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5期

听得懂鸟语的斌儿

作者:文 子




  斌儿生下来的时候,他爹对他寄予了莫大的希望,巴望着他长大了文武双全,所以就叫了斌。他爹平日里叫他斌儿。没想到饥荒一来,爹先饿死了,可能文武双全的儿子,也只残喘了半个月,眼看就要咽气了。
  “斌儿,你可别死,你要走了你爹的路,娘可怎么活啊?”他娘把他的头抱在怀里,眼里都流不出泪来了,她痴巴巴地望着已哭不出声音的儿子。
  “喵,咪咪……”儿子口中那嘤嘤的声音,像一只快要断气的猫子的呻吟,萦回在那幢茅屋里。黄昏的太阳光似乎也因了饥饿,从门廊里有气无力地投过来,透出寂灭的尸腐味。那女人就抱着嘤嘤猫叫的儿子,静等着死神的来临。忽地,一群麻雀聒噪着往茅屋压了过来,叽叽喳喳的声音掩去了儿子微弱的饥啼。
  斌儿突然急速地在他娘的怀里摇起自己的脑袋,把堆在眼角的两摊眼屎蹭到了他娘的大襟褂子上。
  “儿啊,咋了?”
  “娘,快,江边有、有米。”
  “啥?米?”做娘的心里一惊,“儿啊,娘知道你饿,不要说话了,话多了,力气就走得更快的。”
  “娘。是麻雀说的。”
  “儿,你胡说什么?”
  “娘,真的。麻雀说,说江边翻了条米船。它们喊,喊我们屋檐下的麻雀一起去,去吃呢!”
  女人没了话,愣愣地看着怀里只有一口气喘着的儿子;儿子早已无神的眼,这时炯炯地望着她。女人的心一动,放下怀里的儿子,说,我去。
  江边上真的有一艘运米的船翻了,捞上来的米白花花的像盐摊在沙滩上。那些散在地上的米,已被脚踩进了泥巴里。女人疯了似地把泥巴捧进自己的口袋里,直到地上见不到一星白点……
  儿子慢慢地喘过了气来,饥荒也就过去了。
  转眼到了中秋,这天,街坊朱老大的儿子娶亲。女人在朱老大的厨房里打着下手,儿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娘,要失火了,喜鹊说的,快搬家!”
  几个打下手的婆娘一听,笑着说,这伢儿,怎么一口的白话。
  女人这次倒是没有犹豫,拉了儿子就往自己家里跑。刚进门,就听后面传来尖叫声:“失火了,失火了!”
  女人愕然地回过头,只见朱老大贴了喜联的屋子冲出滚滚浓烟。女人丢下儿子,拎了半桶水就往朱家奔去。一时,街坊四邻拎桶的拎桶,端盆的端盆,风一般地卷向那股浓烟,而浓烟不但没能淡下去,反而腾出猩红的火舌,那些干燥而枯朽的茅草,一口就被它吞噬了,火势迅速蔓延开来。
  女人的屋正处下风,那半桶水还没泼完,自家的屋顶已是烈焰腾腾。女人拎着那还残剩的没泼出去的水,往自家的屋前跑去,腿却软软地迈不开了,一下跌倒在路边。
  “儿啊,儿啊!”女人无助地喊着,这一喊,她看到她的儿子正搬着米缸,从门里往外艰难地挪着。女人惊得大张了自己的嘴巴!天啦,还差三个月才五岁的嫩伢,这一缸米,怎么说也有八十多斤吧!
  女人从地上爬起来,踮着小脚往前飞快地戳着,“斌儿,放下来,等娘来……”
  女人的话还没说完,只见儿子的身形晃了一下,似乎是受了惊吓,往前一栽,那缸米从儿子的双手间摔到地上,米如水一般泻了满地,儿子的身子被扯得往前一扑,重重地摔在米缸上,没了知觉。
  女人赶上前,把儿子紧紧搂在怀里,嚎啕大哭道:“来人啊,救我的儿子!”
  四下里乱哄哄的,到处是喊声、哭声和呼呼的火声,女人的求救声被淹没得毫无踪影。
  白花花的米在火的熏烤下,爆出白胖白胖的米花,然后再变成一粒粒黑色的灰渣。
  “娘,米!”儿子忽地在女人怀里开了口。女人住了哭,把儿子的脸紧紧地拥到自己的唇上,撮得儿子东倒西歪。
  “娘,米!”
  “儿啊,你就是娘最好的米!”
  女人抱着儿子站起来,那一缸被儿子抢救出来的米,在火中彻底地成了焦炭。女人望了一眼已成灰烬的茅草屋,带着儿子回了娘家。
  在娘家,女人直至离开人世,再也没听儿子说过有关鸟的话,只是有几次看见儿子望着天上飞的鸟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