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1期
黑樱花
作者:胡健国
1909年春末夏初。上海之夜,乍暖还寒。虹口日租界内的一幢日式楼内,烛影摇曳,忽明忽暗。南造次郎早已酒醉醺醺,一边弹着类似中国三弦琴的三味线,一边唱着歌颂日本天皇的《君之代》。他的太太正在分娩,阵阵痛苦的呻吟从隔壁房中传了出来,使他有不祥之感。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令这个从事秘密职业的人也顿觉恐怖:
“千惠子!”千惠子是他妻子的姐姐。
“南造君,”千惠子跑进房来,笑眯眯地说,“生了,生了。”
“是武士还是樱花?”
“是一朵漂亮的樱花。”
“樱花?哈哈……”这个披着商人外衣的日本老牌间谍,猛地将三味线一丢,便冲到房外,掏出手枪对着漆黑的天空连放三枪,目空一切地大声嚷道:“我南造次郎要将这朵漂亮的樱花,造就成一朵在中国翻云覆雨的黑樱花,黑—樱—花!”
日本在十二世纪的幕府时代,便有了间谍活动,他们就是擅长隐身术,武功精湛、行踪诡秘的“忍者”。当时,出身卑微的丰臣秀吉便是最善长间谍手段的著名将军。至十九世纪中叶,日本为侵华作先期准备,派遣大量间谍以各种身份来到中国,收集各方面的情报。这些日本人进入中国后,纷纷融入当地黑社会之中。日本在华的秘密谍报机构,脱胎于平冈浩太郎在1881年创建的“玄洋社”。南造次郎就是受“玄洋社”所派,打入上海秘密会党三合会,并成为该帮会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被父亲的枪声迎到世界上来的南造云子,在上海只度过13个春秋。刚读完小学便乘船回到了日本。她被父亲送到日本陆军参谋本部一所秘密的间谍学校。这所学校与日本札幌等地的间谍学校不同。前者专门培养尖端的特工,后者只培训一般情报人员。在这所秘密学校里,她除了学习汉语、英语外,还学习射击、爆破、化装、投毒等特工技术。父亲的影响和学校的教育,使她接受了最完整的军国主义思想。
一天,南造云子的家里来了一个身材微胖、个头矮小的日本军人,他便是有“东方劳伦斯”之称的日本在华特工首领土肥原贤二。土肥原贤二出身于军人家庭,先后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和陆军大学。1913年,以日本陆军参谋本部部员、陆军上尉的身份来到北京,在“坂西公馆”任日本特务头目坂西武官的助理。他此时已经是陆军中校了。侵华战争迫在眉睫。他这次回国,是为强化在华的高级间谍训练,在日本本土物色对象。在参谋本部的间谍学校,他被容貌娇美、身材婀娜、敏捷聪颖、年仅17岁的南造云子所吸引。
土肥原贤二与南造次郎同为间谍,曾在中国数次谋面。他善解人意,阿谀取宠。此刻,在南造次郎“前辈”面前,处处毕恭毕敬,以晚辈自谦,加之他容貌温善、幽默风趣,很得南造次郎父女的好感。他婉转提出要将南造云子培养成间谍中的特殊人才,直属帝国大本营指挥。南造次郎听后,知道这是女儿从此发迹的开端,也知道土肥原贤二在特工机构中的地位和能量,于是,提了一个条件:他必须收南造云子为徒。土肥原贤二大喜过望,当场便接受了南造云子的拜师礼。从此,在土肥原贤二的手下,除了早在中国满蒙进行间谍活动的川岛芳子外,又多了一个美貌诱人的女特工,只不过南造云子是他鲜为人知的秘密武器而已。
一年后。在辽宁旅顺口,从日本驶来的商船在码头边抛了锚。在下船的人群中,一个年轻漂亮的长辫子姑娘格外引人注目。她登上中国土地几分钟后,便被两个穿黑色衣服的人请上一辆小汽车。随后,汽车向大连方向急驰而去。她的真实身份,在中国除了日本帝国大本营,就只有土肥原贤二一人知道。
19世纪末、20世纪初,日本和俄国为将东北变成自己的殖民地,不顾中国的主权和人民的痛苦,使这块古老的黑土地枪炮声不绝,血肉横飞,哀鸿遍野。
1904年2月8日,由东乡平八郎率领的日本联合舰队突袭旅顺港,旅大成为日俄战争的主战场之一。这次战争以1905年1月1日日军攻占望台炮台、俄军投降而告终。但俄国不甘心退出角逐舞台,从不间断地派遣间谍在东北收集日军的情报。
与此同时,英国为了自身在华的利益,其情报人员也如幽灵不时在旅大时隐时现。在日本间谍机构的黑名单中,出现频率最多的,是俄国的叶夫诺·阿泽夫和持英国国籍的西德尼·赖利。已经查明,阿泽夫为沙皇秘密警察服务的同时,还是某革命党的地下党员,是个货真价实的双料间谍。至于赖利,只知他是在旅顺港注册的赖利木材公司的董事,曾经与潜伏在俄国的日本特工石川伍一关系非同寻常,但石川对他的情况却一直没有向上司汇报。赖利究竟要在旅大干什么?对付这个背景复杂、行动诡秘的英国人,日本情报大本营决定起用妩媚可人且英语娴熟的“黑樱花”。
大黑山,有“辽南第一山”之誉,位于金州城东,窜海而出,海拔663米,气势恢弘。在其西北麓有一唐代古刹,名叫响水寺,以其游人到寺外便能耳闻寺中瑶琴洞内泉水的响声而得名。进入山门大殿向左一看,崖下有一天然洞穴,便是瑶琴洞。
这天,时近午时,瑶琴洞的泉水潺潺流淌,一个衣衫褴褛的姑娘用手捧着泉水正欲向口中送去。突然,从身后伸出一双有力的大手,将她拦腰一抱,就势将她掀倒在地,一个高大的男人猛地扑去,把她压在身下,一张臭嘴在姑娘白净的脸上狂吻不停。姑娘好看的丹凤眼猛然一睁,右脚一个“倒挂金钩”,将歹徒踢得晕头转向,姑娘趁机掀开身上的大汉,爬起身来就向外跑,大汉骂骂咧咧紧追不舍。眼看就到了崖边,姑娘已无路可逃。大汉一脸的邪淫,向她步步紧逼。姑娘正欲跳崖,只见从大汉的背后蹿上一人,一掌将其击倒在地。大汉扭头一看,是个健壮的欧洲人。大汉一个挺身就向欧洲人扑去,还未近身脸上便重重地挨了一拳,打得他眼冒金星,急忙转身飞快地向山下逃走。
这欧洲人约50岁左右,结实的身板显得十分利索。他俯下身子,看了看倒在地下的姑娘。只见姑娘两眼紧闭,人事不省。欧洲人将姑娘抱起就向山下跑去,正巧有一辆小汽车停在寺外。欧洲人抱着姑娘,用臂拐将汽车玻璃砸碎,打开车门,将姑娘抱进车内。随后旋身下车,掀开汽车的前盖,三两下便将车子发动。他翻身上车,汽车“呜”地一声向山下驰去。
此时,隐藏在寺外树阴处用望远镜窥视这一切的土肥原贤二,嘴角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大连是座年轻的城市,清政府时代市政建设几乎为零。日本出于长期侵占的目的,从20世纪20年代起,开始重视大连的市政建设,并吸取近代城市规划经验,发展大连的街道和广场的城市空间体系。不久前竣工的长者广场旁,有一所规模不大的乔治医院,是英国人开办的。
病房内,靠里的床上躺着那个被欧洲人救起的姑娘。两天前,她被送进医院。经医生诊断,只是惊吓过度,并无大碍。现在,她经过休息与调养,感到身体一切都恢复了常态。她从床上爬了起来,拿出小木梳,对着昨天欧洲人特地送来的镜子,梳理乌黑的长发辫。
南造云子对那天在响水寺“美人遇难”中自己的表演基本上满意,土肥原贤二设计的“情节”,以及对时间的把握都恰到好处。为了这一幕“戏剧”,他们足足跟踪赖利有半个多月,寻找那个淫棍也费了一番周折。她虽然让那淫棍占了一点小便宜,但惟其这样,“戏”才越显得真实。现在,效果已经显现。赖利对她从当天的临场救难,转而对她各方面的关心。昨天,她装作突然惊醒,说身无分文要出医院。院长听说后急忙跑来,对她说,医疗费不用她担心,他朋友赖利会全部负责,要她静心休养一段时间。晚上,赖利来到医院,给她送来两套很漂亮的衣服和镜子,她“羞赧”地半推半拒,最后还是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