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5期

爱比生命久长

作者:宁 一




  接着是丰盛的午餐,然后去逛公园。
  晚餐更加丰盛,并且都高兴地喝了点酒。
  英月红也陪着成元庆和徐家喜喝了半杯红葡萄酒。
  一切太完美了,意味着悲剧的序幕已悄悄拉开。
  也不知是在什么时候,英月红突然惊醒了,灯光十分耀眼,她下意识伸手去抚摸身边的孩子,好像遇到了一只蜇人的蝎子,感到又疼又辣。她摸到的是一个男人一夜之间长出的硬扎扎的胡桩子,她一阵哆嗦,被麻醉的神经完全清醒,她跳下床,穿上衣服,奔向房门。
  赤身裸体的成元庆打了一个哈欠:
  “没有想到你起得这么早。”
  “开门!开门!你这个禽兽!”
  门被反锁,她用力踢门,同时,眼中的泪水已奔涌而出。
  “月红,英老师,你冷静冷静,这么激动干什么?”
  英月红已抑制不住心中的屈辱、悲愤,她看见靠墙摆放着一只半人高的大花瓶,她将这只瓷瓶举到半空。
  “别摔别摔!这是明代的古董,老爷子的心肝宝贝!”
  英月红狠命地将瓷瓶往成元庆砸去,立即碎片横飞:“我要告你这个人面兽心的大流氓!”
  成元庆裸着的身子被破碎的瓷片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流出了殷红的血,他忙着敷药,穿上长裤,将早已备好的武器使出来,对付这个疯狂的女人。
  “我这里有一封县铁路建设指挥部的公函,是关于牛千元反革命言行的处理意见,你看了这份文件,再告我不迟。”
  英月红狂怒的心被兜头一棒,打得几乎休克。她爱丈夫和孩子。她看见桌上的确有一封信,是县铁路建设指挥部寄给公社党委的,她急忙拆开来看,这封公函的每一个字都是一颗射向自己胸膛的子弹:
  镇龙湖公社党委:
  ……牛千元在任职突击队长和临时支部书记期间,擅自组织狩猎队捕杀野禽,名曰补充队员营养,实为目无组织、走资本主义道路;更为恶劣的是,该牛将队员家属来信在会上作为攻击大跃进、大办钢铁、人民公社的黑材料,公然反对党的政策,大放阙词。行为之恶劣,影响之深远,令人发指。该牛言行已构成犯罪。鉴于该牛系三代长工出身,土改根子,历届劳模,遂多次对他进行教育,但他仍顽固不化。经请示县委,决定将该牛交由贵公社党委处理。
  英月红愣在那里,双手发抖。
  “公社党委已研究决定,派公安特派员将牛千元押回逮捕,依法严惩!”
  “我不相信!千元对党忠心耿耿,他是真正的共产党员!”
  “好吧,你看清楚信封上县铁路建设指挥部的电话号码,这桌上的电话是可以直拨长途的。你自己打吧,直接问指挥长,他是县委组织部申部长,他总不会代表县委骗你吧?”
  英月红拨通了电话。
  “喂,县铁路建设指挥部值班室,你是哪里?”
  “请找一下申指挥长!”
  “你是哪里?”
  “我有急事!”
  “现在才半夜,申指挥长刚睡下……”
  成元庆一把拿过电话:“是省政府长途!”
  “好好,马上去喊。”
  过了一会,电话里传来了县铁路指挥长申雯睡意甚浓的声音:
  “哪位呀?”
  “省政府成秘书长核实镇龙湖公社牛千元的问题。”
  成元庆把电话交给了英月红。
  “牛千元的问题,我们已经根据县委指示,正同镇龙湖公社党委联系。性质是非常严重的,我们建议逮捕法办……”
  英月红愤怒、惊恐地将话筒甩在桌子上,丈夫是她的天,天要塌下来了。
  徐家喜又到她家里来了,带来了好消息,说成书记力排众议,不但不同意逮捕牛千元,还准备继续重用他,待打通五架山隧道之后,派他带队到广西去学习养殖技术,将来安排他当正在筹备的原种场场长。
  英月红以为时间可以抚平内心的伤痕,但她估计错了。成元庆利用了她的心理,再次奸污了她。她想一死了之,但想到若不明不白地死去,丈夫不会善罢甘休,最终会弄得家破人亡。如今唯一能吐露衷肠的人只有梅影。
  梅影原来在民校当老师,丈夫陆凯是民校校长。后来有了两个孩子,双方又没有老人,梅影便离开学校照料孩子。生活虽然清贫,倒是安逸。
  梅影听了英月红的讲述,心惊胆战,她不敢想象解放已经十几年了,竟有如此恶行发生。
  “你打算怎么办呢?”梅影柔声问道。
  “我要告这个禽兽不如的败类!”
  “还不知告不告得倒呢!”
  “他老子娘是省里的大官,在省里告不倒,到北京去告!就是南瓜……”
  “月红,南瓜就是我的亲儿,你不必担心。你说怎么办?”
  “我打算先将状子递到县法院,法院是共产党评理执法的国家机关,总不是开的‘成家店’。”
  英月红将已经备好的状子誊了一份,将底稿交给梅影:“帮我藏好,万一我的官司打不赢,等到哪天成元庆倒了台,你把这份状子交给千元,让他替我报仇雪恨!”
  梅影抽泣着。
  “记住,梅子,一定要等成元庆下台,你才能把状纸给千元。成元庆那个畜生在台上,千元会遭他毒手。你知道千元的脾气,犟劲上来,他会杀人的!”
  梅影手里握着英月红的血泪书,泣不成声。
  一个月之后,隧道打穿了,镇龙湖突击队立了头功,指挥部摆酒庆功。虽然上台戴大红花的功臣没有牛千元,但指挥长申雯还是在总结报告中公正评价了牛千元的功劳,决定再向县委写一个报告,撤销对牛千元的处分。
  接下去就是铺路基,打隧道。
  在爆破山洞时,因隧道瓦斯爆炸死了两名队员,牛千元坚持要指挥部上报,追认死者为烈士,并在隧道口立碑。指挥部坚决不允,认为当前不宜在喜报频传的红旗上抹一道黑影。树碑立传,时机未到,影响士气。
  牛千元义气很重,一怒之下,开山凿石,将两块青石巨碑立于死难兄弟的坟头,并擅自将死者冠以英烈美名。全线民工无不为之动容。
  然而此刻,省城传来了噩耗。
  大队支书申大力的电报“速归”,使正在同申雯较劲的牛千元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牛千元一口气翻了五座山梁,一夜疾奔回家。
  天亮时,回到阔别近一年的家门前,妻子最心爱的木槿花树,花瓣俱已凋零。只剩下了一地落花在地上翻飞,与狂风同祭她的冤魂。
  牛千元的一颗心,立时沉到了无底深渊……
  
  急流孤峰惊地天
  
  他一进家门,只见屋里挤满了乡亲。儿子南瓜趴在妈妈的尸体上哇哇地哭着。妻子全身肿得发亮,破皮的地方流出了黄水,她是因饥饿、劳累引起的严重水肿和黄疸性肝炎致死的。牛千元跪在妻子遗体前悲嚎:“天啊!你这是把口粮带给我吃了,把自己饿死了呀!”
  牛千元还没有爱够这个美丽、聪慧、从苦难中熬过来的女人。他的泪和悲嚎,惊动了天地。
  他来到灶屋里,揭开锅一看,锅底只有一小碗玉米糊糊,这是留给南瓜吃的。周围贴着锅沿的全是观音土和野菜做成的粑粑。这就是妻子的口粮!他心中一痛。
  大伙帮助牛千元在龙眠山上掩埋了妻子。为了不让儿子再饿死,牛千元不顾一切,跑到龙眠山外十多里地的镇龙湖挖藕。铁锹和藕叉子都化成了铁水大办钢铁,除了一把生锈的菜刀,没有其它挖藕的工具。他站在半人深冰凉刺骨的湖水里,顺着枯死的荷叶秆拼命往下踩,一坨坨已冻硬的淤泥被挖出来,他咬着牙干了一整天,竟采了一担,然后做成藕粑,又香又面,南瓜填饱了肚子,犟牛便把剩下的藕偷偷分给断粮的乡亲。他没日没夜地干,把多余的藕挑到黑市去卖,再换回高价大米,分发给患水肿的乡亲们活命。当时,申大力家里也断粮了好些日子,但牛千元没有上老支书的门。在他眼里,没有他不敢干的事,只要他认定干的事对得起天地良心。
  其实,老支书申大力早知道牛千元这些日子偷偷在挖藕,上黑市。在这男女老少齐上阵大放“卫星”的日子里,一个支委、劳模、突击队队长在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支书的还能不知情?但是,申大力一想到英月红饿死的情景、村里乡亲得到牛千元的救济死而复生的现状,也只能让牛千元去走这条让大伙求生的路。他心里暗暗在想,自己若不是支部书记,难保不走上牛千元的“歧途”。
  

[1] [3] [4] [5] [6] [7]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