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9期

云掩栖云寺

作者:樵 夫




  身后有人接道:“断壁残垣空遗恨,留与老僧落空蒙。”
  谷村转身一看,只见明净站在他的身后。谷村恭敬地向明净鞠躬行礼,赞道:“好一座寺院,好一位诗僧!”
  明净冷冷地说:“不敢,你也是好诗才。不过,翻译官先生,要不是你们日本人打到我们中国来,这个寺院岂不是更清静一些。”
  谷村行了一个九十度的大礼:“对不起!我也是一个礼佛之人,用中国话说,我是一位在家修行的居士。这场战争我是反对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到中国来?”
  “我是应召入伍的,没有办法。我不是翻译官,我是医生。我不打仗。我对中国人友好,不杀中国人。”
  原来如此。明净一听,脸上神色顿时和悦起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难怪那日他帮本寺躲过了一劫。好在那个叫李铁柱的八路侦察员走了,当时要他多调养几天,他说有要事在身,还说要杀日本鬼子为指导员报仇,谢过之后连菩萨也没有拜就走了。看样子,这一切都是天意,若是他还继续留在寺里就麻烦了。
  明净将他们带到自己禅房边的听松亭里,边品茶边聊天。谷村知之甚多,从佛教起源谈到佛教的各个宗派,从各个宗派的神佛造像和诗词艺术谈到参禅悟道。明净很惊讶,这个东洋人与佛有缘,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谷村说:“看样子,贵寺也有上千年的历史了吧?”
  明净高兴地说:“施主好眼力!说起栖云寺的历史,那就太久远了!”明净告诉他,栖云寺起源于北朝,历朝历代香火鼎盛,佛声远播,而且历朝都有高僧来传经布道,历代都有王公贵族们到寺里来,或研学佛法,或烧香许愿、还愿……讲着讲着,谷村的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神情,明净看见了,心里掠过一阵不祥的阴影,起了戒心,突然止住话题改口说:“本寺千年来几经战火,又几经修葺。但是这场战争,不仅毁了民生,也是一场佛难啊,众僧们逃的逃,走的走,殃及本寺寺运凋零,已有几栋殿堂因年久失修坍塌了。”长叹一声,吟道,“恩度入栖云,慈航度众生。流云来复去,施雨诵雷音。”
  谷村称赞说:“好禅诗,大师就像这施雨之云,普施佛法,造福苍生。”
  明净没有多少慧根,知道信口拈来的句子并无多深禅意,但谷村恰到好处地称赞自己是播雨之云,也就是称赞自己播颂佛法了,除了元代的高僧原妙,谁能受此高誉?明净眉开眼笑,谦虚地说:“施主言过了!言过了!”
  谷村说:“大师以禅入诗,可比王维的‘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了!你们这一僧一花都超然尘外,没有追求,没有忧郁,没有欢乐,只有空灵、静谧、寂灭和唯美,别有禅意。”
  明净吓了一跳。王维在唐朝官居尚书右丞,是琴棋诗书的大家,他的禅诗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空灵虚无,禅意深邃博大。自己一介无名老僧,如同蝼蚁比大象。寂寥倒是有的,山僧独在山中老,唯有寒松见少年。谷村知道他的心思,说道:“您无论是人品还是诗品都不逊于古人哪!那天,小野君要对您下刀,您藐看生死,以白云自比,吟的那首诗就很有禅意呀,生如同白云相聚,死如同云霓飘散,多么高洁超脱,让人涤荡尘襟。”
  此人有慧根!他明白我诗中内涵,博学多才。再看他眉宇清澈,气度祥和,明净顿生好感,将他当成了知己,那天多亏他,不然本寺将遭受屠戮。明净心存感激,深施一礼。
  然而,谷村感兴趣的是明净居住的禅房。常建有诗曰: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一般寺院住持住的禅院大都是古木参天,花木葱郁。栖云寺也是一座千年古寺,为何明净住持要住在这荒僻的后院呢?明净告诉谷村,这里原来有一座宝塔,后来塔倒了,佛资不足,就在这里就那些砖料盖了这间禅房。
  谷村顿时来了兴趣,连声问明净关于宝塔的事情,是不是所有的宝塔都藏有宝贝?明净一愣,所谓“宝塔”,又叫“塔婆”、“浮图”等等,只是埋藏佛骨之所,没有宝贝。谷村不信,不是宝塔要用七宝来进行装饰吗?《般若经》说这七宝是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琥珀、珊瑚,其它的经文对七宝说法略有不同,但所指都是一些宝物。有这样的宝贝放在塔里怎么不是宝塔呢?唐朝进士欧阳詹有诗为证:孰说砗磲将玛瑙,连连寒溜下阴轩。为得到砗磲这宝贝,在海里不知要牺牲多少人命哪!
  罪过罪过,佛陀二百五十戒,首戒是不杀生。砗磲的壳斑斓美丽,要得到砗磲的壳,就害了砗磲的命,也常害得采砗磲者命丧茫茫大海,岂不是罪过?第十戒不捉持金宝,佛陀参禅苦修,清贫如洗,食不果腹,哪里有什么宝贝?中国的佛塔已经本土化了,融入了中国传统建筑“重楼”的格局,已是寺庙的组成部分,只是沿用了“宝塔”的这一个称号而已。谷村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却立即掩饰住了,不住地赞美说:“大师果然是一代高僧,不仅一身仙风道骨,而且知之广博深厚,实在令人佩服!佩服!”
  谷村追问宝塔的来历,使明净有些警惕和不悦,现在被谷村一阵夸奖,心里又美滋滋的,那份警惕和不悦霎时间烟消云散。这时,性空慌张地跑进来,进门就摔了一跤,爬起来惊慌失措地告诉师傅,那个李施主又到寺里来了!
  明净瞧了他一眼,看他没有修为的样子很是不悦。性空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的,一着急紧张就犯毛病,心跳手颤声音跑调,师傅说了多少回了,可自己就是改不掉。性空想恢复镇定,但还是做不到,忍不住说:“不是弟子定力不够,李、李、李施主他带着兵闯进来了,他来抓这位施主,师弟们拦也拦不住他!”
  明净听了,依然不愠不火地安坐在那里,他知道性空说的李施主就是那个八路李铁柱,心里也暗暗着急,但脸上没有表露出来。谷村听明白了,问道:“你们说的李施主,是不是逃走的那个八路?”
  “是啊,他是专程来抓你的———”
  谷村急了,起身要跑。明净喝了一口茶,稳稳地坐着,缓缓说:“性空,‘夫色之性也,不自有色。色不自有,虽色而空,故曰色即为空,色复异空。’万物假有,本性空无。明白吗?”
  性空焦急万分,在这节骨眼上哪还有心思讲佛理!可看见明净气定神闲,性空只能缓步告退。
  这些呆和尚!谷村又急又气,要找地方藏身。明净不解地看着他惊恐万状的样子,慢吞吞地品茶,说道:“施主,这是本寺的栖云茶,品质特殊。是在云霭掩映之际、日出之前,本寺僧人用山泉沐浴后,趁着云露采摘的,并且在炒制上独有功夫。虽算不上茶中圣品,但也是绝妙珍品。施主,你何不多尝一尝?”
  
  不明就里 高僧执意护狼行
  
  李铁柱带着县区队的董队长、郑山娃来到住持的禅房,性空端着一盘斋果来到住持门前,和李铁柱撞在一起,斋果滚了一地。性空抬头看见李铁柱,瞬时老毛病又犯了,紧张地去捡斋果。李铁柱看见性空的手在发颤,想起那天自己和指导员被鬼子追赶躲进寺里时,性空也是如此,当下就知道这里面有情况,拔腿跑进院门。
  院里静静的,只有松涛阵阵。听松亭里,明净结跏趺坐在石床上闭眼静修,似乎已经入定。李铁柱大声问明净日本军医藏在哪里,明净置若罔闻,没有反应。李铁柱急躁地推明净,明净轻轻地把衣袖一拂,李铁柱就被摔倒了,他不服气,爬起来又要往明净面前冲。董队长听说明净身怀绝技,见他的架势,知道李铁柱行事鲁莽,犯了人家的忌讳,客气地对住持解释:“我们是八路军,这次不约而来,是有事造访,还请大师谅解。”明净这才睁开眼睛:“你们就是这样造访的吗?”
  董队长说:“我们李同志多有冒犯,明净大师是一代高僧,虚怀若谷,请不要挂在心上。我们来找日本军医谷村,请住持认清当前抗日斗争的形势,告诉我们谷村的下落。”
  明净沉吟道:“谷村不在寺里,你们请回吧。”
  见住持不愿交人,董队长急了,那个谷村可不是普通的日本兵,他是鬼子的皇亲国戚,是大有来头的人物,明净大师竟在这风口浪尖犯糊涂。明净慢吞吞地说:“老衲虽处方外,但也知道什么是爱国爱教。施主的话讲完了,这就请回吧,我要做功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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