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6期
台湾头号杀手潜入大陆
作者:李金堂
鼹鼠潜入大陆
台北的8月,天气炎热而沉闷。这天上午,段云鹏快步如飞地走在马路上,对头顶上灼人的阳光,似乎毫无知觉。虽然他已是快50岁的人了,但那尚未发胖的身躯、富有弹性的肌肉和矫健的步伐,使他显得比实际年龄至少年轻10岁。
他走进国防部保密局绿荫覆盖的院落,径直来到二处处长叶翔之的办公室。当他敲响房门,推门而入的时候,竟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叶翔之,这个在他心目中一向被视若神明的顶头上司,现在却嘻皮笑脸地坐在一张长沙发里,把一条臂膀无所顾忌地搭在紧偎在他身旁的一个年轻女子的肩头。那女子留着一头长发,两只黑黑的眼睛闪着亮光,白嫩的双手抚摸着叶翔之的另一只手,一条穿着肉色长统丝袜的大腿,肆意地撂在叶翔之的膝头上。
段云鹏是奉召而来的。三个月前,也就是1949年5月,他从上海乘中央轮,仓皇逃至台湾。可是来台三个月,那种无事可干,终日游逛的生活,又使他觉得自己像一件被丢弃的废物。这种冷落,他难以忍受;尽管海岛上的佳影丽色不少,但对他这个人地两生的北方人来说,处处都很不习惯。所以,不论怎样,他也无法排遣掉郁结在胸中怏怏不快的心绪。昨天,保密局通知说,叶翔之处长要亲自找他谈话,他好像打了一针吗啡,精神为之一振。今天如约而来,不料碰上如此尴尬的局面,使他进退两难,像节木桩僵在那里。
见他那神色紧张的样子,叶翔之忍不住哈哈大笑,蓦地从沙发上跳起,一边伸出右手,一边快步迎上前来道:“云鹏兄,近来可好?”
“好。”段云鹏连忙握住叶翔之的手,毕恭毕敬地说,“谢谢处长的关心!”
“我来介绍一下,”叶翔之指着从沙发上站起来的那个年轻的女子,说,“这是周士英小姐,人称江浙十三妹,敌后游击司令周慧茹女士的千金,保密局二处新任科员。”
“你好,周小姐。”段云鹏弯了弯僵直的身子。
“这位就是段云鹏先生,保密局难得的干才!”叶翔之以一种对自己的部下表示十分满意的神态,不无夸耀地说,“段先生1929年在北平拜江湖义侠燕子李三为师,李三死后,段云鹏先生在平津一带就名声大振。1946年,他参加团体之后又屡建功绩。现在,我晋升他为平津少校特派员。来,你们认识一下吧!”
“久闻大名!”周士英微笑着走向前来,像观赏什么名贵物品似的,围着段云鹏转了一圈,见他身材匀称,黑红的国字脸上,长着一对机警的眼睛。站在那里,像座铁塔似的。周士英便用手拍拍他的肩膀道,“段先生果真名不虚传,威武、健壮、干练,不愧为当今英才!”说着,双手猛地搭在他的双肩上,莞尔一笑,便把涂得血红的双唇,向他的嘴巴上凑了过去……
“不敢当!”段云鹏见此情景,慌忙倒退了两步,双手架住周士英的手腕。他长期混迹江湖,随后又成了保密局的一名职业杀手,封建主义和法西斯主义在他身上融为一体,对周士英的这套洋礼节,本能地感到十分厌恶。他暗暗吸了口气,突然抓紧周士英的手腕,用力向上一抖,只见周士英那苗条轻盈的身躯变成一团飞向空中。
“段先生,您……”周士英被吓得哎哟乱叫。
段云鹏双手一托,接住她将要摔落在地上的身子,抱起双拳,微微一笑,带着歉意地说:“玩笑,玩笑。”
“哈哈哈哈……”叶翔之想不到段云鹏会演出这幕别出心裁的闹剧,一时忍不住大笑,随后挥手说道:“坐坐,大家都坐下谈。”
段云鹏似笑非笑地撇了一下嘴巴,两眼注视着叶翔之,挺直上身坐在沙发上。
“云鹏兄,你现在做什么?”
“没有啥事,每天闲逛。”
“派你回北平工作,你敢不敢去?”
段云鹏笑了笑,说道:“我做的是这份工作,哪儿也敢去;我要是不做这份工作,哪儿也不敢去。”
段云鹏说完此话,并拿眼角扫了周士英一眼,来台湾遭到冷落而郁结在心中的不满情绪也溢于言表。
“目前,党国处境困难,像云鹏兄这样忠诚之士,实在令人敬佩!”叶翔之带着吹捧的口气说道,“因为北平你实在太熟了,江湖上朋友认识的又太多,所以不想叫你去;可是眼下又派不出人来。云鹏兄要是不辞辛苦愿去北平的话,那就太好了。”
段云鹏急切地问:“这次派我去北平的任务是什么?”
“这个嘛,由周小姐同你详谈。”叶翔之接着说,“你们谈吧,我有事,失陪了。”
叶翔之离开办公室,周士英理了理披在肩头的长发,坐在叶翔之刚才坐过的那把藤椅上。段云鹏见她沉默不语,脸上一本正经的样子,便主动搭讪道:“周小姐,方才让你受惊了。”
周士英一笑:“俗话说,不打不成交嘛,何况你我都是党国同志,开点玩笑算不了什么,咱们今后不是还得长期共事,同舟共济吗?”
“是的,是的。”段云鹏连连点头。他原以为周士英不过是摆在团体机关里的一只供人玩赏的花瓶,从心眼里就瞧不起她,现在见她说话很有见识,又由她来向自己交代任务,不禁多了一份敬佩,并深感内疚地说:“兄弟是个粗人,如有冒犯之处,尚请周小姐多多原谅!”
“这点小事,何必往心里去呢?”周小英嫣然一笑,顺手将藤椅子向前一拉,两肘支撑在膝盖上,向前探着身子,态度亲昵地说,“段先生,告诉我,你在台湾还过得惬意吗?”
“惬意个屁!”段云鹏粗鲁地骂了一声,准备把一股脑的怒气吐出,又突然感到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何必要跟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子谈呢!于是扭转话题,问道,“周小姐,这次派我去北平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周士英不紧不慢地说:“你这次的任务,主要是行刺;其次,是纵火、爆破;第三,就是在当地组织我们的力量,观察华北的各种情况。”
“我们的行刺对象是谁?带什么武器?”
“行刺对象嘛,现在不告诉你,等出发之前,给你列个名单,你要记熟,名单不能带到大陆去。武器也不好带,到大陆后看弄不弄得到。”
周士英说着站了起来,一边若有所思地在地上来回踱步,一边回头瞧瞧端坐在那里的段云鹏,接着说:“段先生,这次晋升你为少校,叶处长已经向你宣布了。你的月薪是90银元,一次发给你6个月的。另外,再给你个人补助500元,活动经费1000银元。你的化名叫李馨斋。出发以前,有什么事可以跟我直接联系。”“周小姐考虑得很周到,兄弟着实感激不尽。”
“不必客气!”周士英走到段云鹏的身旁,坐在长沙发的另一端上,双手张开五指相抵在一起,两眼望着窗外,问道:“段先生,现在你想什么呢?”
“我……”
“嫂夫人身体好吗?”
“我的老婆没有知识,身体还好。”
“你走之后,嫂夫人由我照顾,你每月薪水照旧发给嫂夫人,这个请你放心。”
“有周小姐这样的热心人,我一百个放心。”
“现在是战乱时期,做人不易,做女人就更不易呀!你们常说女人是祸水,又有哪个男人不在女人身上找乐趣?”不知为什么,周士英突然伤感地说,“从抗日以来,我就跟着母亲在江浙一带打游击,后来发生内战,我更没有过一天安宁的日子。难道做个女人,就不能有自己的幸福和欢乐!我偏不!我就是想怎样生活就怎样生活,想跟谁好就跟谁好!”周士英的一番话,说得段云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用充满狐疑的目光看着她。
“段先生,我带你去找刘始复,他是保密局特种技术研究部主任,由他教你配炸药的技术。这对你胜利完成此次担负的特别任务,是至关重要的。”
回到家里,他看见方桌上放着一张请帖,上面写着:
云鹏兄:
订于明日中午在局办公室设宴为君饯行,敬请届时光临!
弟毛人凤。
第二天中午,他准时来到保密局办公室。当他推门而进的时候,在场的周士英向他投来含情脉脉的一瞥,但他却装作不曾相识的样子,把自己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毛人凤身上。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这位坐在那里谈笑风生的保密局的总头目,丝毫没有国民党军人的那种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神情,倒像一位面目谦和,温文尔雅的读书人。
“云鹏兄,我们是初次见面喔!”毛人凤热情地和他握手说。
“感谢毛局长的器重。”“不必客气!”毛人凤拉着他的手,向餐桌走去,用目光招呼着别人,说,“来来,坐吧,坐下来边吃边谈。”
毛人凤率先坐在餐桌旁,段云鹏站在那里,直等笑咪咪的叶翔之落座后,才坐在了毛人凤的对面。周士英走过来,拿起酒瓶,给每人斟满了酒。
毛人凤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肉放在段云鹏菜碟里,随后端起酒杯,对众人道:“我们同共产党打了几十年仗,现在检讨一下我们的工作,一条重要教训就是心慈手软,对他们领导层的关键人物表现得无能为力,下不了手。云鹏兄此次勇于担此重任,可钦可佩。来,让我们敬他一杯,祝他马到成功!”
四个人一饮而尽。叶翔之说:“云鹏兄对团体是很忠实的。1947年在北平破获共产党地下电台,年初又在北平行刺何思源,云鹏兄的功绩卓绝啊!”
“那好,那好。”毛人凤喝完酒,问段云鹏,“1947年那次,你得了多少奖金?”
“我得了八钱九五型黄金的奖励。”
“最多的是多少?”
“一两五。”
“这次出发给你的经费够不够用?”
“足以够用。”
段云鹏红光满面,接着兴奋地说:“我在北平站工作时是先干事后报销,现在事还没成,先给我经费,这太信任我了。再说,平、津两市我的朋友多,缺不着钱用。”
“你还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跟我说。”
“没有什么困难。”
“云鹏兄此行任务艰巨,望你慎思慎行。对于你个人的行动处处要保密。你很能干,将来你的前途很有希望!”
“感谢毛局长的信任和栽培!卑职誓为团体效犬马之劳,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这顿饭足足吃了两个多小时才结束。饭后,毛人凤和叶翔之因有急事处理,握手告辞。段云鹏站起来,也想离席而去。不料周士英说:“我还有话跟你说。”他们走到二处办公室,叶翔之已先于他们赶回来,正背对房门双手插腰,全神贯注地看挂在墙上的一张地图。
“请问叶处长,还有什么吩咐?”段云鹏走进办公室说。
“请坐吧!”叶翔之转过身来,走到办公桌前,坐在一张高靠背椅上,又说,“周小姐,请把那份名单拿给云鹏兄看。”
周士英急忙上前,打开墙角放着的一只墨绿色金属文件柜,从卷宗中拿出一张纸来,递给了段云鹏。段云鹏接在手里,拿眼一扫,立即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边看一边默读——
奉总统密谕:火速选派忠诚可靠之人,赶赴北平,于十月一日共匪政府成立前后,对以下匪首中任何之一者皆可实行处置,以示中央政府之惩戒,昭天下以正义。
计开:毛泽东、朱德、周恩来、刘少奇、李济深、郭沫若、傅作义、张治中、邵力子、薄一波、叶剑英、聂荣臻、刘伯承。
段云鹏看完这份名单,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像泥塑般愣在那里,脸色苍白,半天说不出话来。
“云鹏兄,有把握吗?”叶翔之走到他面前,伸出一只拳头在他的胸前打了一拳问。
“唔……”段云鹏挺了挺胸支吾道。
“云鹏兄,你去之后可伺机行事,不管是谁,只要是共产党政府的要人均可行刺。对于你的爆破任务,只要是在平津一带的工厂、仓库和各个区域的企业皆可以进行,你自己酌情行动。”
叶翔之的这一番话,是鼓励还是劝慰,就不得而知了。可是,从他对段云鹏此行的任务所作的补充说明来看,或许他自己对那份总统密谕就缺乏足够的信心。
“好!”段云鹏重新鼓起了劲头。他想起了他在平津的那些朋友,他们或许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于是,他又问道:“叶处长,我到大陆后组织的人员你们给什么名义?”
叶翔之闭口未答。周士英连忙接过来说:
“段先生,这个可由你自己作主。你看他们能干什么就干什么,干出成绩的由你回来后保荐,我们可以录用。”
“我到平津后,和保密局如何联系?”
“关于联系办法暂时还不要规定,你的任务完成一个后,回台湾来,我们再研究。”叶翔之说。
“好吧!我遵处长命令行事。”
段云鹏又把那份总统密谕细致地看了一遍,双手交给了周士英。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段云鹏只身一人,商人打扮,带着简单的行李,从台北到了基隆。在苍茫暮色中,登上了保密局事先为他安排的一条渔船。
这条木制渔船的吃水量仅70吨 ,在海浪的冲击下,像头落水的大象,仰头卷鼻,焦躁不安地晃动着笨拙的身躯。
段云鹏站在甲板上,心神不宁地看着波涛翻涌的大海。虽然他在保密局干了多年,但将总统的密谕交他一人去办,这还是第一次。他这样想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脚前放着的那简单的行李上。如果不是里面藏着他领取的1500银圆兑换的美钞,他才不会带着它上路!
时间飞快地过去了,转眼到了九月初一。经过多天的舟车辗转,段云鹏先偷渡到上海,并顺利潜入天津。此时,商人打扮的他,拎着小手提包,走出了天津北站,出站不远处他就上了黄牌电车,随着那当啷啷有节奏的铃声,电车很快把他带到南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