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5期
桃花劫
作者：情人剑
一
残月，冷星。
“出来吧，百不屈！”荒野里传来一声娇喝。
荒冢上盖着的一件白袍下，窸窸窣窣地竟真显出个男儿来，他拍了拍身上的尘泥：“真不愧是‘多窍观音’冷寒月！”
“哼，你这计‘金蝉脱壳’，别人好瞒，但瞒不过我！”冷寒月冷笑。
百不屈点头：“别人都以为我一定是将衣服盖在荒冢上，人却从旁路跑了。”
“但是，你是百不屈，是总喜超越常规的百不屈！也是夺走了金云晓的清白和火龙珠的百不屈！”
百不屈忽然不语，一双含情目直直地落在冷寒月的俊脸上。她不禁含羞垂首，一双妙目似乎是在数自己的睫毛。
“月夜良辰，能一睹佳人玉面，此生足矣！”
“黄泉路近，身临死地，还有心说笑？”
“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虽死亦无憾！”
“你混账！”冷寒月抬头叱道，但双目一碰到百不屈如火似日的眸子，她的头又不由低垂下来！
沉默良久，冷寒月忽然道：“你用你火辣辣的眸子逼得我不敢抬头，但是我知道，你一共向前踏了三寸二点，只要再候一时片刻，你再移一寸二点，便是你纵横天下的‘乾坤宝月’的范围了！”
百不屈怔住，半晌，才苦笑两声：“瞒天过海，想是瞒不过你了。”
冷寒月微笑：“不过你移的这三寸二点，却正是我的手段范围！”
“你的手段？”
“你难道忘了，我还有一个昵号，叫‘千手观音’。”
百不屈又怔住，倏地缩回了一寸二点，忽地又想起了什么：“错了！”
冷寒月浅笑：“承蒙你退的一寸二点。如果你不想变成一只刺猬的话，现在你最好别动。但若你自量接暗器的手法胜过凌虚子，倒不妨试试！”
凌虚子乃江湖公认的暗器第一流名家。当年江南楼一役，只手接下天目山玉女七人一百二十三件暗器而名垂江湖十载。但不知为何，半年前他却忽然退隐江湖。
“你可知他退隐的真正原委么？”
“不知！”
“为我！”
百不屈点头：“我信！因为普天之下，据说没有一个男儿能接住你的‘天女散花’！”
冷寒月芳心大悦，展颜一笑，但刹那间俊脸又布尽冷漠之色：“百不屈，你是个聪明人，你很懂女人的心，知道女人喜欢听甜言蜜语！因此，只要我一高兴，一放松，便是‘天高任你飞’了！”
百不屈长叹：“既生瑜，何生亮！”
冷寒月道：“你还有什么后话么？”
百不屈道：“只有一件事令不屈放心不下！”
“好，讲。想你百不屈游历江湖数载也做了些许侠义之事，但你千万不该一时见色起意，见财起心，做出这等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逆不道之事。也罢，若是在侠义本份内，本姑娘就替你了却这最后的心愿！”
“那就多谢了。”百不屈道，“记得当年，我家穷苦，而我又嘴馋。在一年冬天里想吃白桃，这东西只有齐云庄的李缺玉庄上才有。李缺玉为富不仁，不讲人情。因此，我娘只有冒险去偷。但是，等她回来时……”百不屈热泪如雨，“娘已是半死之人，白桃给抢回去了！我恨我嘴馋，哭得如泪人。娘却慈爱地叫我别哭，她哆嗦着解开髻，里面赫然是一只白桃！”
多伟大的母爱！冷寒月双眸一片朦胧。不好！中这厮的计了！她猛然醒悟，待拭干泪，四下哪里还有百不屈的人影？“哼，百不屈，你这大骗子！你这不孝之子，真该天轰雷劈！”冷寒月气得直跺脚。
冷寒月正骂得起劲，忽见一道人影在她左前落下。百不屈？
“你怎么又回来了？”冷寒月不禁问道。
“我回来，是想告诉你，虽然我知道，眼泪能模糊住你的眼睛让我全身而退，但此事却是千真万确！”
“你不怕死？”
百不屈笑了笑：“你再看看你我之间的距离？还在你的‘天女散花’之内么？”
冷寒月忽地明白：“我知道了。其实你说这件事，并非为了逃命，那样的话，传出去，堂堂一代游侠颜面何存？你的真正目的在于逃出我的‘天女散花’的范围！看不出，你倒是把你的那张脸看得挺重嘛！”
百不屈不置可否：“好了，我要走了！”
“没那么容易！”冷寒月话未尽，百不屈已去无踪迹了。
冷寒月气得直跺脚，只好胡乱地选了个方向追了去……
二
“小妾知道公子迟早会来的！”星月楼楼主金云晓笑道。
“哦，如此说来，金楼主等在下已非一时片刻！”百不屈望了望丰盛宴席，笑道，“楼主何必如此破费！”
金云晓秋波流转：“公子就不怕小妾今日摆的是鸿门宴？”
百不屈在她对面坐下，才道：“就是刀山油锅，在下也非来不可！”
金云晓抿嘴浅笑：“也是，因为只有小妾才能证明公子的清白！”
百不屈点头：“只是在下不明白，楼主一介女子为何会置自己的清白于不顾，而向武林传言，说在下轻薄楼主且抢走火龙珠？”
金云晓斟了一钟“女儿红”：“公子，此事说来话长，且饮过此杯，再容小妾慢慢道来！”
百不屈吹了口气，那盅杯竟从金云晓手中缓缓移出，平稳落在桌上，杯内的酒却微波未兴。“现在，事情未白，便纵有天下美肴佳酿，在下也无心品尝！”
金云晓赞道：“公子好功夫！”
但满面的欣喜早已无影无踪，代之却是满面泪痕：“公子，请替小妾作主！”
百不屈道：“在下不懂安慰他人，还请楼主细细道来！”
金云晓拭拭泪迹，缓缓道：“事情还得从七月十五说起！”
“那日，中州大侠诸葛无心趁夜上楼，借着酒兴说，听人说小妾手中有祖传火龙珠一枚，想趁夜一观。小妾心想，无心大侠乃忠义仁厚之人，便将珠子借与他看。谁知他竟见珠起心，说愿用五万两白银相换，求小妾忍痛割爱！那火龙珠乃小妾祖传之物，小妾如何依得他言？小妾百般解释，但无心大侠终不肯听从！后来，无心大侠不但借醉夺珠，更是将小妾……”金云晓泪落如雨，泣不成声，“小妾恳请公子替小妾做主！”
百不屈叹道：“楼主不向武林宣告其罪状，为何反而嫁祸于在下身上？”
金云晓抽噎道：“公子，无心大侠在江湖上乃有头有脸的人物，而小妾只是卑微低下之人，说出这份罪状，公子肯信么？”
百不屈摇头：“实难相信！”
“公子尚且不信，何况他人呢？小妾知公子乃江湖第一侠士，为人义薄云天，肝胆相照，故想求诸公子。但公子乃浪迹天涯之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可遇不可求。小妾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以待公子前来对质，再向公子阐明原委！若公子肯为小妾伸张正义，小妾愿意以死来证明公子的清白！”
百不屈自我解嘲道：“听楼主之意，若在下不依，楼主就会让在下将黑锅背一生一世了！”
“公子误会小妾了，小妾万万不敢！”金云晓辩道。
“那楼主希望在下如何替楼主伸张正义呢？”
“国家有国法，武林有规矩。小妾只求照武林十二戒律便了！”金云晓说得咬牙切齿！
百不屈不语。毁人清白，夺人宝物，乃武林戒律上的死罪！
金云晓傍着百不屈坐下：“公子若肯替小妾做主，小妾万分感激。若公子不嫌弃小妾残花败柳，小妾愿为公子做牛做马，服侍公子一生一世！”
百不屈不语，直直地盯着那盏酒樽。
金云晓叹道：“小妾深知公子喜欢的是冰清玉洁的‘多窍观音’冷寒月冷姑娘，又怎么会对小妾这等败柳残花瞧得上眼呢？”
百不屈一急：“别瞎说！”
“公子若不是真心实意地喜欢冷姑娘，又为何会像躲着仇人似的躲着她？小妾知道像公子这般大人物，如果爱上一个人，是绝不会把这份爱说出来的，宁可让它闷在心里让自己痛苦！”
百不屈于是长叹一声：“星月楼呀星月楼，英雄几人能回头！”
金云晓面色一寒：“公子取笑了！”
百不屈不理她，接着道：“今日是在下去杀一个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诸葛无心，明日却不知会是谁来取不屈的这颗头颅！”
金云晓笑道：“公子真会说笑！”
百不屈轻轻抓起金云晓的纤纤玉手。好手！羊脂白玉般的肌肤，纤细修长的葱指，指甲修得整整齐齐：“楼主这双手可真是妙手呀！”百不屈一语双关。
金云晓见纤手给一少年男子握在手里，又羞又怒：“公子请自重。如果让人看见，于人于己多有不利！”
百不屈望着她的纤指上套着的一枚玉指环笑道：“楼主，这枚指环，想必已经收服了不少硬汉吧？”
金云晓怔住：“小妾不知道公子在说什么！”
百不屈叹道：“若非在下早已看见楼主在斟酒之时，一枚蜂针轻轻划过酒樽，想必在下此刻已喝下这一盅了！酒虽无毒，但樽却有毒！平常人防毒，多半会怀疑酒，至多不过看看壶是否为鸳鸯壶而已，又怎么会虑及酒樽呢？”
金云晓见秘密被拆穿，非但不怒，反而笑了：“公子确为聪明之人，可惜已经晚了！”
道完，头一偏倒在百不屈的怀里，嘴角上竟还挂着甜甜的满足的笑容。
百不屈心头一惊，尽快扶她坐好，一试鼻息，竟已全无暖意。
“阁下使的好手段！”一个人冷冷地道。
百不屈抬头，苦像和尚、青龙智者与冷寒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屋内！
他的心一凛，对方的出现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百不屈忽然不语。
苦像和尚走近金云晓，只看了一眼，便果断道：“她中的是‘七叶花’之毒！”
青龙智者尽快取下随身药囊，取出一丸药道：“‘清玉辟寒丹’可解此毒！”
苦像和尚接过，催功让金云晓服下。片刻后，金云晓喉头微动，渐渐醒来，她望了望众人，甜甜地笑道：“咦，怎么突然会有这么多人？不屈哥哥，是你请来的么？”
百不屈觉得像吞下了一只耗子，胃在剧烈翻滚。
苦像和尚念了声“佛”：“若非老僧等及时赶来，楼主此刻恐怕已在阴阳界徘徊了！”
金云晓一脸疑团：“在阴阳界徘徊？”
冷寒月道：“楼主中了‘七叶花’之毒，若非青龙智者随身带有‘清玉辟寒丹’，恐怕……对了，楼主可知是怎么中毒的？”
金云晓重复道：“中毒？‘七叶花’？”
她垂下头，喃喃自语：“我不知道我怎么会中毒，我只记得不屈哥哥重新回到了星月楼，我为他的回心转意而高兴，便陪他喝了几盅。接着，不屈哥哥拿出一枚玉指环，说是作定亲之物。然后，他就替我戴上。再然后，我就不知道了！下毒的肯定不会是不屈哥哥，他怎么舍得杀我呢？”她抬头，仿佛在征求百不屈的意见，“不屈哥哥，你说是么？”
百不屈苦笑：“对，对！”
“指环！玉指环在哪？给老僧瞧瞧！”苦像和尚追问道。
金云晓自纤指上取下玉指环，交给苦像。苦像接过，这枚指环用的是上好的玉，是玉中的极品！苦像轻轻用功一按，玉指环的接口处竟伸出一枚比蜂刺还小的针，针尖泛着幽幽的蓝光，一看就知道带有剧毒！
冷寒月狠狠瞪了百不屈一眼：“百不屈，你真够卑鄙！取走了金楼主的火龙珠与清白，现在又要杀人灭口！”
青龙智者喝道：“铁证如山，看你怎么狡辩！”
百不屈却忽然笑了：“好计！”道完，夺窗而出。
“追！”青龙智者喝道，翻窗跃下。
“不屈哥哥，你别走！不要抛下我一个人，带我一起走……”
三
百不屈立在美人蕉下，望着金云晓抚琴的背影，他头一次有种怕的感觉。
琴声戛然而止，金云晓回首道：“不屈公子到得可真准时，正好是子时三刻。咦，怎的不入内呢？”
百不屈道：“我怕！子时三刻总归不是一个好时辰。”
金云晓有些意外：“江湖第一侠士也会有怕的人？”
百不屈点头：“怕你！”
“怕我？”金云晓笑得花枝乱颤，“我又不是老虎，难道还会把你一口给吞了？”
“你比老虎更可怕！老虎吞人，不过偶尔一二，但你的星月楼却吞了一百四十七条汉子！”
金云晓又笑了，但是看得出来，有几分勉强：“想我区区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且我经营星月楼不过是糊口养命而已，‘吞人’之说，从何说起？”
“我查得很清楚！”
“那你对武林宣布好了，说我金云晓乃大奸大恶之人，杀人如麻，所犯之罪，罄竹难书，让整个武林群起踏平星月楼，将我千刀万剐。”金云晓嘲讽道。
“我现在这个样子，说出来的话，会有人信么？”百不屈苦笑。
“这倒也是。想不到，纵横江湖的第一侠士，今日也会落到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的地步！”
“全仗楼主的妙计安排！”
“承蒙夸奖！”金云晓道，“明人不说暗语，我想我们应该坐下来好好谈谈了！”
“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
“现在你已是四面楚歌，天下虽大，却容你不得。夺宝辱人，杀人灭口，正义之士视你如有杀父之仇，即使你躲到天涯海角，也会有人对你穷追不舍。黑道，你向来树敌颇多，现在正值你虎落平阳之期，对你寝皮食肉，此其时也！而我却能救你，而且只有我能救你！”
百不屈似乎不信：“你能救我？你若不害我，我怎会有如此结局？”
“那是因为你是个不可多得之人！”
“这话你是否已经说了一百四十七遍了？”
“不，这句话是专门为你留着的！”
百不屈摇头：“不信！”
金云晓道：“只要你点头，你想要的星月楼都可以给你！”
“只怕我要的，星月楼未必给得起！”
金云晓果断点头：“无论是名望、地位、金钱、宝物、秘笈、美人、权势……只要你想要，星月楼就会让你在最短的时间里得到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