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3期
天无飞鸟河无鱼
作者:臧勇强
钱包大表面上对春香百依百顺,心里却苦得很。
这天,他正躲在猪圈里哭,被他爹撞见。钱猪头问明白一切,叹道:“儿啊,能娶到春香这样的媳妇,也算是你前世修来的福,知足吧!就当这孩子是自己的,不管怎样,他总归把你叫爹。两口子好好过日子吧!”钱包大抹干了眼泪,点了点头。
钱有真复员回村后,春香几次守在路口等他,想说出真相,可一见他,话到舌尖又咽了回去。他知道了又能怎样呢?难道再跟他结婚?还是把孩子扔给他?春香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把这个秘密藏在心底为好。
钱有真听完,如万箭穿心,一把握住春香的手,哽咽道:“你怎么不早说呢?是我害苦了你呀!”
钱包大目瞪口呆,他没想到,海仁竟然是钱有真的骨肉。钱包大跳起来惊叫道:“春香,你病糊涂了吧?这种事怎么可以瞎说!”
春香凄然一笑,看着丈夫道:“包大,我清楚得很呢。我心里一直记着你的好处,如果不是你,我们娘儿俩恐怕早就饿死了。”她抹去眼角的泪水,对钱有真说:“不是不想告诉你,那时若被部队知道,你就完了!后来,你回村做了干部,就更不能说了。反正我是个妇道人家,传出去最多被人骂几句,没啥大不了的。可你不同啊!唉,也算是我俩有缘无份吧。看在海仁是你亲生骨肉的份上,你好歹要给他口饭吃。”说着,又看了看钱包大,“包大是个好人,他若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无论如何不要记恨!”
钱有真热泪盈眶,频频点头,回过头一把握住钱包大的手,愧疚地叫道:“大哥,你是我的恩人啊,我对不起你!”钱包大老泪纵横,感叹道:“兄弟,这是天意!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春香的遭遇,一下子把两个男人之间的敌意,化解殆尽。
钱有真离开春香家不久,厂里的会计拎着一包东西匆匆赶来:“钱厂长说,这是他的一点心意,你们无论如何要收下。”钱包大打开报纸一看,顿时愣住了:整整齐齐十捆纸币。
一夜之间,钱有真的头发几乎全白了,想到这么多年来,春香默默承受的痛苦,他禁不住泪流满面。
钱有真来到鱼塘前,这里臭水横流,浮满了水草。钱海仁戴着顶破草帽,傻傻地站在塘边,自言自语地不知在说些什么。斗来斗去,竟然是父子间的一场肉搏!钱有真上前悲怆地叫道:“海仁,我的儿,是爹害惨了你啊!”
钱海仁漠然地看着钱有真,嘻嘻一笑:“老板,买鱼吗?给你便宜点!”
钱有真看着儿子疯疯癫癫的样子,内心如同猫抓鼠刨。
这天,钱有真坐在办公室里发呆,钱包大来了,手里捧着一包东西。
钱包大两眼布满血丝,哑着嗓子道:“兄弟,我来给你报个信,昨晚半夜,春香走了!她临走前交待我,这钱无论如何不能收!“
钱有真心头一震,顿觉眼热鼻酸,哽咽道:“大哥,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啊!是我害了你们一家人,我心里有愧!”
钱包大叹了口气,“兄弟,你有你的难处!海仁也是我的儿子,我会照看好的!你放心!”说完,钱包大放下钱包,佝偻着背走了。
钱有真目送着钱包大瘦小的背影,回头看着桌上的钱,突然激动地抓起来,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钱钱钱!我他妈真是让钱迷了心窍!”
六 苦涩的结局
化工厂扩建方案总算批下来了,贷款也已获准,可钱有真再也没有心思去想办分厂的事了。
林雅琴出院后住在娘家,两家人一见怪胎婴儿,心里就堵得慌。扔又不能扔,送也没人要,日后怎么办?
钱有真嗓子里像鲠了块鱼骨头似的难受,整天琢磨着妇保医院院长的话,近亲结婚是没有的事;污染引起,好像也不大可能,哪有这么巧,偏偏轮到儿子头上?剩下的问题就是遗传了,钱家几代人个个身强体壮,从来没听说过有这等怪事。看样子是林家人有问题,可怎么开口问呢?
眨眼孙子就要满月了,钱有真鼓起勇气找林青山商量:“你看,要不要摆满月酒?”
这段时间,林青山也一直在想外孙的事,心里正烦呢,他反问道:“你说呢?”
钱有真尴尬地笑笑,“那我们喝几杯,聊聊?”
两人平时无话不谈,今天面对面坐着,却出奇地别扭,支支吾吾,尽说些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话。三杯闷酒下肚,钱有真憋不住了,借着酒劲,小心翼翼地捅破了窗户纸,说起钱家人身体如何好,自己也如何百病不侵等等,还说钱飞达从小到大连盐水都没有挂过。
林青山本来就很敏感,一听这话,脸色陡变,“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我们林家?我老实告诉你,林家上下几代人身体都好得很,要有问题,也是你们钱家!”他将手中的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拂袖而去。
过了一会,王江萍从屋里冲了出来,站在钱家门前吼道:“姓钱的,你把话说说清楚,到底是谁家有病?我看是你们钱家的种出了问题!”
钱有真一看事情闹大了,忙压住怒火,赔着笑脸,好不容易才把王江萍劝了回去。他关上大门,瘫坐在沙发上,欲哭无泪。
第二天一大早,有人敲门,周淑英开门一看,原来是儿媳。林雅琴眼泪汪汪的,一句话也不说,把婴儿往婆婆怀里一塞,转身就走。周淑英抱着婴儿,不住地摇头哀叹道:“前世作孽呀!”
过了些日子,钱飞达和林雅琴大吵了一场。钱有真烦透了,狠狠给了儿子一巴掌,“吵什么吵?还嫌事不够多吗?”
钱飞达手捂脸颊,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扔到父亲面前。钱有真捡起来一看,原来是省妇保医院的精液化验单,其中一项指标写着:畸形精子70%。
钱有真呆住了,钱飞达沮丧地说:“发育期间受污染,睾丸严重损伤,造精功能异常,无药可医!”
钱有真倒吸一口冷气,这就意味着儿子几乎丧失了生育能力,即使能生育,孩子也不会是好种。钱有真想到自己操劳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挣下这么大一份家业,谁知一个儿子疯了,一个儿子成了半个废人,不禁绝望地哀叹一声,捂着脸,泪水顺着指缝流了出来……
这年夏天,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雨过后,山洪爆发,将桃花山的沟沟坑坑,以及桃花河道里沉积已久的污垢全都冲了下来。一夜之间,横穿县城的山水港变了颜色。王江萍一大早敲开了钱家的门,问周淑英道:“你闻到自来水里的怪味了吗?”
周淑英点点头,“是有股怪味。”
“水厂是怎么搞的?这种臭水也给老百姓吃,心也忒黑了!”
两人下了楼,见路上站满了居民,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人们叫喊着要给水厂打电话。不一会,水厂的化验员来了,手忙脚乱地对自来水进行化验,果然水质有问题,被多种不明物质污染。水厂马上停止供水,去河里取了水样,送往省城化验。
此时,正是盛夏季节,蜿蜒几十里的山水港,成了一条臭水河。各大医院里,中毒病人爆满。十万人口的县城乱了套,人们顾不得发牢骚,顶着火辣辣的日头,到处寻找盛水用具。商店里的水缸、水桶被一抢而空。几家有深水井的工厂门前排起了接水的长龙。有的单位干脆放假,组织车辆进山运水。一时间,水贵如油,人们不由想起了电影《上甘岭》。
林青山刚升任县长,为解决用水问题,忙得焦头烂额,心里害怕新闻媒体曝光,每天都紧张地关注着报纸和电视。这天,他打开新到的省报一看,顿觉眼前一阵发黑。
省报用整个版面,报道了县城水污染事件。
林青山瘫倒在椅子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半天才缓过气来,自言自语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他抓起电话,拨了家里的号码,对老婆吩咐道:“快!马上找人搬家,把所有东西全都搬回老屋,从此不许再踏进新屋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