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5期

爱比生命久长

作者:宁 一




  “您说的这些情况我都知道,这个账要记在林彪和党内走资派的头上,是他们破坏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造成的后果。”
  牛千元“呸”地吐了一口涎水:“揪走资派越揪越穷,学大寨学得两手空空。越穷越是社会主义,还革什么命?我爷爷,还有你爷爷,一块儿逃荒讨饭的时候,就进入社会主义了吗?柔柔啊,这些年你难道真的看不明白,成元庆这个县长不是好人哪!现在他一伤风,你也跟着发烧说胡话。你老子是临终前才后悔的。你太年轻了,不能等到那时候才开窍呀!”
  “千元叔,不管您怎么责备我,就是打死我也好,学大寨我是坚定不移的!”
  “你不移,我移!我走我的独木桥!”牛千元不能说服这个他望着长大的苦孩子,只好绕过她,走自己的路。
  但申柔芝一把抓住牛千元的扁担,带着哭腔求他:
  “千元叔,您不能去!徐家喜已派人在路口设了卡,山那边成县长也布置了哨卡。这次,他们决心抓您,要在全县游街批斗,拿您当走资本主义道路的‘黑典型’哪!”
  申柔芝终究憋不住,向牛千元透露了今夜的秘密行动。
  牛千元愤怒了:
  “抓我?好,让他们抓,我不怕!我牛千元从入党那天起,就没有想过不顾群众死活,自己过好日子!”
  “千元叔,困难时期您救过我妈和我的命,救过全村的男女老少,您是我爸最亲的好兄弟,我不忍心看您落进陷阱,他们这次谋划要往死里整您呀!我求求您转去吧,千万去不得!您听我这一次吧!”申柔芝跪在牛千元面前,声泪俱下。
  “唉,唉!你呀你,我卖鱼是为了自己吗?眼下有多少双社员的眼睛望着这担鱼换的钱啦!”牛千元痛苦地摇了摇头,“你起来,我不卖了……”
  申柔芝目送牛千元挑着一担鱼进了鸭棚,才放心地离去。她真的心疼这位特立独行的大叔,黑灯瞎火,翻山越岭,挑着上百斤重的担子。“唉!大伙只能空欢喜一场,这笔钱是铁定到不了手了。别怪我心狠,千元叔肩膀再硬,也顶不住这来势凶猛的反击右倾翻案风呀!”申柔芝在心里叹息。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梅影独自一人推开了鸭棚的篱栅。
  牛千元没睡,他在捉养在竹帘编的葫芦头里的鱼,见到梅影,脸有泪痕,便耸起粗黑的双眉:“谁欺负你了?这么半夜三更来做啥?”
  梅影在路上想好的话,一下全吞进了肚里。
  这些年来,他们彼此照应,两情相悦,但牛千元连她的手也没有碰过。梅影有时候纳闷,这样一条硬汉,正当盛年,应该是情炽如火的时候,为什么对自己不为所动?难道英月红带走了他的心?
  可就在昨夜,成元庆带队在锁龙湖公社召开反击右倾翻案风现场会后,趁酒兴闯进梅影家门,将这个美丽而又柔弱的女人奸污了。
  梅影鼓足了勇气,将英月红的血书揣在怀里,她含羞忍辱去找牛千元。她想,即使牛千元杀了成元庆,为英月红和自己报仇,也值得。
  见到牛千元,她泪如泉涌,打好的主意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牛千元正为这担鱼被积压而生气,见到梅影泪眼婆娑,顺手摸了一把剖鱼的尖刀:
  “有人欺负你?谁?告诉我!”
  梅影哭够了,抬起一张泪流满面的脸,看见牛千元英气勃勃的脸,充满了对自己的怜爱,她一下子扑倒在牛千元怀里:“我不能失去你,不能!”
  她期期艾艾地说 :“千元哥,我……我想你……”
  这句她藏在心里不知多少年的话,终于脱口而出。
  “嗨!你呀你呀……”
  牛千元将刀掷出,“铛”地一声钉在鸭棚木柱上。
  他不是不喜欢梅影。只要是正常人都不会不喜欢这么甜的女人。只是他已经对死者承诺,不能食言。他清楚,梅影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女人,他并不嫌弃她的地主出身,而是感到自己肩负重任,梅影是个柔弱的女子,她经受不住激流的冲撞,冲不过那数不清的险滩恶礁。
  梅影紧紧抱住牛千元,吊在鸭棚柱子上的马灯在风中摇晃。牛千元不忍心推开她,可是,他很清醒,正色道:
  “梅影,如果我们相爱,不必偷偷摸摸……”
  梅影心中一怔,将牛千元搂得更紧,她已拉开情闸,口中喃喃说道:“我要你,我们结婚吧!”
  “结婚?做你的清秋大梦去吧!”鸭棚外人声鼎沸,徐家喜扯着嗓子喊道,“都进来,看这一对狗男女做的好事!”
  话音刚落,徐家喜踢开鸭棚篱栅,他举着火把,身后是警察和民兵,他们端着枪,个个精神亢奋。在乡下,吃饱喝足捉奸,再没有比这更美的差事了。
  这次闹得动静不小,出动了县公安局干警,由负责治安的副局长带队,锁龙湖大队民兵连长徐长润带的民兵都配发了真家伙。他们是奉县长成元庆之命,连夜设卡,堵截逮捕全县资本主义复辟的典型“现反”。此人是谁,一直秘而不宣。谁知风声走漏,蹲守夜半,竟无所获。徐家喜往鸭棚窥视,意外收获,报告成元庆。成元庆被梅影抓伤,兽欲发泄后尚未解恨,他自认出身革命豪门,贵为县长,连一个乡下婆娘都搞不定,反被她抽了几个耳光。而这个韶华已逝、风韵尚存的女人,竟主动投入一个“现反”分子的怀抱。徐家喜便带领县公安局干警和民兵涌至鸭棚,捉拿“现反”分子、“坏分子”牛千元。
  徐家喜命众人将鸭棚拆掉。
  牛千元左手挟住梅影,右手提了一把割茅草的大铡刀,一脚踢飞了鸭棚篱栅,几步纵上大堤。
  众人见“现反”竟是牛千元,不知所措。民兵连长徐长润虽是徐家喜的大儿子,却与其父不同。他高中毕业,志愿回乡务农,品行端正,勤于思考,对公社、大队中种种违背民意的行动,早已不满,独对牛千元心存敬意。
  徐长润首先发话:“胡闹,牛叔是什么“现反”?都回去!都回去!”
  “站住!”徐家喜吼住了要收队撤退的民兵,“枪杆子还要由党指挥咧!老子指挥不了你这个龟儿子,我这个党支书总可以指挥民兵连长吧?”
  徐长润道:“你搞清楚了,民兵连是保卫社员人身安全的,不是你的私人卫队。千元叔是南瓜的亲爹,南瓜是人民解放军的连长,千元叔本人是共产党员、支委,省、地、县三级劳模,抗洪修路的功臣,他是‘现反’,谁还是革命派?”
  县里的干警见他们父子二人意见不合,来此本为助威,不好反客为主,都僵持住了。
  这时,牛千元将梅影揽在了自己强有力的臂弯里,他明白,如果他因为自己逆水行舟,怕牵连梅影,现在,梅影也别无选择地上了他这条“贼船”。否认同梅影的关系,就是将这个弱女子推下悬崖。
  牛千元大声宣布:“梅影是我的未婚妻,我们正在商量结婚的事情。”
  徐长润道:“好哇,到时喝你们的喜酒!”
  徐家喜横了儿子一眼:“为什么半夜三更商量,不是勾搭成奸是什么?”
  徐长润道:“哪部法律规定了商量结婚的时间?”
  徐家喜自知斗嘴斗不过儿子,便怂恿一名警察前去铐牛千元。
  牛千元的父亲牛光腚从过木兰山的名师,儿子也得了些真传,他手中大刀挽了一个刀花,然后只见围住他的民兵手中的几支火把,齐齐斩断。
  这下镇住了所有的人。
  人群中甚至有人喝彩。
  这阵势已难收场,县公安局副局长立即乘车赶到公社,向成元庆报告。成元庆说道:“出了问题我负责,立即逮捕!如果拒捕,当场击毙!”
  成元庆乘车赶到现场,惊呆了。
  锁龙湖大堤上,手执火把、大刀和钢叉的社员,已排了几里路长,似一条火龙盘旋在大堤上。
  牛千元最终被捕入狱,酿成震动整个岳州地区的大堤事件。
  
  飞星倚恨情最深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春回大地。
  农民开始富起来了。
  茅草屋荡然无存。大瓦房、小别墅、乡镇企业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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