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7期

灞陵雪

作者:郑 晖




  顾师言一愣,问:“婆婆,不是说你能破解这个邪术吗?”伊婆婆摇摇头。
  杜瀚章道:“此事甚为棘手,要把衣羽和吉备和尚的师弟带来谈何容易!”顾师言忽问:“瀚章兄,你可知轩辕集是否有位姓赵的师兄?”杜瀚章当即道:“是呀,道士赵归真,白石道人的大弟子,当年很有名的。”顾师言喜道:“啊!真的是轩辕集的师兄,怪不得那日在沉香殿轩辕集一见到他师兄就退避三舍了。”杜瀚章奇道:“顾训,你说什么?赵归真是轩辕集的师兄没错,不过已死了二十多年了,怎么可能出现在沉香殿!”顾师言惊道:“那日在沉香殿,我明明听见轩辕集称呼那白眉老头为赵师兄,轩辕集很吃惊的样子,若不是赵归真又会是谁?”
  杜瀚章对朝中掌故颇为熟悉,笑道:“你一定是听错了,当年赵归真私通嫔妃,秽乱宫闱,被宪宗下旨杖杀,家父那时还是大理寺小吏,亲眼所见。”顾师言道:“这可奇了,据柴仙师所言,施五遁大法欲害伊婆婆之人,其法力更在轩辕集之上,当时我就想,这会不会是轩辕集的师兄弟所为?现在冒出个赵师兄,却又不可能是赵归真,那么他是谁?”杜瀚章道:“除非赵归真能死后还魂,这也只有问轩辕集才清楚。”
  忽报南诏王子到。顾师言命泉儿将棋枰收好,不要让酋龙看到。伊婆婆和玉鬘退避。酋龙怒冲冲的大嗓门老远就传来了:“瀚章,我昨日登门去索要楸玉棋枰,岂料这日本人抵赖说棋枰被盗了,真是岂有此理!”杜瀚章迎出去,笑道:“酋龙王子手下能人甚多,就没探出一点消息?”
  酋龙身后跟着苦楮、大繁树、杜存诚,还有鬼大将。酋龙道:“苦楮统领和大繁树将军前天夜里去日本人那里打探过了,一无所获,还与日本武士交了手,幸好未吃亏。这事璎珞知道了,又在闹,说既然知道楸玉棋枰的下落,那还不去找回来!那是她送我的婚聘信物。”顾师言问:“酋龙殿下,那楸玉棋枰究竟有何奇处?东蛮国根本不知围棋为何物,璎珞公主又怎会有这棋枰?”酋龙道:“棋枰是南海冼岛主送与东蛮国大鬼主的,说是琉球王宫之物,能让人长生不老。冼岛主他们不知那是下棋用的棋枰,只当作是巫术法器。”顾师言道:“既是巫术法器,又如何作法以求长生呢?”酋龙道:“法术早已失传,我曾听东蛮国大巫师说过,若能学得移魂大法,再借法器之力,就能让人长生不死。”
  泉儿进来对顾师言道:“公子爷,玉鬘姑娘有事要对你说。”顾师言告退,随泉儿来到萦尘房内,山萝也在。玉鬘正和萦尘说话,见到顾师言,小姑娘悲戚戚道:“顾公子,萦尘姐姐叫我随她回柴桑,不知顾公子肯不肯收留?”顾师言道:“我不是早说过了吗,你和伊婆婆一道去。”玉鬘欲言又止。顾师言问她是不是有话要说?玉鬘道:“顾公子,是伊婆婆的事,有些事太奇怪,我想说又不敢说。”顾师言道:“望月先生就是因为有事不肯明说,孤身犯险,以致丧命。玉鬘,你说吧,说出来我们才能想办法应对。”
  玉鬘点点头,问:“顾公子,那日伊婆婆让我交给你的那叠纸笺你看了没有?”顾师言点头道:“看了,是衣羽小姐的笔迹。”玉鬘表情很奇怪,问:“全是衣羽小姐的笔迹吗?”顾师言道:“是呀,有什么不对?”玉鬘吞吞吐吐道:“可是、可是,那里面有很多是伊婆婆写的!”
  顾师言吃了一惊。萦尘惊讶道:“伊婆婆的笔迹怎么会和衣羽小姐的一样!”顾师言让泉儿把那个蓝色的小包袱找来,取出那叠信笺,问玉鬘哪张是伊婆婆写的?玉鬘翻了几下,抽出二张,道:“这二张就是我亲眼见伊婆婆写的。”顾师言一看,其中一张是写满“顾训”的那张,另一张却是衣羽回忆在洛神祠和顾师言围着火堆说话的情景。
  顾师言心头一片茫然,喃喃自问:“那天夜里,只有我和衣羽两个人,没有谁知道我们说了什么,伊婆婆怎么会知道得一清二楚?”萦尘揣测道:“公子,会不会因为衣羽小姐对伊婆婆很信任,所以把那夜的事也对伊婆婆说了?”
  顾师言看着玉鬘,玉鬘不点头也不摇头,却道:“伊婆婆知道衣羽小姐的很多事,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顾师言追问。
  玉鬘迟疑了一下,鼓起勇气道:“顾公子,这话我或许不该说,但还是说出来吧,我觉得,我觉得伊婆婆好奇怪!也许顾公子你没有注意到,伊婆婆言谈态度和我们小姐其实很像,就连字也写得一模一样。”
  萦尘忽然插嘴道:“伊婆婆是不是衣羽的祖母或者是母亲?”
  玉鬘未出言分辩,却是断然摇头。顾师言看着玉鬘,颤声道:“玉鬘,你的意思是说,伊婆婆其实、其实……”玉鬘明白顾师言要说什么,小姑娘很冷静地点点头。
  顾师言脸色煞白,不住摇头,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吉备真备是诓骗我的,衣羽不会真的变成这样!”突然往外就走。玉鬘追上去拉住他袖子,问他去哪里?顾师言道:“我要去问伊婆婆,她究竟是不是衣羽?”玉鬘道:“顾公子,你这样子会把婆婆吓坏的,她身体本来就不好。”
  顾师言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忽问:“既然伊婆婆是衣羽,那么源薰君身边的那个衣羽是谁?”泉儿自作聪明地道:“长得很像,是孪生姐妹呀。”顾师言瞪了他一眼,道:“少胡说!”玉鬘道:“小姐从小就是一个人,没有兄弟姊妹。顾公子,那个要杀伊婆婆的衣羽,外表象我们小姐,可是心不像;我们小姐虽然有时喜欢捉弄人,但她心里很善良!这伊婆婆虽然外表不像,可是她的心像。”
  顾师言道:“好,玉鬘,你与我一道去见伊婆婆。我会小心的,不会太激动,你放心好了。”
  杜府密室建在花园假山下,极是隐秘,以备万一之用。顾师言进入密室,见一排五间石砌房子,伊婆婆在最东一间。顾师言一进屋,就见伊婆婆执着毛笔又在写字,见他进来,慌忙放下面纱。顾师言抢上前去,道:“婆婆你在写什么?让我看看。”
  伊婆婆慌里慌张想要收起纸笔,顾师言手快,已将纸笺拿在手里,果然是卫夫人簪花体,写着这么几句话:“望月叔叔死了,再没有人能帮我了,我再也找不回来了!”
  顾师言热泪盈眶,丢下纸笺,抓住伊婆婆的手,大声道:“衣羽,你就是衣羽!”伊婆婆惊叫一声,使劲抽回手,双手掩面,身子缩成一团。玉鬘赶紧上前安慰道:“小姐,顾公子都已经知道了……”
  “玉鬘,你叫我什么!”伊婆婆惊恐不安。顾师言道:“衣羽,你不要再瞒我了,你说过的,要做我的妻子,你不能失信。”说着想去拉她的手。伊婆婆使劲摇头,叫道:“你别碰我,你别碰我!”泪如雨下,呜咽道:“顾训,你不要再提这话,我这身子连我自己都憎恶,若不是望月叔叔,我早已不想活在这人世。”
  顾师言见她终于承认了,心中悲喜交集,道:“衣羽,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你相信我,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衣羽抬起头,眼睛透过面纱凝视顾师言,柔声道:“是,我知道,你为我吃了很多苦,你的手也断了。”说着,泣不成声。顾师言想要摸一下她的头发,但衣羽现在的头发是花白的,顾师言的手不敢落下,说道:“我说过的,我可以为你做一切事,直至付出性命。现在你要告诉我,你从成都回到长安后都发生了一些什么事?”
  衣羽坐直了身子,道:“好,我说,全都说出来。”玉鬘端了把椅子让顾师言坐在衣羽身边。
  “南诏王子丢的那块棋枰其实就是望月叔叔偷的,望月叔叔在洛神祠见我执意要与你去成都,他连夜赶回长安禀报国师,国师听说楸玉棋枰在南诏王子手里,当即命望月叔叔一路尾随我们车队到成都。那时我因为那老道说出真相,不敢再见你,便随望月叔叔回到长安。顾训你已知道,我就是邪马台国女王,夫人和国师都劝我以国事为重,把你忘掉,并说源薰君就要到来,而我注定是只能嫁给源薰君为妻的。我大哭不允,国师威胁说:‘你若不为国效力,将会受到历代女王的诅咒!’我不管,我不要当女王,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国师说:‘等你变得又老又丑,就谁也不会要你!’我说,就是死也不要去见什么日本王子。然后,有一天晚上,国师带了个白眉老头来,国师说:‘你既不愿做女王,那么就退位好了。’我说好。国师说邪马台女王退位有个仪式,让我跟着白眉老头到了一间四面无窗的屋子,我只看到屋里摆着南诏王子的那副棋枰,而后突然就晕眩过去,做了好多奇奇怪怪的梦,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已经变得又老又丑了!”
  衣羽的手不停地抖,顾师言伸手握住她冰凉的左手,衣羽完全沉浸在恐怖的回忆中,没有抽回手,接着道:“国师他们把我关起来,说这是历代女王诅咒的恶果,修炼忍术者背叛故国,就会落得这个下场。我想寻死,奇怪的是国师他们那时却不想让我死,这样过了差不多三个月。直到有一天望月叔叔把我救了出去,我说:‘望月叔叔,我都成这样子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说带我去见顾训,我这样子能见他吗!’望月叔叔说:‘这是一种邪法,你原来的身体被另一个人占据了,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找回自己的身体,顾公子可以帮你,你没有选错人,他是可以依托终身的!’当时我将信将疑,便跟着他来找你。国师派人一路追杀,真不知道国师为什么那么恨我?他以前一直对我很好。唉!后来见到了你,听说你的手就是被一个长得和我原先一模一样女子砍断的,我非常伤心,同时,也终于相信了望月叔叔说的话,我的身体真的是被别人占去的!”
  顾师言如大梦初醒,道:“我明白了,他们用一老妇的身体换走了你的身体,这是一种什么邪法,如此恶毒!对了,就是说在源薰君身边的那个衣羽其实是个老妇。那么,这个老妇是谁?”
  玉鬘道:“小姐现在的身体是伊婆婆的,伊婆婆一直在我们宅子里,不过以前我没有见过她,好像伊婆婆地位也很尊贵。”
  衣羽喘了喘气,语出惊人:“她就是第四代女王鹎蜜!”
  玉鬘“啊”的一声,赶紧用手掩住嘴巴。顾师言也是大为诧异,问:“这是怎么回事?衣羽你是第六代女王,那第五代女王呢?鹎蜜不就是你祖母吗?”
  衣羽摇头,道:“邪马台女王自亡国后就废除了世袭制,每三十年从流亡贵族中选三名十到十二岁的聪慧貌美的少女,由国师亲自教导。五年后,再从这三名少女选其一,就是邪马台新任女王。顾训,第五代女王你也是见过的,就是佛崖寺后山的那位夫人。女王禅位后就称复国夫人。听望月先生说,夫人反对国师对我施行换形的惩罚,被鹎蜜下令处死了。”
  玉鬘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恐惧。衣羽接着道:“国师说,为了复国,一切在所不计!”顾师言道:“这么说,鹎蜜得到了你的身体,她岂非又可以活五六十年了。等过了五六十年,她又找个年轻躯体来换,原来长生不老就是这么一回事,可这也太丧尽天良了!”握住衣羽的手,大声道:“衣羽,你不要难过,我一定会帮助你把原来的身体夺回来,望月先生已取得了楸玉棋枰,那个鹎蜜我也一定要捉住她。至于施法之人,天下之大,高人甚多,不见得非要求那白眉老儿。”
  顾师言出了密室,径来见杜瀚章。酋龙已走,说明日领璎珞上西岳华山游玩散心。杜瀚章、戚山堂听顾师言说了衣羽之事,大为愤慨。杜瀚章道:“红颜少女一夕化为白发老妪,世间惨事,莫此为甚!顾训,我们一定要想办法帮助衣羽姑娘。”顾师言道:“先要把那个占据了衣羽身体的老妖婆捉回来!我这就去南梢门大宅,藤原良房本就对化名羽姬的鹎蜜极为忌恨,若知她是邪马台女王,自然会全力助我。”戚山堂问:“顾公子,要不要小将随你去?”顾师言道:“不必!在那里暂时不会有危险。”杜瀚章道:“对了,顾训,我已派人查明,灞水边庄园是佛崖寺的田产,叫菊花山庄。”顾师言道:“果然如此!”
  顾师言去萦尘房里说一声,萦尘不在,只有山萝一个人,山萝道:“萦尘姐姐找衣羽小姐说话去了。顾大哥,你要出去是吗?”顾师言知道山萝挂念尉迟玄到京之事,便道:“山萝你放宽心,我一定会求尉迟先生放了朱邪赤心的,尉迟先生与朱邪赤心并无深仇大恨,就只怕那颉啜大哥来了就麻烦了。大哥说他近期也将来京,要接你回去。山萝,你要想清楚,你要和朱邪赤心在一起,以后就是有国难奔,有家难回了!”
  乌介山萝流泪道:“我对不起那颉啜哥哥,可是,我走到这一步就没有办法了。而且,而且我也不想回头,命运是祁连山大神注定的。我只能这样,顾大哥,你会骂我是吗?”
  顾师言实未想到这冰雪一般纯洁柔弱的回鹘少女竟是如此的一往情深,想到衣羽,不禁心中酸楚,含泪道:“山萝妹子,这次你和朱邪赤心一定要逃得远一点,不要让安雪莲追到。那颉啜大哥那里,我会代你陈情的,你们好好过日子吧。妹子,你若愿意,就和朱邪赤心一道随我回柴桑,我给你们找个地方居住,这样我和那颉啜大哥都放心!”说着,一脸殷切地望着山萝。
  山萝低下头,道:“顾大哥,我很愿意,只是朱邪赤心说,不想呆在有人认识他的地方,他要找一个无人相识的蛮荒之地和我一起生活。顾大哥,你放心,朱邪赤心他待我很好的。”
  顾师言知道朱邪赤心不敢面对故人,道:“也好,那我先出去办点事,等尉迟先生一到,我立即去求他就是了。”起身欲走。山萝忽问:“顾大哥,那两枚指环你还带在身边吗?”顾师言道:“是呀。”以为山萝要取回去,忙掏出来递给她。山萝冲顾师言一笑,却只取了那枚小指环。顾师言道:“这枚大的正好给朱邪赤心呀。”山萝道:“不是不是,我不是替自己要的。好了,顾大哥,你把大指环收好吧。”
  用过午饭,杜瀚章命人备好马车送顾师言至南梢门大宅。顾师言向守门的阍者递上名刺,就听得大门内藤原空婵在骂人,不一会冲了出来,一眼看到顾师言,一愣,道:“唐傻,是你!”顾师言施了一礼道:“藤原小姐,在下要见令尊大人。”藤原空婵道:“见我父亲做什么!你随我来,我带你去见你的衣羽。”顾师言又惊又喜,问:“在哪里?”藤原空婵面挟寒霜,道:“当然是和源薰君在一起了,你以为在哪?”
  一名武士过来道:“小姐,马车已备好。”藤原空婵逼视顾师言,道:“要不要随我去看一下你那个衣羽,她现在可不是你的了,她在和源薰君颠鸾倒凤呢!”一边察颜观色,看顾师言是不是痛不欲生,但顾师言无动于衷。藤原空婵诧异道:“咦?你怎么了?真的傻了!你没听见我说什么吗?”顾师言道:“她不是我的衣羽。”藤原空婵更奇怪了,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唐傻,你真有气度!”扭头对武士道:“不去了不去了,免得生气。”又对顾师言道:“你不是要见我父亲吗?随我来,我领你去。”
  藤原良房听说羽姬竟是邪马台国女王,大为震惊,眼望山田,询问对策。山田道:“大人,此事非同小可,只有一个办法可以阻止殿下把这妖女带回国。”看来山田是藤原良房的智囊。山田说道:“源薰君殿下既然一意孤行,大人也不便深阻,只有求天皇颁旨,命殿下不得带羽姬回国,才能防患于未然。”藤原良房连连点头,却又皱眉道:“此次遣唐使团暂定十月启程归国,只怕天皇的旨意未能及时下达。”山田道:“下官即日兼程赶回去,只求神明护佑,那么,百日之内可以讨回圣旨。”藤原良房道:“好,我即修书上奏,命小佐佐木护送你回国。”又对顾师言道:“顾公子,多谢了。下官少陪,公子便在此间用晚餐吧!”
  顾师言婉拒,录事山田送他出来,两人边走边谈。顾师言问:“源薰君殿下不在这里吗?”山田面有忧色,道:“殿下最近常到长安南郊的菊花山庄,与一个姓赵的道士相处甚密,却疏远我等,羽姬自然也在那里。奇怪的是吉备真备近来却是销声匿迹,也不知暗中在策划什么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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