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8期

“鸦片虫”一家的长恨歌

作者:唐谟金




  冬天到了,月娥见大哥还光着脚丫,就偷偷地给他做了双新鞋,有一天趁大家都赶墟去了,将新鞋悄悄送到大哥房中,要他穿上试试。
  汉子穿上新鞋,不大不小正合脚!他长到这么大,还从未穿过做得这么好的鞋,觉得脚上暖烘烘的,心上更是暖烘烘的!
  
  一起帮工的伙计们看到这对大男大女很般配,又互相关心体贴,就有人牵线搭桥要把他们配成一对儿,但出人意料的是,两人都推辞,使人大为不解。
  然而,两人心里却又老是暗暗惦念着,只不过没机会了解对方的想法……
  又是一个赶墟的日子,汉子就趁机约月娥上山打柴,以备过冬取暖。月娥答应了,将苦妹子放在家里托人照管,就与那汉子上了山。他们终于有了一个互相表白心迹的机会。
  到了山上,那汉子一鼓作气,半晌就把两担柴禾砍好了,便与月娥坐在山边流水旁歇息。
  天上飘着几片阴云,两只苍鹰在云中盘旋。
  汉子的心跳得很急,鼓足勇气开了口:“大妹子……别人为我们俩牵线搭桥,你心里怎样想?”
  “你呢?”月娥脸上霎时飘上两朵红云,却又一阵心酸,没做正面回答。
  “我?……请你理解我的心,我不能做你的男人。”
  “大哥何出此言?”月娥瞪大眼睛反问。
  “这……”汉子一时沉默了,停了片刻,见四下无人,终于下决心说出了自己的身世:“大妹子不是外人,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吧,你可不要害怕。我是个有家不能归的逃兵啊!”
  “什么?逃兵!”月娥还是吓了一跳,因为在那时候,当逃兵的被抓住是会遭枪毙的。
  “是的,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瞒着别人却不能瞒你。”
  原来,这汉子是千里之外的湘西南乡人,汉族,真名叫李铁成,今年三十三岁,家里无田无地,也没有像样的房子,世世代代都是靠租种地主家的田地糊口。五年前,国民党到处抓丁拉夫。那一天,他正在山地上埋头挖土,突然被伪保长带领的几个乡兵围住了。他挥舞着锄头没命地逃跑。伪乡兵将他团团围住,互相展开了一场近一个时辰的搏斗。结果,有两个伪乡兵受了轻伤,他也被伪乡兵的枪托打伤了腿按倒在地里,然后被五花大绑地送到了县里。他在县里接受了短期的训练,便随队伍开赴洪江。
  李铁成在部队受尽了欺压和折磨,也看穿了国民党的反动腐败,决心要逃离这狼窝。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吃饱喝足了,将几件衣服穿在身上,带上了平时积攒下的少量钱物,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他就被查岗的发现了,那人向他鸣枪,结果引来十几个伪兵呐喊着追赶上来。李铁成没命地朝山林中疾跑,枪声在他不远处砰砰响起,子弹在他身边呼啸,他都没有畏缩,乘着夜幕的掩护,不管山高水低,不管有路无路,连滚带爬地朝隐秘的远处打起飞脚跑去……
  第二天早上,朝自己身上一看,衣服满身都被挂破,脚上的鞋子也只剩下一只,周身伤痕累累,惨不忍睹。但他却笑了,因为他已经成功脱离了狼窝。
  但是他却不敢回家,只能隐姓埋名,远走贵州帮工糊口。
  “我现在虽然逃了出来,但仍有被抓回去的可能,那是会受到严厉惩罚的,所以我不忍心连累你。”
  月娥听了这一切,又惊讶又感动,打心眼里佩服这条硬汉子。于是,她也不再遮掩,将自己的经历和盘托出,最后说:“是我不配做你的女人。我是个嫁过男人、生过孩子的人,如今又有女儿拖累……不过,我的出逃,是公婆同意的,也是被我那不争气的‘鸦片鬼’男人给逼的……只要大哥不弃,我愿跟你到天涯海角,做你的女人!”
  “真的?那我还有什么可说的!我们都是苦命人呀!”李铁成又是同情又是兴奋。
  “只是我有言在先:苦妹子是我的亲骨血,我是无论如何不能抛弃的。她的亲阿爸无力抚养,我一定要将她抚养成人。只有这样,我才能对得起她阿爸和爷爷奶奶。”
  “这个自然。如果我俩在一起,你的孩子自然也是我的,我一定将她当作亲生女儿一样照看。我如今已是三十多岁的人了,有个现成孩子也是开心的事。不过──”汉子顿了顿说,“我是个肠子不打弯的直性子人,也丑话说在前头,你必须与原先的男人断绝一切关系。”
  “我与他缘份已尽,还能有什么关系?这也是他自己作的孽,怪不得我的。”
  通过这一席话,两人的心迹都摆明了,就像云开雾散,突然见到朗朗晴空。两人都很激动,不由自主地紧紧拥抱在一起,他们感到无比的喜悦和幸福!一切的痛苦和忧伤都已成为过往,迎接他们的将是苦尽甘来的甜美和希望。
  成亲后,他们仍在贵定县帮工维持生计。
  李铁成见苦妹子长得乖巧伶俐,月娥要她喊阿爸就甜甜地叫他做阿爸,便对她十分珍爱,呵护有加。
  李铁成热忱实在,月娥温顺贤淑,日子虽然清苦,却也过得和睦恩爱,就如当地一首山歌所唱的:“只要夫妻情义好,冷水泡饭也香甜!”
  1949夏秋之交,传来了天大的喜讯:共产党打败国民党反动派,新中国成立了!穷人将彻底翻身、当家做主人了。据说还要将地主的田地分给贫苦的农民!
  李铁成高兴得夜不成眠,对月娥说:“这下好了,我也用不着东躲西藏、离乡背井卖苦力了,我们可大大方方地回湖南老家分田地了!”
  “好呀,我们说走就走!等我们分到了田地,再向我娘家报喜吧!”月娥很高兴地回答。
  “行!”李铁成一把将苦妹子抱在怀里,又高高举过头顶乐着,突然想起说,“我们翻身了,我们的苦妹子也不用再受苦了!得给她正儿八经的起个名字才行。”
  “她阿爸,听你的呀,你就给取个好名字吧!”月娥的脸笑得像朵花。
  “她呀!”铁成在孩子脸上吻了几下说,“应当跟我姓李才是呀!”
  “我跟了你,孩子跟你姓也顺理成章嘛。”女人温顺而亲昵地说。
  李铁成心里乐滋滋的,但因为激动,好久却想不出个适当的名字来,最后他说:“我们是枯木逢春,她就是春天里的一朵花,叫李春秀如何?”
  “好!就依你。”月娥兴奋地搂住了丈夫。
  可是,就在他们兴高采烈准备回湖南之际,蓝富生千里迢迢寻月娥来了———
  
  奸人设谋 滚寨佬逼债索人
  败子回头 蓝富生戒烟寻妻
  
  有些话还得从头说起———
  却说蓝富生之所以染上鸦片烟瘾,原是蓝家寨寨佬滚布的一个阴谋。那滚布不但心狠手辣,而且是一个十足的好色之徒。他虽然有老婆,但对她的容貌却很不满意,背后常叫她“瘌痢婆”,对她没有多少感情,也许就是这原因,他们在一起过了二十多年了,却只生得一个女孩。
  所以,滚布常在外头拈花惹草。出外做生意时,他常去烟花酒楼;在寨里,凭着自己有钱有势,他也偷偷地玩弄过好些良家女子。他是个贪得无厌的人,有了五谷想六谷,做了皇帝想成仙。
  自从富生娶了月娥,他见月娥生得如花似玉,又是大家闺秀,温文尔雅,早有占为己有之心。怎奈富生一家起初的家境也很不错,而月娥又是一朵带刺的玫瑰,始终不得如愿。因此,不怀好意的他就总想要把富生拉下水。
  那一年天灾人祸,寨里人纷纷离乡背井出外逃荒,富生家也显得拮据。而滚布却家底殷实,水旱无忧。他不但靠自己的上百亩田土出租,又兼放高利贷,还经常在湘黔古道上做长途贩运的生意。
  从贵州到湖南有一条湘黔古道,湘黔两地的客商就是通过这条古道长途贩运各种物资,有大宗的布匹、盐巴、山货等。滚布所贩运的,表面上是一些土产百货,实际上是鸦片。
  为了躲过政府的稽查和土匪强盗,滚布的队伍往往大路不走抄小路,白日不走赶夜路,晴天不走偏在大风大雨、雷鸣闪电时行进。加之路程遥远,还得爬山过界,时不时还会遇上毒蛇猛兽,既辛苦又危险。为了控制手下这些挑夫,寨佬就有意让他们染上了鸦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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