惊了,这无异于从虎口里逃生,稍有不慎,便会葬身虎口,粉身碎骨!沉默了许久,朱向明坚毅地点了点头,但紧接着他又紧锁双眉,“让我扮鬼子兵,可我到哪儿去弄鬼子军装呢?” 王秉贵面无难色:“你忘了我在洗衣房干活吗? 鬼子的军装都送到这儿来洗。我想,弄套军装出来不成问题。”朱向明连连摇头:“不行不行,鬼子丢了军服肯定要在洗衣房里严加搜查,这样肯定会连累你。鬼子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万一……我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王秉贵泰然一笑,“你不必为我担心,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们。好兄弟,事到如今你什么话也不要说了,赶快设法通知碧琪做好准备吧。” 朱向明紧紧抱住王秉贵,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二天,王秉贵就给朱向明“偷”来了一身洗熨得整洁笔挺的鬼子少尉军服, 朱向明一试,还算合身。王秉贵又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手枪枪套:“把这个别在身上,就更像回事了。”见朱向明满脸惊奇,王秉贵告诉他,前几日一个鬼子军官手枪套上的皮带断了,因洗衣房有台缝纫机,他便在洗衣服时把枪套一并送来缝补,补好后他还没来得及取走, 就被王秉贵灵机一动给“顺”过来了,这空枪套也可以在朱向明他们混出门时,蒙鬼子一把。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次日将是向井芳树留给朱向明他们最后的一天,他们暗中相约,在这一天的黄昏逃出双峰集中营……
  
  五、突如其来的变故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身着鬼子军官服的朱向明,“押” 着低眉顺眼的樊碧琪向集中营门口走去。站岗的是两个端着三八大盖横眉立目的鬼子兵,他们见有一男一女两个人走了过来,忙挺枪喝道:“什么的干活?”待他们看清后面跟着的是位挂少尉军衔的“太君”时,忙诚惶诚恐地立正敬礼。朱向明强抑住擂鼓般的心跳,大大咧咧地摆摆手,用日语说:“我奉向井太君之命,押解这名女犯去地牢,赶快放行!”这两个鬼子虽是初来乍到,但上司也告诉过他们,在半里地外的矿井下,专设有一座关押集中营里犯了“大罪”的中国学生的地牢,在地下百米深处,暗无天日,他们也曾被指派在地牢前站过岗,故也不想多问。但一个鬼子忽然想到,往日押送犯人的都是士兵,今天怎么是个军官,而且孤身一人? 他便恭恭敬敬地搭讪说:“押送一名女犯,何劳太君亲自出马?谅她一个女人也不敢逃跑。”朱向明心里像被重锤猛击了一下,他立刻告诫自己,千钧一发之际,脸上莫要露出丝毫破绽,便倨傲地用眼角扫了两个鬼子一眼,横眉怒目地喝斥道:“这你们要去问向井太君了,这女人是向井太君亲自命令我押送的要犯。少说废话,耽误了重要公务,你们吃罪得起吗?”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是在等级森严的日本军队里,鬼子兵不敢多言,立即噤声立正,放朱向明和他“押解”的女犯大摇大摆地离开了集中营。
  终于逃离了魔窟,朱向明三下五除二扒掉了身上的鬼子皮。劫后余生的一对恋人紧紧相拥在一起,喜极而泣。想起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他们都感到后怕!在逃离集中营之前他们就商量好了,一脱离虎口,就直奔朱向明的老家潮州。所以,他们不敢掉以轻心,星夜兼程,求生的本能使他们忘记了饥饿和疲劳。他们在山中遇见了一位好心的樵夫,樵夫带领他们走上了一条不为常人所知的捷径,一直把他们送到了通往潮州的大路旁才折返回去。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逃走的次日清晨,鬼子发现他们神秘地失踪了,大为震惊,出动了上百人在山里进行了地毯式的搜捕,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像蒸发一般无迹可寻,只得悻悻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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