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3期
朱花花
作者:文 子
六十五岁这年,朱花花突然就丢下她的儿子孙子去了,私下里,人都说是朱小花给气死的。朱花花的五个儿子望着在对面讪笑的朱小花,心里窝的火只差一根火柴了。但朱小花也有五个儿子,朱花花的儿子们只得闷了头先办老娘的丧事。
朱花花的五个儿子披麻戴孝当街一跪,竟跪出让人艳羡的意味来,朱小花却一脸不屑———“呸!”她望街对面吐了口恶涎。朱花花的儿子请来和尚道士一大堆,念经打蘸唱丧歌,不亦乐乎,直直地在家里闹了五天丧。
第五天天麻麻亮,道士准备封棺,忽听棺材里“咚咚”乱响。道士以为“诈尸”了,吓得丢下手里的旌幡就跑。朱花花的儿子胆大,掀开棺材盖子一看,他娘已经坐在了棺材里。
“娘,你、你、你没死?”他儿子这时还是怕了。
“快把我拉起来!”朱花花的话音还没落稳,就听对面马家屋里忽地一声嚎:“娘!娘!”大家怔了一下,却没在意,惶惶地从棺材里扶出朱花花。她媳妇孝顺,早已从厨房里端来了一碗稀粥,“娘,你饿了吧,先喝碗粥吧!”
一碗粥喝到半碗,她孙子跑进来说,对面的朱老婆子死了。朱花花一听,含在嘴里的半口粥全喷到她儿子身上,她站起来打了一个让人目瞪口呆的哈哈。
“我就晓得她要死的!我就晓得她要死的!”她激动得泪花在眼眶里乱转。“你们晓不晓得,我是被抓错了的!我从茶馆里出来,刚走到门口,从路边上扑过来两个人,把我往地上一按,锁上我的头和手就走。拉拉扯扯走了两天把我带到一个衙门里,一个帐房先生样子的人拿着一支大笔和一个大本子,问我:‘你是不是叫朱小花?’我说:‘小时候我娘喜欢喊我小花,出嫁了大名叫花花。’他一愣,又问我:‘你有几个儿子?’我说:‘五个。’他听了不做声,翻了几页本子,又问:‘你丈夫姓什么?’我说:‘姓李。’他脸色一变,说:‘错了,错了,快把人放回去!’抓我的那两个人问:‘还抓不抓?’那个人说:‘抓,就是她对门的那个女人,小时候她爹喜欢喊她花花。快去!’又说,‘慢,你们记住了,这件事千万不能传出去,不然,你我都脱不了干系……’”奔丧的亲戚们闻言又惊又怕,仗着人多都围了过来,有好事的便你一句我一句,乱问一气。
不知不觉天就大亮了,外面一阵闹腾。原来朱小花的灵堂搭到了街边上,一个嘴唇薄得像刀的女人披了黑纱看着她的五个儿子也披麻戴了孝。
朱花花拂开众人,搬了把椅子坐到街中央,望着镜框里的朱小花“哈哈哈”大笑三声:“我就晓得你要死的!我就晓得你要死的!”
街坊早已知晓她死而复生,这时听了笑声,纷纷从屋里涌出来把她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泪花就又在她的眼眶里乱转了。“你们晓不晓得,我是被抓错了的!我从茶馆里出来,刚走到门口……”兴奋的朱花花忽地噤了声,众人还没回过神,就见她抬手一嘴巴使劲地抽在自己脸上。“还说不说的?”一个男人粗浊而凶恶的声音从她的嘴里吼了出来,吓了众人一跳。“不说了!”这三个字却是她本来的声音。众人又是一愣,怎么回事?愕然间,却见她的巴掌又一下扇在了自己的脸上。“还说不说的?”那粗浊而凶恶的声音再一次从她的嘴里蹦了出来。“不说了!”又是她自己的声音。“是鬼……”人群中的惊叫只喊了一半,朱花花的脸上已挨上了第三巴掌,接着粗浊而凶恶的问与她柔弱的答重新上演了一遍。围观的人群,如被石块击破的水面,呼地四下里一荡而去。朱花花两眼发直,站起身径直回了自己的屋。她在床上睡了五天,哑然失声,任别人怎么问,她都只是摇头。
之后,她又活了五年。五年内,却是一句话也没说过。五年后的一天,她死得跟上次一样突然。这一次死后,她便再也没有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