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8期

灞陵雪

作者:郑 晖




  云天镜道:“王爷,不如让云某一并进宫当几日侍卫,也好有个照应。”郓王喜道:“小王正有此意。事不宜迟,午后便请两位入宫如何?”尉迟玄道:“只是顾公子那里还有点事……”顾师言忙道:“不急,等柴仙师回京再商议如何相救衣羽之事不迟。”郓王道:“顾公子,你的事小王已为你筹划好了,柴仙师大约十余日就能返京,到时小王请那日本王子赴宴,那些日本武士自然会跟过来,鹎蜜势孤,擒她不难。”顾师言大喜:“多谢王爷!”
  郓王领尉迟玄、云天镜二人进宫暂且不提。单说杜瀚章、顾师言、温庭筠三人回到杜府,见门前停着辆马车,不知是谁来了?三人正要进门,那马车里传出一女子的声音道:“顾公子,你回来了,云裳等你多时了。”车帘一掀,蒋云裳跳下车来。
  杜瀚章认得她是那日和真修静一起来的那妖娆女子,不是设计陷害顾训的吗,怎么又敢找上门来?问:“顾训,怎么回事?”顾师言眼睛一眯,心里已有了计较,对杜瀚章道:“云裳姑娘也是受了真修静的蒙骗,现今无处藏身,便让她在这里暂避数日吧?”一边曲指在杜瀚章手上弹了一下。杜瀚章会意。
  杜府前后五进,大小房间上百间,杜瀚章将蒋云裳安排在最里边一间厢房居住。顾师言对杜瀚章道:“蒋云裳极有可能又是蒋士澄派来刺探的,却还不能确定,若真是来刺探的,我要叫她弄巧成拙。不过瀚章兄,我可提醒你,这女子工于媚术,你魂可别被她勾去!”杜瀚章笑着捶了他一拳,道:“胡说,我可不像你,一见美女就心软。”
  其后数日,宫中虽未见异动,但南衙、北军之对立更趋尖锐。杜府中却还平静,蒋云裳也是深居简出,有时会到前院来与萦尘、山萝她们闲话,看见顾师言,她只是笑笑,一副温娈可人的模样。
  顾师言大都陪在衣羽身边,这日傍晚,他执着管洞箫下到密室。玉鬘喜道:“顾公子,你会吹箫?”顾师言道:“不知道吧,我可是琴棋书画样样来得,你以为我只会下棋呀!”听得衣羽轻笑了一声。玉鬘惊喜地看着顾师言道:“顾公子,听到没有,小姐她笑了!”顾师言故意说道:“这可奇了,好像你家小姐不会笑似的?”玉鬘抿着嘴笑道:“小姐只对你一个人笑。”顾师言从怀里摸出一包开心果,道:“因为我有开心果。对了,上次那包开心果被谁吃掉了?玉鬘,是不是你?”
  “没有没有。”玉鬘笑道,眼睛看着衣羽。衣羽又笑了一下,却又哭起来。顾师言坐着,执着洞箫,呜呜吹奏起来。烛光摇曳,箫音如诉。顾师言见衣羽的十指不自觉地伸缩按捺,宛然合拍。一曲终了,玉鬘拍手道:“顾公子,你吹得真好听。”顾师言用丝帕将洞箫拭抹干净,递与衣羽道:“衣羽,你来吹。”衣羽伸手欲接,却又缩回去,道:“不行,吹不了,气息跟不上。”顾师言忙道:“那我明日找一具七弦琴来。衣羽,记得那次在松果山你把琴都折断了,吓我一跳。”衣羽道:“我不想别人动我的东西,而且那个叫郑颢的说话又那么无礼。”顾师言道:“那具琴我也弹奏过,你怎么不生气?”衣羽一笑,不答。
  顾师言辞了衣羽出来,在花园里徘徊望月,忽见一个人影往后院匆匆而去,便悄悄跟上。月明如昼,见前面那人身形挺拔,轻摇折扇,一派儒雅派头,却是温庭筠。顾师言心想:“后院只有蒋云裳,温七跑到那里去做什么?”
  温庭筠施施然径去叩蒋云裳房门,门立即就开了,温庭筠进去,门又关上了。顾师言心里冷笑道:“这贱人果然是来使诈的,竟把温七给勾去了。糟糕,温七可不要说出尉迟玄进宫之事!”便坐在院中花圃边等他出来,等了大半夜,温庭筠还不出来,顾师言以为他要在蒋云裳这里过夜了。正要起身回去,却听门“吱”的一声开了,温庭筠出来了,立在门边又与蒋云裳卿卿我我了一番,显得依依不舍。
  顾师言跟在温庭筠身后走过两处庭院,温庭筠竟然丝毫不觉,真是迷晕了头了,便上前一拍他肩膀,道:“还在温柔乡吗?”温庭筠吓得跳起来,回头见是顾师言,长出了一口气道:“顾训,你想吓死我呀!我还以为是白衣人呢!”顾师言道:“白衣人不可怕,红颜杀手才可怕,哪天你脑袋怎么掉的都不知道!”温庭筠赧然一笑:“你都看到了?来,到我房内说话。”
  顾师言跟着温庭筠来到他房内,点亮油灯。顾师言问:“飞卿兄,你没有把尉迟玄先生入宫之事对蒋云裳说吧?”温庭筠道:“你当我是傻子呀!这女子自作聪明,她确想从我口里知道你与郓王所谋之事,但我只作不知,只谈风月,是她勾引我的。你知道,我温七是最不肯辜负美人情意的,所以自然上钩。”顾师言笑了起来,道:“你可要留心点,你别看她是娇弱女子,功夫着实了得,十个温七也不够她杀。”温庭筠扮了个鬼脸,道:“这女子确是尤物,石榴裙下死,我得其所矣!”顾师言正色道:“飞卿兄,我不是唬你,你还是少与她亲近为好!”温庭筠道:“她若要使诈,包管赔了自己又折兵!”
  顾师言摇着头,回房歇息去了,心里觉得不妥,蒋云裳在这里总是个祸害,得想个办法把她支走。
  次日,顾师言与杜瀚章商议对策。杜瀚章道:“你去问一下郓王吧,或者可以将计就计。”
  顾师言来到郓王府,见金吾将军韩约、太原节度使郭行余、凤翔节度使王磐三人在座。郓王道:“无妨,都是自己人。”顾师言便说了蒋云裳之事。郓王道:“蒋士澄既知顾公子回京,不来抓捕反而让蒋云裳来投怀送抱,自是要窥探我等所谋之大事,那个真修静定然知道王归长不再相信他了,看来现在还得着落在这女子身上,让阉党入套!”
  四人密谈终日,计议已定。
  顾师言回到杜府,杜瀚章与温庭筠在玩投壶游戏,因问顾师言何以在王府呆了这么久?顾师言道:“有一奇事!年初,神策军护军中尉刘泰伦、蒋士澄等上表称魏公马元贽功高德劭,宜加封王爵,宣宗问令狐绹‘外姓封王可否’?令狐绹道‘除非天降祥瑞’!元宵棋会三痴与秦照不是弈出了四劫连环谱吗?马元贽以为这便是祥瑞,想封王,京兆尹罗立言力谏围棋乃游戏之道,算不得祥瑞。马元贽怀恨在心,思欲报复。岂料近日金吾台禁军来报,含元殿之大铜人常现五彩之色,铜人后背更有群蜂聚集,成一‘魏’字,识者以为此乃魏公应封王之象也。郓王斥之为无稽之谈,命禁军将铜人移至宫墙边,背部靠墙,秘之不使人见。我想这老天岂会眷顾这马元贽,还真要降祥瑞来成全他!”杜瀚章也道:“岂有此理!”
  顾师言私下里示意温庭筠把这事透露给蒋云裳。温庭筠喜道:“好,这样我就师出有名了。”顾师言笑道:“蒋士澄使美女计,我们使美男计。”
  六月十八,天色阴沉,却是闷热无比,天边有乌云如山,渐渐增大,看来骤雨将至。宣宗在紫宸殿听政,顾师言作为郓王的亲随在丹凤门外等候。
  百官朝拜毕,左班闪出神策军护军中尉刘泰伦,启奏道:“陛下,近闻含元殿铜人身现五彩,有种种祥瑞之象,请陛下移驾观看。”宣宗道:“有这等事?令狐爱卿,你率南衙以下官员代朕前往观看,速速来报。”令狐绹领旨,带着南衙官吏三十余人赶去含元殿。良久,才见令狐绹急急赶回来禀奏:“陛下,微臣赶到含元殿,却未见那铜人有何祥瑞之象!”刘泰伦冷笑道:“令狐大人,只怕你未看清楚吧!”宣宗道:“那就请刘爱卿、蒋爱卿领内官们前去观看,若真有祥瑞,朕当亲往。”
  蒋士澄、刘泰伦为首,领着内侍、宦官百余人前往含元殿。金吾将军韩约迎上前来,领着众太监去看铜人。蒋士澄见韩约脸色发白,流汗不止,怪而问之:“韩将军,天气虽热,却也不至如此之甚呀!”韩约嗫嚅道:“小将生性怕热。”蒋士澄素知韩约与郓王过从甚密,当即起了疑心。
  铜人高八尺,重逾万斤,乃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收取天下兵器销融所铸,共有十二尊金人,历经千年,今只剩这一尊铜人了。刘泰伦命人去召神策军力士将铜人移出,蒋士澄则四处窥探,忽然起了一阵大风,将含元殿两侧帷幕掀起,见有持斧甲士隐藏在殿后,蒋士澄大惊道:“不好,速退!”率先向宫门外逃窜,守宫门的阍者正要关闭宫门,蒋士澄大喝:“谁敢关门,杀无赦!”众太监一拥出了含元殿。韩约大汗淋漓,手足冰冷,竟不敢命持斧甲士追击。
  蒋士澄道:“事急矣,只有挟持圣上才能保全我等性命。”刘泰伦命人急召神策军骁骑营前来护驾,一边领着众太监往紫宸殿飞奔而来。郓王原与韩约商定,事发则鸣钟为号,伏在丹凤门外的郭行余、王磐就会率众接应。这半晌未闻含元殿钟声,郓王心知所谋不成,大惊,急奔至丹凤门叫道:“郭行余、王磐何在?”太原节度使郭行余应声上前,但凤翔节度使王磐却畏缩不前。郭行余领所部精兵五百人怀揣利斧随郓王入宫护驾,这五百兵士是郭行余招募准备带到太原的府兵。顾师言紧跟在郓王身后。
  那边蒋士澄、刘泰伦已冲入紫宸殿,对宣宗道:“陛下,郓王谋反,事情危急,请陛下立即回太极宫。”说着就上前扶宣宗下殿,上了车辇。宣宗身不由己,大叫道:“尉迟先生!尉迟先生!”听得后殿暴雷也似的应了一声,一人飞身而至,手大臂长,身具异相,正是尉迟玄,一手攀住宣宗车辇,喝道:“谁敢惊扰圣驾!”两个小太监使劲抽打驾车的双马,双马用力,但车轮却纹丝不动。
  刘泰伦上前喝问:“你是谁?竟敢阻拦圣驾回宫!”被尉迟玄当胸揪住,随手一扔,刘泰伦摔个半死,挣扎着站起。殿外冲上十余名侍卫,领头的是侍卫统领范早行,刘泰伦大喜,叫道:“范统领,快将此人拿下,送陛下回宫要紧。”原来范早行也是马元贽一党。
  范早行知道眼前这人是郓王带进宫的,当即拔出佩剑,二话不说,往尉迟玄胸口便刺。云天镜从后赶上,举剑格开,扭头对尉迟玄道:“师傅,你先带皇上走,这里我挡着。”
  范早行瞬息间连刺九剑,剑法甚是了得,云天镜丝毫不惧,剑光如练,逼得范早行连连后退。范早行大叫:“弟兄们一起上,格杀勿论。”那伙侍卫各举刀剑将尉迟玄师徒二人团团围住。尉迟玄眼光一扫,见这伙侍卫俱是庸手,只范早行难对付一点,便道:“天镜,我帮你收拾一个再走。”疾趋而前,右手往范早行咽喉抓去。范早行见他来如电闪,大惊,横剑一拦,忽觉手臂一麻,长剑脱手,咽喉就被卡住。
  那伙侍卫见平时威风凛凛的范统领一招之间就被人卡着喉咙拎死鱼一般拎着,大骇后退。刘泰伦催促他们上前,云天镜舞剑拦住。岂料那两个小太监趁尉迟玄松手之机,催动宣宗的车辇往外就跑。尉迟玄不愿伤人性命,随手点了范早行身上大穴抛向众侍卫,赶上车辇,踢开两个小太监,对宣宗道:“皇上,草民背你离开此间。”却见侧殿冲出一人道:“尉迟先生,小将断后。”尉迟玄一看,却是真修静。尉迟玄不知真修静是蒋士澄死党,不以为疑,喜道:“真将军,你助我一道闯出丹凤门。”说罢转身,微微弯腰好让宣宗伏到他背上,突觉气息一窒,一掌无声无息击中他后心。尉迟玄反足踢出,却踢了个空。真修静偷袭得手,双掌一高一低护住全身,狞笑道:“大剑师也不过如此!”
  尉迟玄待要开口说话,喉咙一甜,喷出一口鲜血,方能吐气出声,点点头道:“鹤翔功果然厉害!”蓦然身形暴起,胼掌为刀,向真修静当头劈下。真修静大惊,鹤翔功阴柔掌力摧肝裂肺,中者立毙,这尉迟玄居然只是吐口血就立时反击。真修静自恃内功精湛,身子一挫,双掌向上一分,一招“白鹤朝阳”,硬接尉迟玄的刀。只听“咔嚓”骨头碎裂声,真修静一声惨叫,双手小臂骨断为四截。尉迟玄冷冷道:“今日饶你不死,快滚!”
  真修静剧痛之下额头冷汗直冒,耸着肩,提着软软的双手,恶毒地盯了尉迟玄一眼,快步下殿而去。宣宗问:“尉迟先生,不要紧吧?”云天镜逼开众侍卫,也过来问乃师伤情。尉迟玄皱着眉头,道:“这厮好厉害的掌力,竟然击破我护身内劲,伤及我心肺!”
  忽见太监们骚动起来,蒋士澄尖厉的声音道:“好,骁骑营的高手到了!”宣宗惊道:“这可如何是好?”尉迟玄过去拉着驾车双马往殿后冲去,云天镜舞剑断后。
  
  二十七、自矜倚剑气凌云
  
  尉迟玄拔出铁剑劈开后殿窗棂,拉着马车破窗而出。一个红袍客率先追到,举一根五尺长狼牙棒,朝云天镜当头便砸。狼牙棒乃重兵器,云天镜不敢硬挡,剑尖疾点,刺中他手腕,狼牙棒落地,红袍客怪叫着退后,招呼其他人一起上。
  马元贽网罗到的江湖好手俱在骁骑营,有数十人之多,三教九流,相貌奇特,虽是乌合之众,但各怀绝艺,实非易与之辈。见红袍客一退,霎时又围上来三个,一个尖嘴道士仗剑、一独眼恶汉执刀,还有个黑袍客手里一柄宣花大斧,舞起来方圆一丈斧影如轮。云天镜剑花一散,将尖嘴道士和独眼恶汉逼退三步,但黑袍客的宣花大斧却是令他难以近身。好个云天镜,身子一纵,飞鸟投林般从半空中长剑刺下。
  黑袍客舞动大斧只顾了四周,忘了他那颗脑袋还露在利斧防护圈之上,被云天镜一剑刺中脑门,鲜血、脑浆四溅,但身子歪歪扭扭一时不倒,还在舞动大斧,然后手一松,那柄大斧脱手直飞出去,正撞上一个小太监的胸口,锋利的刃口陷进其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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