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2期

黄金搜魂手

作者:独孤残阳




  胡同里又黑又潮,还有股难闻的尿臊味,萧西楼忍不住呕吐起来。一对摆夜摊的老夫妇在寒风里瑟瑟发抖,汤圆虽少,但客人更少。
  看见萧西楼,这对老夫妇眼神亮了起来,连忙招呼道:“客官、客官……”
  萧西楼不由得叹了囗气,这样的夜晚,有人寻欢作乐,有人却在为生计奔波。
  老太婆的腰已明显佝偻下去,她招呼道:“客官,喝碗汤圆吧,又甜又爽滑,有玫瑰馅的,有桂圆馅的……”
  萧西楼苦笑,他现在直想吐,但他还是掏出了几文钱撂在案板上,说道:“就来碗桂圆的吧。”
  老太婆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她忽然狞笑道:“你去吃屎吧。”
  桂圆忽地弹起,暴雨般地射向萧西楼!
  萧西楼一惊,一仰身,刚以“铁板桥”闪过,老头已倏地掀翻案板,抽出一把雪亮的板刀,呐喊着冲了过来。
  黑暗深处忽然亮起无数的火把,无数的黑影冲了过来,有人吼道:“宰了他,就是这个人杀了少主人,为少主人报仇!”
  萧西楼只有冲,他已看出,这个看似臃肿的老头是这群人的首领。
  “擒贼先擒王!”
  萧西楼剑芒暴炽,闪电般刺向卖汤圆的老头,这一情急刺出,声势夺人,已凝聚了他平生所学武功的精粹!
  就在这时,忽听一人喊道:“萧兄住手!”
  漫天的杀气倏地消失不见,柴屏与十八般兵器分开众人,施施然走了进来。
  萧西楼喘息,怒道:“这是怎么回事?”
  十八般兵器走过来,拍着萧西楼的肩膀,大笑道:“这是熊老太爷对每个新入堡者的例行考验,萧兄不必在意,幸好萧兄没有受重伤。”
  柴屏也笑道:“幸好萧兄也不是奸细。”
  他一扬手,掷出一枚绿色的焰火,焰花爆开,灿烂夺目,柴屏高叫道:“撤退!”
  墙头上黑影闪动,刀撤弦落,一时也不知有多少人,多少只弓。
  萧西楼冷笑:“果然是天下第一大堡。”
  清晨,薄雾未退尽。
  天刚亮,红日冉冉升起。
  今天是个好天气,每个人都应该高兴才对,可“风雷堡”所有弟子的脸色,却比霜打的柿叶还难看。
  宽阔的院落当中,静立着一只稻草人,一张制作十分逼真的鬼脸,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画的是熊天霸。
  稻草人的手中,紧握着一支哭丧棒,斜指熊府大厅,似在炫耀,又似在挑衅。哭丧棒的顶头还有一张纸条随风飘舞:“极乐叛徒,无心无骨!”
  没有人知道它是怎么进来的。没有人知道这张字条的意思。
  熊天霸铁青着脸,寒声道:“老四,这是怎么回事?”
  狄寒影颤声道:“昨晚上我下半夜值班……感到有点困……喝了点酒……没想到……”
  他的冷汗越擦越多,再也说不下去。
  熊天霸柔声道:“这些年你的确很辛苦,是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狄寒影再也站不稳,他哆嗦着走过去,竟想用手去挪开这个古怪的稻草人。
  每个人都看出了不妙,刚想阻止,三点寒星暴雨般地从稻草人身上射出,钉向狄寒影的咽喉。
  狄寒影的脸色突然间变成了惨碧色,他惨叫了一声,一头栽在地上,片刻之间,竟化成了一滩恶臭的绿水。
  熊天霸道:“柴屏,你过去瞧瞧。”
  柴屏远远地拿着一根竹竿,刚一触动,“轰”地一声,稻草人竟炸成了碎片。
  熊天霸冷笑道:“炸尸毁迹,好深的心智。唐恨!”
  一个白衣人立刻站了出来。
  他一身雪白的衣衫,一尘不染,但这和他的相貌极不相衬,他的腰明显地佝偻下去,就连一头黑发,也早已变成了灰白色,他的十只手指,竟光秃秃地只剩下两截,显然是毒药长期浸泡的结果,
  熊天霸命令他道:“你去把现场检查一遍,看能不能找出一点线索。”
  十几个人站在院落当中,足足有二三个时辰,但谁的身子也不敢动一下。
  唐恨终于停了下来,他整个人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虚弱得几乎要晕过去,没有人能面对一滩臭水呆上几个时辰。
  熊天霸问道:“结果怎么样?”
  唐恨道:“我反复验查了几遍,炸药是江南‘霹雳堂’制造的,而四哥中的毒药是我最近刚研制的‘少女心’。”
  熊天霸冷笑道:“这么毒的毒药,却被你起了个如此绝妙的名字,如果你还在唐门,唐门必会被你发扬光大。”
  熊天霸目光游动,转向萧西楼问道:“小子,你瞧出了什么?”
  萧西楼缓缓说道:“凶手毁尸灭迹,但还是留下了几点线索……”
  熊天霸目光亮了起来。
  萧西楼道:“第一,凶手的稻草人制作得如此精巧,他决不会是简单地要杀死狄四哥,他一定还有其他的用意;第二,稻草人手中纸条上的字体丑拙,一定是凶手左手所写,他必是怕我们认出他原来的字迹;第三,谁能溜进唐三哥的房间偷出毒药,又能把稻草人悄无声息地安放在这里。这三点加起来只能说明一点:凶手是我们当中的人!”
  熊天霸用力地拍打萧西楼的肩膀,大笑道:“我早就说过,你小子迟早会有出息的,哈哈……”
  
  云天王
  
  城墙边,一个健硕雄伟的老人快步走在前面,他的身后紧跟着十几个彪形大汉。这是熊天霸率领他的弟子开始每天的晨练。
  这是他的地盘,他的王国,他也一向把晨练当作他的早朝。
  熊天霸忽然喊道:“公孙大。”
  一个面如重枣、身着黄衣的长者立刻紧步跟了上来。
  熊天霸问道:“杜八死了多少天了?”
  黄衣人道:“三个月零九天。”
  熊天霸道:“萧西楼补上多少天了?”
  黄衣人道:“三个月零五天。”
  熊天霸道:“新时间规定后,你们早起了多少天?”
  黄衣人道:“三个月零八天。”
  熊天霸蓦地转过身来,瞪着黄衣人道:“大郎,你是怎么负责人事的?”
  这个面如重枣、已有长须的黄衣长者正是“风雷堡”掌管人员配制调动与任务编排的八堂之首——“飞龙堂”堂主公孙燕云。
  公孙燕云沉声道:“萧西楼一直告的长假。”
  熊天霸厉声道:“为什么?”
  公孙燕云犹豫片刻,道:“他告假的帖子上写的是‘尽欢醉卧温柔乡,宁做一世逍遥王’。”
  熊天霸突然顿住脚步,道:“老五,昨晚上你输了多少钱?”
  十八般兵器大惊,但只有硬着头皮答道:“四……四百两。”
  熊天霸道:“公孙大,你来说,这小子最近都干了些什么。”
  公孙燕云道:“三月二十八号,五弟从库房里提银二百两;四月一号,五弟和萧西楼在叠翠苑花费五百两;五日,两人私自和点苍派弟子争斗,杀死对方三人,赔三千两;十六日,两人在吉祥赌坊,萧西楼一把输掉七千两……”
  十八般兵器冷汗已流了下来,不住地用眼神阻止公孙燕云,但公孙燕云好像没看见一样,一路说了下去。
  熊天霸冷笑:“一把就输了七千两,好大的气魄,那个混蛋呢?”
  叠翠苑。
  萧西楼斜躺在一个年轻女子的胸脯上,似已睡着。
  就在这时,一双手却把萧西楼小鸡般地提了起来。
  萧西楼实在想不到这么高大的一个老人,走路时的脚步竟轻如狸猫。岂不知虎豹和猫一样,脚下边也长着厚而柔软的肉掌。
  熊天霸一脸怒容,喝道:“你这个王八羔子,倒很会享受,你给我滚出去!”
  二人一前一后,熊天霸不说话,萧西楼更是低着头,连一个字也不说。
  二人越走越远,路也越走越窄,已不知走过多少条街道、多少重房屋,二人终于在一所破败的房屋前停下。
  这是所荒弃的旧宅,院落当中的石凳东倒西歪,还有的半截埋在土里,不远处,一株杨树已枯萎,杨花朵朵飘落在地,久已失葺的茅草把土墙分裂,经雨水的冲刷后,塌倒下一个个豁口。
  熊天霸就从其中最大的一个豁口大步跨了进去,萧西楼在后面像个木偶似地跟了进去。
  熊天霸看着萧西楼道:“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萧西楼道:“我本来就是。”
  熊天霸道:“你可瞧出了什么端倪?”
  萧西楼道:“这间屋子又黑又暗,显然是有意布置成这样,而且还有股药味。”
  熊天霸赞道:“你小子不但剑快,鼻子也好使。”
  他伸手按了按墙上某一块砖,墙壁慢慢移动,赫然露出一间密室。
  萧西楼实在想不到,在这样破败的宅院里,竟还有如此秘密的所在。
  这间密室十尺见方,只留下一扇碗大的窗户。微弱的光线泻下来,照在床上的一张脸上。
  萧西楼一生从没有见过一个人的脸上有这么多的伤痕。这张脸上的伤口比别人全身的伤口还要多,这上面有刀砍的疤,有枪戳的洞,大小交错,密密麻麻,更有一条裂痕,不知是什么兵器所伤,就像是红色的蜈蚣一般,弯弯曲曲,从眉棱一直爬行到下颔。
  这人简直是从地狱中逃出来的恶鬼!
  这张脸上只有一只眼睛仍是完整的,但已因愤怒而变形。
  熊天霸低下身,柔声道:“该吃药了。”
  熊天霸慢慢地走过去,取下炉上的药罐,轻轻倒出少许,又慢慢地退回来,扶起病者,一勺一勺地喂进他的嘴里。
  这个伤者不但一句话也说不出,简直连吞咽也十分困难,他不断剧烈地咳嗽,溅得熊天霸满身都是。
  但看熊天霸的表情,非但没有半点埋怨,而且满眼都是担心病人的神情。
  这人是谁?竟会令这位叱咤江湖的武林巨豪小心翼翼地服侍?
  等病人勉强咽下小半碗药液,熊天霸又小心地扶他躺下,轻轻地为他盖好棉被,这才回头,叹息道:“你一定听过云变这个名字。”
  萧西楼动容道:“难道就是昔年以单斧飞骑一夜间连拔昆仑五城十二楼的飞斧魔君?”
  熊天霸道:“不错,但云变十六年前就做了我属下的四大天王之一 ——鬼斧天王。”
  萧西楼不由地叹了口气,云变本是他少年时最崇拜的武林前辈之一,想不到此刻却变成了连吃喝都需要别人照顾的病人。
  熊天霸盯着萧西楼,道:“我已经老了,这些年风雷堡的局面全靠四大天王的鼎力维持。”
  他为什么要告诉萧西楼这些,难道他真的已把萧西楼当作他的心腹?
  熊天霸突然跳起,恨声道:“但现在四大天王却只剩下一个人。”
  萧西楼道:“上官明月真是可怕。”
  风雷堡的四大天王围攻飘香门主上官明月,这一役早已轰动江湖,成为近百年来武林中最灿烂辉煌的战役。
  熊天霸握紧双拳,恨恨道:“上官明月的‘偷月换日神功’固然厉害,但要全歼四大天王,哼,只怕他还做不到,可恨的是四大天王遭到了暗算。”
  萧西楼失声道:“暗算?”
  熊天霸道:“不错,我已验看了云变的伤势,他是被人一拳击中了后心。”
  好可怕的拳头!这一拳竟击溃了云变的躯体,击碎了云变的魂魄!
  熊天霸道:“偷袭者击中了云变的武功罩门。”
  熊天霸接着道:“八大堂主中,有三人是我从小就收养的:公孙燕云、韩峻、丁棠;半路投到我门下的有五人:杜桐、狄寒影、唐恨、十八般兵器、柴屏 ,这些年来,我一直怀疑这五人当中有一个人是混进来的奸细,一直想置我于死地。”
  萧西楼笑道:“也许你太多疑了,人上了年纪总会犯这个通病的。”
  熊天霸打断萧西楼的话,接着说道:“我们进攻飘香门时,他们五人中唐恨在外执行任务,杜桐和狄寒影现在已死,十八般兵器练的不是拳术,他精通的只是他那十八件兵器上的武功……”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沉默。
  ——只有柴屏的外号才叫“佛手观音” !
  萧西楼实在想不通,那么秀气的一双手,竟会有如此大的威力。
  萧西楼道:“也许偷袭者显露的并不是他的真实武功。”
  熊天霸再次打断他道:“你错了,没有人能轻易偷袭云天王。”
  熊天霸道:“我已调查过,柴屏跟随我九年来,总共从库房里支取三百两银子,平均一个月只花不到三两银子。”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压抑起来,除了女色和钱财外,这世上也许只有一种东西最让男人动心——权势。
  熊天霸涩声道:“云天王和狄寒影虽伤在他手,但不到万不得已,我决不会逼他出手……”
  说完就句话,熊天霸站了起来,推开房门,慢慢地走了出去。夕阳从他的肩头落下来,形成了一块巨大的黑幕。
  萧西楼的脸上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表情,也不知是欢喜或是恐惧。
  夜已深。灯油将燃尽。
  萧西楼和十八般兵器却没有一丝倦意。
  十八般兵器道:“我有时真分不清,老爷子究竟是个老糊涂还是条老狐狸,我们做的事每一件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萧西楼道:“该糊涂的时候糊涂,该精明的时候精明。”
  十八般兵器道:“我发现你现在说话的口气越来越像柴屏了。”
  萧西楼轻抚着自已的手,微笑道:“有时我真想和他的手较量一下,看是我的剑快,还是他的手硬。”
  十八般兵器道:“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的好。”
  萧西楼道:“为什么?”
  十八般兵器道:“我虽没见过他出手,但他有一次执行任务,竟用一只右手杀掉唐门内宗十七位高手。”
  萧西楼道:“那双手真的那么可怕?”
  十八般兵器叹道:“八大堂主中,外界盛传我的武功最博,其实我知道就算我的十八件兵器加起来,也抵不过他的一双手。”
  萧西楼沉吟道:“佛手渡劫,霹雳手段,菩萨心肠,‘佛手观音’这个外号真是妙极了,幸好我和这双手是朋友,不是敌人。”
  “不错,幸好我们不是敌人。”门外清笑一声,一个人已推门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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