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5期

死亡指标

作者:皇甫琪




  众人说:“好,那咱们今天就为这篇敢讲真话的文章,也为了你们两个敢讲真话的弟兄,再干一杯!”
  大家再次举杯,碰杯。
  钱二对小梅说:“你要是不行,意思意思就可以了。”小梅说:“谁说我不行,不就是一杯酒吗?又不是什么毒药。”说完,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钱二喝完酒后,有点伤心地垂下了脑袋。
  李四狗问:“二哥,你怎么啦?身上不舒服?”
  钱二眼睛红红地说:“我是想起了老六。要是老六还在……”
  张小三说:“我到现在也不明白,矿上怎么舍得花那么多钱私了呢?”
  钱二说:“为什么?拿钱买安全哩。这样就不算矿上的百万吨死亡率。”
  王成玉说:“我一听这百万吨死亡率就来气。死人他妈的还有指标,好像煤矿上死人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咱煤矿工人就应该死?”
  李四狗瓮声瓮气地骂:“谁说咱不是人?谁要敢说咱煤矿工人不是人,我就操他十八辈的祖宗!”
  王成玉说:“全国那么多行业,那么多工种,就咱煤矿行业规定有百万吨死亡率这样的指标。”
  李四狗站起来说:“成玉,你有文化,你打听打听这个规定是谁定的,咱哪天找他狗日的算帐去!”
  赵大力也说:“矿上这样做,是不是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王成玉说:“那当然,要是矿上一年不死人,头头们光安全奖就能拿十万八万。”
  张小三说:“怪不得他们舍得花钱,原来他们有自己的小九九。”
  王成玉说:“他们花再多的钱也是公款,用不着他们从自己的口袋里掏一分。”
  钱二听了大家的议论,猛然醒悟:“我要是早明白了,才不上他们的圈套哩。当时,咱是觉得这样处理对家属没什么害处,反正人已经死了,能多算一分是一分,让活着的人少受点罪,要知道是这……”
  王成玉说:“二哥,这事从表面上看是照顾了家属,但仔细一想,我们是让人给愚弄了。就像这报纸上说的,我们没有看到自己生命的价值。”
  钱二说:“你说得对,小三,给大伙儿满上,为我们生命的价值再干一杯!”
  张小三拿起瓶子晃了晃,里边已经没有多少酒。小梅马上朝里边喊:“谁在里边?快拿出瓶酒来。”说话间,就有人拿出了酒来。小梅接过瓶子,挨个儿给大家倒满:“来,喝。”
  大家都不吭声,端起酒来,咕嘟一口灌了下去。
  钱二摇晃着身子,说:“成玉,你刚才讲得太好了,接着往下讲,讲。”
  王成玉手托着桌子,发红的眼睛看着杯中的酒,说:“我们大家成天诅咒腐败,反对腐败,希望上面能铲除腐败,根治腐败,可我们并没有意识到,有时候我们也在助长腐败,支持腐败呀。”一边说一边用筷子敲打着桌子。
  张小三说:“成玉,我看你是书看得多了,酒喝得多了。我们一个穷窑黑子,一天有多半天钻在那个不见光亮的黑窟窿里,我们怎么能助长腐败,支持腐败?”
  王成玉说:“比方说,在处理马六这件事情上,我们只想着为马六多算几个钱,其实,人家正是利用了我们的这个弱点,多给你几个钱,让你感恩戴德,就像人们说的那样,让人家卖了你你也不知道,还得帮人家数钱哩!”
  李四狗说:“钱,钱是从哪儿来的,还不都是咱工人的血汗?”
  钱二说:“说得对,那些当官们的说是为家属们着想,其实,是为他们自己哩,他们心里从来就没有装过咱们老百姓,时时刻刻都是在为自己的前程打算。怎样能捞更多的钱,怎样能爬上更高的位子。”
  王成玉说:“是的。这是因为他们中间的许多人不是靠真本事当上官儿的,而是靠钱,靠关系。你们想,这样的人上了台,不贪不捞才怪呢!他拿上钱买官为的是啥?总不会是钱多得没地方花学雷锋吧。”
  李四狗一下站了起来:“照这么说,我们大家就该找狗日的矿上理论理论。”
  赵大力说:“可不敢这样,要是这么一闹,矿上还不把咱们逮起来?再说,一闹,给了马六的钱还不得往回要?”
  钱二说:“怕球哩!你们怕,我不怕。反正我已经不是矿上的人了,他们还能咬了我的球?”
  李四狗、张小三、王成玉等人都说:“二哥,你不怕,我们也不怕,大不了背上铺盖回家种地去。二哥,我们今天都听你的,你说咋干就咋干。”
  此刻,小梅倒了一杯酒,走到了钱二的跟前,说:“二哥,我们相处这么长时间了,只有今天你才像个真正的男子汉!来,为你这个男子汉,妹子我干了这杯酒!”
  钱二站起来拦住她说:“等一等。”只见钱二摇摇晃晃地走进厨房,拿出了一个碗,把它摆在桌子的中央。
  小梅不解地问:“二哥,你这是要干啥?”
  钱二很认真地说:“祭奠死去的老六。”说完,将自己杯中的酒往碗里倒了半杯。又说:“小梅,你也给老六倒点,你们也一样。”众人学着钱二的样子,把酒倒在了那个黑色的小碗里。瞬间,碗中的酒就溢了出来。
  钱二双手端起碗,转过身来,面对饭店的大门,凝视着碗中的酒,用颤巍巍的声调很是悲壮地说:“老六,二哥今天对不住你了。不过,二哥这样做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咱千千万万的矿工兄弟!我们现在就到矿上去,给你也给死去的其他弟兄讨个公道。兄弟你在九泉之下帮衬大家一把,二哥这厢有礼了。”说毕,把散发着香气的酒从左到右一滴不剩地倒在了地上。尔后,又把那个空碗高高举起,使劲摔到了地下。大声喊:“弟兄们,走!”
  赵大力、张小三一边一个搀扶着钱二,李四狗、王成玉和小梅跟在后面,一伙人跌跌撞撞向矿办公楼走去。
  几天后,《煤矿工人报》又以“论死亡指标与腐败现象”为题,刊登了本报记者任有文的文章。
  南岭矿工人们的举动和《煤矿工人报》记者的文章引起了上级领导的重视。国家安全生产监察委员会责成有关部门组成了调查组,对南岭矿隐瞒事故和买卖招工指标等不正之风展开了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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