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2期

魂飘白鹭湖

作者:张道文




  铁匠接过火铳,高举过头,跪到炉前,口里喃喃地念叨了几句后,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才爬起来。萧玉堂想接过火铳,铁匠说:“这第一枪不是你放的。”说着,从牛皮兜子里掏出一把铁砂灌到铳管里,再用一根铁条在里面捅了几下,扳起扳机,从乌亮的牛角里倒出火红色的硫磺,轻轻地磕在扳机窝里,然后压下扳机。铁匠做完了这一切,神色凝重地走出大门,把火铳端起来,望着湖心猛地扣动了扳机。只听“轰”的一声,湖中一蓬葱翠的茭草陡地向上一扬,然后斜飞着纷纷坠入水中。
  等从铳管里冒出的青烟消失了,铁匠转过身,郑重地将手里的火铳递到萧玉堂的手里,然后,取下挂在脖子上的牛角和装满铁砂的牛皮兜子,挂到萧玉堂的脖子上,萧玉堂便掏出六块大洋放到铁匠的手里。铁匠把六块大洋在手里掂了一下,然后拿出一块放到萧玉堂的手里,说:“好自为之!”
  萧玉堂点点头,背起新打的火铳,跳上他的小划子,直奔李天青住的地方而来。
  
  幺妹呆呆地看着李天青,不知怎么,竟从他的脸上看到了几分爱意。
  
  李天青想加快新房进度,这一天不知在哪里拆了几间屋,得了几船砖瓦,一大早亲自督着运到了工地。
  工地上的师傅还没起床,只有一群不谙世事的水鸟,许是惊诧于这绿树婆娑的湖边,突然现出这么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便聚到这里,想研究出个所以然来。可好几天下来,都没能得出结果,而这时,竟有人打断了它们的研究,便愤怒地骂一声———这不齿于鸟屎的杂碎,随即肛门里屙出一摊摊稠粘粘的物什飞走了。
  一摊稀屎差点落在李天青的头上,擦着他的鼻子砸在了他的脚上,李天青本来还算不错的心情,一下就坏了。
  “我日你妈,天都亮了,还没人干活!”
  在姚二狗看来,刚才还有说有笑的李天青,这时忽地变脸不是个好的兆头,他连忙像狗一样窜上岸,往工匠棚里跑去。无事可干的工匠们还在帐子里睡着,有的醒了也懒得起来。姚二狗对着睡在门口的工匠就是一脚。
  “日你妈,还不起来干活,不要脑袋了?起来,跟老子都起来!”
  早就醒着的这时接口说:“要砖没砖,要灰没灰,这么早起来搓鸡巴玩?”
  里面又有一个人说:“像这个样子,盖个屁的房子!”
  刚醒的则是一个呵欠接着一个呵欠,呵欠便在棚子里此起彼伏。
  “谁在里面放屁?啊,有胆的出来说。瞎你们的狗眼,外面不是砖是什么?”姚二狗破口大骂。
  工匠们再没人理他,懒懒散散地都爬起来了。有的提了裤子往僻静处跑,准备撒泡隔夜的臭尿,有的拎着毛巾往湖边上走,准备用湖水抹一把脸。
  这时,就听三声枪响,一个工匠的脚前溅起三团土花。工匠们顿时收住脚步,叽叽咕咕的人立即傻了眼。
  李天青大声吼道:“都给老子去搞事,不然,老子放他的血!”
  工匠们想撒尿的赶紧系紧裤带,想洗脸的把毛巾往手腕处缠了缠,然后各自操起工具,木匠去做木匠的事,瓦匠去做瓦匠的事。
  李天青手下的喽罗也乖乖地往岸上卸起船上的东西来。
  
  “我要回去!”
  李天青怎么也没想到,他一肚子不快地踏进家门,迎着他的竟是一张几乎扭曲的脸,他面前的两只眼里射出的光芒,那是失崽的母狼的目光。李天青一愣,那个总是以泪洗面的幺妹,就从他的眼里消失了。
  “你要回哪里?你妈不是改嫁到江南去了吗,你还有哪里要回?”
  “我要去看我的儿子!”
  天地之间,此刻的陈幺妹,的确无家可回!可是,那团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却怎么割舍得下?那是连着心的牵挂,是脉搏每一次搏动都会共鸣的牵挂!
  “你是还在想着萧玉堂吧?”李天青恢复了他惯常的阴冷。
  “李天青,我是个女人。是的,我是贱,被你们抢来抢去,可我的心并不比别的女人低半分!我告诉你,我陈幺妹身贱心不贱,我想的是我的儿子!你懂不懂,那是我的命根子!”
  幺妹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她把自己吓了一跳,更把李天青唬住了,他愣愣地看着幺妹,看了会忽地把幺妹揽进怀里。
  “我不许你再说这个‘贱’字,你的命是金贵的,你的身子也是金贵的!你长得这么好看,说明老天爷在造你的时候也是喜欢你的。你想二元,我让二狗把他接来不就成了!”
  “你又在哄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找一件出来!幺妹,我就差把我的心跟你掏出来了!”
  幺妹呆呆地看着他,不知怎么,竟从他的脸上看到了几分爱意。她憎恨自己有了这种念头。可是,可是不这样又能怎样呢?她不禁想起了萧王台的媒婆那天说的话来,她不由低下了头。
  “天青,只要你把二元接来,我就一心一意跟你过!”
  “你放心,我会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的!”
  李天青似也生出无限的柔意,把她在怀里搂得更紧了。
  果然,二元当天晚上就被姚二狗接过来了,但幺妹却不知二元该把李天青喊什么。“爹”和“帮爹”都给了人,总不成这时再来个“新爹”或“三爹”吧!二元便没有喊李天青,无形中两人的关系一下就远了。在二元的跟前,李天青的脸上,便很难显出一丝和善;二元见他,则是躲躲闪闪,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然而,二元终究在幺妹的身边开始生活了。
  
  李天青从茅坑里传出来的声音,这时,对于姚二狗简直比仙乐还要动听。
  
  酷热的夏天转眼就只剩下最后的尾巴了,初秋的凉风已开始在早晚的湖面上盘旋,干热的天壁显出特有的温润,沉静的蔚蓝映到清澈的湖水里,摄人的深邃。
  李天青和幺妹的小日子已过出了些新的意味,俨然一对恩爱夫妻。时不时摆了竹床,三个人就在后门口纳起凉来。这天,幺妹和二元睡在竹床上,李天青睡在边上的一张躺椅上,用扇子有一下无一下地给她们扇着。见二元睡了,李天青的手便往幺妹的胸前摸,幺妹不肯,两个人便一来一往地推搡着。
  菊儿端着用井水镇过的西瓜进来,看到这一幕,脸不由一红。菊儿咳了一声,两个人才住了手。菊儿放下西瓜就走。
  “菊儿,吃瓜。”
  李天青喊她,她根本没想听,出了门,一路往前。她走路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恍恍惚惚的,更让人奇怪的是,她走的根本不是路。背着枪在湖边转悠的几个家伙看了她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眼睁睁地就看着她走进湖边茂密的芦苇里去了。
  萧玉堂这个时候正蹑手蹑脚地往这边靠,见了菊儿赶紧伏到地上。菊儿却没有停的意思,她半眯着眼,脸上红扑扑的,一副痴痴的样子,四周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
  秋老虎正发着威,萧玉堂额上沁满密密的汗珠,他的眼紧张地盯着她。
  她继续往前走,她的脚已踏到了萧玉堂的头上。她忽地停了下来,萧玉堂有些恍惚了,他不知自己该干什么。这时,却见停在自己头顶的女子,把手伸向自己的衣扣,那浑圆的胸脯如一把通红的烙铁,熨过萧玉堂的双眼……这一瞬,他什么都忘了,像一只饥饿的猎豹,一跃而起,把那只娇小的羚羊扑倒在地,叼在嘴里。
  菊儿“啊”了半声,她眯着的眼这时瞪得大大的,惊愕地看着萧玉堂。萧玉堂将她的上衣往上使劲一捋,一对鲜活的白兔子衔着两颗小樱桃便蹦了出来。萧玉堂像个饿疯了狗,把两颗小樱桃“咬”进嘴里,就再也不肯放开了!
  芦苇开始摇动她的长臂,把残剩的绿色尽情地挥霍……
  萧玉堂从菊儿的身上爬起来,提起放在一边的火铳就走。大约走了五步,萧玉堂站住了,他回过头看了一眼,折身返了回来,两膝一弯跪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把菊儿的衣服整理好,然后在自己的口袋里掏了半天,掏出那块铁匠退还的大洋,把菊儿的手拿起来轻轻地放在她的手里。做了这些,他再一次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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