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12期

民国大侠王亚樵

作者:王建章




  祁连生在追随王亚樵的几年里,因打架凶猛,不怕死,曾立下汗马功劳,被王亚樵任命为班头。然而,他常出入花街柳巷,起初还给点钱,渐渐囊中羞涩,欠下一屁股债。债主追得紧时,他索性板起脸孔赖帐。后来,他不仅白嫖,反而持斧索要辛苦费。鸨母一次二次忍气吞声,祁连生得寸进尺,鸨母被迫到王亚樵那儿求救。
  王亚樵知情后,把祁连生狠狠教训了一顿,因败坏“斧头党”声誉,撤去其领班之职。从此,祁连生心生嫉恨。现在政府公开悬赏捉拿,他认为是报复的最好机会。
  农历二月初十晚上,王亚樵通知所有骨干成员在黄浦码头某处开会,祁连生也在被通知之列。祁连生喜出望外,这次不仅可以轻松地拿一笔赏金,就连华克之、蔡克强、余立奎等也可一网打尽。
  再说那天王亚樵在坟墓里,听见戴笠走远,立即爬出来,脱掉沾满尸臭味的衣服,乘夜色摸回了刘志陆公馆,洗浴更衣。
  东躲西藏了一个多月,这夜睡得最香甜。一觉醒来,天已大亮,猛然记起昨夜惊险的一幕,不禁使他毛骨悚然。此处秘密住宅一般人不会知道,“不好,身边肯定出现了叛徒。”那么,又是谁呢?他在脑海中仔细排查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最后将疑点锁定在几个人身上。除了自己,王亚樵第二个可信赖的人便王亚瑛。他将自己的想法与她说了,她也有同感,决定对可疑之人暗中跟踪、监视。经她亲自打探,果然发现祁连生暗中与特务联系,同时发现柏藏香形迹十分可疑。
  身边不止一个叛徒,王亚樵高度警觉起来。王亚瑛说:“干脆把他俩立即干掉,以绝后患!”
  王亚樵摇摇头,说:“干掉二人很容易,但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他在室内来回踱着,突然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悄声对王亚瑛说了,王亚瑛点点头,失声叫道:“妙计!”
  各路人马接到通知后,分乘各种交通工具抵达黄浦码头附近一间隐秘的屋子里,待人到齐后,王亚瑛说:“九哥临时改变了开会地点,在法租界。”
  当晚,戴笠又扑了空,并且没法与柏藏香、祁连生取得联系。望着满天星星,万家灯火,戴笠长叹道:“又被王亚樵耍了,他真是一个难以对付的敌手!”
  开会的人到齐后,王亚瑛给每人端来一杯酒。王亚樵从椅子上站起身,拉开窗帘,推开窗户,转过头来,提醒说:“诸位兄弟请看,今晚月亮多么美丽啊,可惜还有阴影,不知能否抹去?”
  众人面面相觑,不解其意,小声议论起来。
  华克之大声说道:“九哥,今天是二月初十,离月圆时还有五天,五天一过,阴影自然消失。”
  王亚樵抬头哈哈大笑,说:“月有阴晴圆缺,乃自然规律,非人力所能及矣。不过,若我身边有阴影,却伸手可去。”
  众人惊愕,方知王亚樵话中有话。
  众人屏声敛气,静等下文。
  王亚樵摆了摆手,说:“用不着兜圈子了,把话挑明了吧。若哪位兄弟认为王亚樵办事不公,亏待了谁,可以摆在桌面上说,说错了也不要紧。可是,有人暗中捣鬼,向戴笠告密,对我屡下毒手。我王亚樵打个喷嚏,特务们十里之外就听到了,是谁放的线?”
  与会的三十二个门徒一时惊恐万状,情态各异。
  王亚樵嘴角掠过一丝冷笑,说:“都是自家兄弟,难免有糊涂的时候。但见利忘义,出卖兄弟,势必酿成大祸。告密者只盯着一百万大洋,殊不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早已查清是何人。你们听清楚,每人面前放有一杯酒,无愧者大胆喝下去。”王亚樵声音低缓下来,“有鬼者酒里有毒,念你我兄弟一场,留下一具全尸!”
  王亚樵一双虎目有意无意间在祁连生、柏藏香脸上瞟来瞟去。他二人脸色灰白如土,手不停地发抖。王亚樵干咳一声,收回目光,率先举杯,喝道:“干!”
  众人迟疑片刻,继而站起身,手臂举起像一片森林。当然,也有几个不那么自然的。
  “慢着!”王亚樵喝叫一声,目光从门徒脸上扫过,三十二人中,有五个人的手明显发抖。王亚樵走下主台,将五人点出来,单独成一列。说:“我已断定,奸细就在你们中间,有人只是动了邪念,姑且宽恕。毒酒只有两杯,在告密者手里。没有与特务接上头的,放心喝下。”
  在王亚樵咄咄如火的目光逼视下,有三个人强打精神,又将酒杯举起,硬着头皮喝了下去,见自己没有死,吁了一口气。
  柏藏香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九哥,是我对不起你,我好悔……我该死……”
  在众目睽睽之下,柏藏香含泪把杯中酒饮下,片刻口吐白沫,倒地而亡。
  王亚樵乜了一眼柏藏香,直视祁连生,断喝一声:“祁家兄弟,为何不喝?”
  祁连生脸色惨白,额上大汗淋漓,目光中充满哀怜与绝望,双腿筛糠似的抖索不停,经王亚樵一喝问,手中酒杯滑落在地。他再也支撑不住了,“扑嗵”一声跪在王亚樵面前,哭求道:“九哥,我不是人,我是畜生。九哥,我上有高堂老母,下有弱妻幼子,看在他们份上,饶了我吧,后半生给你当牛做马,心甘情愿……”
  王亚樵冷笑一声:“你现在才后悔,晚了!你也太不争气了,为了那一百万元而出卖弟兄——你睁眼看着我,我岂只值一百万?太少了!去跟戴笠讲个价,要是出一千万,我把自己的头取下来,送你九代富贵,也算我们兄弟一场的情份!”
  说完,从衣袖中取出一铁球,直飞祁连生脑门,祁连生顿时一命呜呼。
  
  七
  
  民国十一年1月28日,日寇集结十万大军在闸北向上海的中国驻军发动突然进攻。十九路军三万官兵在蒋光鼐、蔡廷锴二将军的率领下,奋起还击,和敌寇殊死决战。上海人民掀起了空前未有的支前高潮。
  王亚樵组织一万多名工会会员,运送弹药,救护伤员,送水送饭,有力地支持了十九路军的对日作战。
  日军不断增兵,十九路军三面受困,伤亡很大。因左不见援军,右得不到弹药兵员补充,形势十分危险。王亚樵立即招募门徒,精选年轻力壮的人,组成7000余抗日义勇军。然而没有武器,真可把王亚樵难住了。正一筹莫展之际,手下余亚农报告说:“黄浦江岸搁浅了一艘日本军火船。”
  晚上,王亚樵亲自去江边查看。江面上,有五艘日艇以探照灯扫来扫去,将江面照得如同白昼。岸边常有日军巡逻,每隔三小时一次。军火船上有岗哨。“一定要把武器搞到手!”王亚樵对华克之说。
  王亚樵先让华克之、张国屏、龚春蒲等三人从水里潜过去,在探照灯扫过的间隙,干掉哨兵,迅速换上自己人穿日兵军服站岗,然后,开一条大木船,载三十人,巧妙绕过探照灯,在高大的军火船背光面阴影下停泊。军火船仓库的大铁锁环有大拇指粗。王亚樵以湿毛巾包住,用钢锯切割,花了半个小时才锯断。打开船舱门,三十余人排成三列,将各种枪枝弹药紧张地搬运到木船上。日军巡逻队从岸边经过,三十余人全部趴下。巡逻日军见甲板上的哨兵持枪来回走动,并没有注意到军火船阴影下的木船。近五个小时的紧张搬运,装满了木船。才往回返。等木船走远,不见影子,岗哨才在军火船舱内安上定时炸弹,从水里潜回岸边。待日军发现时,军火船炸毁了,5000支步枪、100只短枪,200挺机枪和数十万发子弹已分发到义勇军手中。自此后,日军受到更猛烈的阻击,死伤惨重。
  日寇进攻受阻,增兵20万,又倚仗优势火力,以飞机、火炮、坦克向仅持简陋武器的十九路军和义勇军疯狂进攻。中华儿女置生死于度外:子弹打光了,以刺刀、枪托、石块和日军拼杀,一些伤员举起手榴弹,拉开导火索,滚向敌群,与敌人同归于尽。
  蒋介石闻知王亚樵组织了7000余人的义勇军,成天坐卧不安。于是,他下令解散义勇军,命令十九路军撤退休整。王亚樵被迫疏散义勇军,转入地下活动。
  义勇军的解散,等于十九路军失了一条胳膊,外境更为险恶。在内无粮草弹药,外无援军的情况下,被迫撤出阵地,南下福建休整。
  抗日义勇军大部分随十九路军撤退,剩下的一部分骨干组成“铁血抗日锄奸团”。日军、汉奸稍有不慎,常被黑暗角落的冷枪击毙,日伪的座骑常被从天而降的炸弹掀翻,搞得日伪人心惶惶,不敢抛头露面。
  民国十一年4月29日,日军在上海虹口公园一座大厅里张灯结彩,举行庆祝日本天皇诞辰活动。王亚樵闻悉,与在沈阳相识的朝鲜志士安昌浩先生商议说:“此乃天赐良机,正好狠狠打击一下日军的嚣张气焰。”
  安昌浩老先生会日、中、朝三国语言。他说:“我有几个学生在日军中当差,可找他们帮忙。”
  王亚樵通过尹奉吉、安昌杰、金天山等秘密接触,三人均表示了以身报国的决心。于是,他们分头准备。
  王亚樵将一枚特制的定时炸弹,交给尹奉杰藏在猪肉中,于28日下午带进公园。安昌浩通过给日军当翻译官的金天山给王亚樵、华克之、王亚瑛弄了三份通行证,在二十九日这天,他们装扮成日本侨民,混进虹口公园。
  庆祝大会由日军总司令白川义则大将主持。他身穿笔挺的将军服,腰挎日本天皇亲手相赠的七星军刀,脚蹬乌亮的马靴,显得威风凛凛。他左手按在棕色的手枪皮套上,右手举杯,神气十足,开始致祝词,最后,他说:“为了大东亚圣战的胜利,为了天皇陛下的健康长寿,干杯!”话音刚落,轰隆一声巨响,案几上藏在苹果底下的炸弹早已等得不耐烦了。白川义则的头被削掉半边,当场身亡(是二战时被击毙的侵略军最高长官)。民团行政委员长河端贞次、日租界商会会长岗村洋勇等数人被气浪推出丈远,气息奄奄,在送往医院急救的路上见了阎王。日军野村中将的右眼球被炸飞,植田中将、日驻华大使重光蔡的腿被炸断。
  爆炸声过后,紧急警报随之拉响,日军宪兵迅速包围大厅,封锁了虹口公园。王亚樵等三人在爆炸之前,已与尹奉杰对上了暗号,在一切顺利的情况下,钻进一片树林,装扮成游客,翻过院墙,跳上来接应的汽车逃走了。
  此次爆炸震动了日本朝野,并引起国际舆论界的强烈关注。也引起了蒋介石的极大恐慌。
  在上海,戴笠一刻也没有放松对王亚樵的追捕。对蒋介石交办的要案,他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又有几处王亚樵的秘密住宅被特务侦悉,加之日军对吴淞口的海上封锁,王亚樵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此时,著名爱国民主人士、中国民权保障同盟负责人杨杏佛先生被国民党特务暗杀,王亚樵闻悉,写了一篇《哭悼杨杏佛先生》的挽联,派人带到福建厦门的鼓浪屿,将挽联邮寄到“杨杏佛治丧委员会”。
  沈醉惊恐不安地将挽联送到戴笠手中,说:“这个王亚樵真是神出鬼没,不知什么时候跑到福建厦门了。”
  戴笠一见哈哈大笑,说:“王亚樵这个人一向狂妄自大,敢作敢为。今天竟然用声东击西、调虎离山计来金蝉脱壳,说明他日子十分难熬,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戴笠进一步收紧围捕之网,对王亚樵的亲友和有可能藏身的地方进行严密的监视。经过一段时间的搜查,王亚樵的窝点被一个个捣毁,只剩下他和王亚瑛的住处没有被发现。但戴笠通过多方打听和特务们对王亚樵的亲信多次秘密跟踪,确定了赫德里路有处密点。戴笠立即对这一带居民展开秘密调查,很快查清准确地址。戴笠命令不要惊动王亚瑛以免打草惊蛇,悄悄布下密网,专待王亚樵自投落网。
  一天,趁着黎明前的黑雾,王亚樵机警地闪进赫德里弄堂,左右观察了一阵,确定没有可疑之人之后,悄悄从后门上楼。
  几天来,王亚瑛为王亚樵的处境而惴惴不安,见他平安回来,又惊又喜,未及问候,先撩起窗帘对弄堂里的行人和动静观察一番——不看则已,一看吓了一跳,连呼:“不好,有情况!”
  王亚樵探头一看,果见几个人打手势,分头跑回路口。情急之下,他看到屋角的菜篮子,心里一亮:他迅速刮掉胡须,穿上王亚瑛的衣裤,扎上一块头巾,拐上菜篮子,步下楼来,低头蹙眉,尾随清晨买菜的几个姨娘,慢慢腾腾地走着,在弄堂里和几个特务擦肩而过。刚出弄堂口,几部汽车满载军警,风驰电掣,呼啸而来,却又一次扑空。
  蒋介石悬赏百万大洋捉拿王亚樵已过了大半年,民间传说、报纸的渲染,几乎把王亚樵炒成“孙悟空”了,什么他会飞檐走壁、千变万化、蹲地隐身云云。炸死白川义则的主谋是王亚樵,戴笠已书面报告给蒋介石。蒋介石很清楚,再令戴笠追下去,不仅没有什么结果,逼急了,说不定王亚樵潜入南京来报复,在什么地方打他一冷枪。
  戴笠来到庐山仙人洞面见蒋介石,蒋介石说:“雨农追杀王老九历尽千辛万苦,我知道你是尽了心的。王老九在上海滩经营了十几年,根深蒂固,何况有‘西南派’撑腰,十天半月是捉不到的。这样吧,”将介石伸了伸睡袍的长袖,“你还是和琴斋(胡宗南)一起到上海谈谈条件,只要王老九不再和我们作对,我可以既往不咎。”
  戴笠说:“请校长通知琴斋速去上海,王亚樵被逼得到处躲藏,已走投无路,现在去谈和,正是时候。”
  这时,胡宗南矮小的身材出现在戴笠的眼前,接着胡抱一也从屋内走出来。三个老友久别重逢,高兴得搂在一起。
  “你们三个过去都是王老九的得意门徒,结拜弟兄,具体如何办,你们自己商量好了。”蒋介石说完,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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