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7期

蜀山风情画(中篇)

作者:李世宗




  一次,花娘给曾四爷捧了一杯茶去,曾四爷趁岑氏不在,一把抓住花娘的手,花娘一惊,竟把茶杯掉在地上。那茶杯是八宝白玉杯,乃岑氏陪嫁之物,摔坏了还了得!岑氏闻声赶来,不问青红皂白,便是两个耳光,花娘不敢道出真情,只得忍气吞声。
  岑氏很胖,夏天每日要沐浴两次,丫环们轮流服侍。那岑氏为人刻薄,挑剔。沐浴时,对水热水冷非常注意,对丫环们为她擦身的手重手轻极为讲究,稍不如意不是打就是骂。浴后的岑氏躺在凉床上乘凉,两个丫环便在两侧轻轻打扇,即使她睡着了,扇子也不能停止摇动。
  有一天,别的丫环服侍岑氏洗澡去了,花娘一个人在岑氏房里收拾衣物,抹洗凉床。忽然背后伸来两只大手,将她紧紧抱住。她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曾四爷。花娘吓得直打哆嗦,哀求道:“老爷饶了我吧,我还小呢!”曾四爷狞笑一声:“不准喊!”接着,将一张手帕塞住花娘的嘴。花娘叫喊不得,曾四爷像饿狼扑着小羊羔一样,正要伸手撕下花娘的裤子,头上却挨了一鞭。他掉头一看,只见他那宝贝儿子笑嘻嘻地叫道:“不干,花娘是我的马,不准你骑!”说罢,把他老子的长辫子攥在手里,使劲向后拖。曾四爷气急败坏,放开花娘,回身一脚,将宝贝儿子踢了个仰面朝天。这痴儿躺在地上大哭大闹起来。“妈呀!爹打我,不干啊!”
  岑氏听得宝贝儿子哭叫,披着衣服跑进来,曾四爷早已溜之大吉。岑氏不问青红皂白,指着花娘就骂:“你敢欺负少爷,活得不耐烦了!”说着便叫拿家法来。宝贝儿子喊道:“爹骑花娘的马马,我不让他骑,他踢我……”岑氏一看,花娘呆呆地立在那儿,衣服撕开,头发散乱,口里还衔着一张手帕,心里便明白了几分,骂道:“谁叫你这妖精长得好看,就算我防范得紧,也防不了那偷嘴的馋猫!”
  事情发生后,岑氏并没声张,一个月后,岑氏忽然说她接到叔父来信,要丈夫到省城打点一下补缺之事。曾四爷正想摆脱妻子的控制,补个实缺出去做官,然后,便可设法将花娘带到任上。于是,满口答应,由两个家丁护送,到省城去了。
  曾四爷前脚刚走,岑氏便命家院找来人贩子,以二十个大洋的原价将花娘卖掉了。等到曾四爷回来,已经人去楼空,他命人暗中打听,茫茫人海,哪里有花娘的踪影?
  花娘去向如何,暂且不表。
  且说小毛牛在宝月寺里潜心习武,不觉又过了一年。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在轻功、硬功、擒拿格斗等方面都有相当快的进步。
  一天,罗子舟带着两个兄弟来到宝月寺,要带小毛牛出去见见世面,老和尚欣然答应。
  路上,小毛牛才知道,罗子舟要带他到县城去救花娘。小毛牛一听,高兴极了,一路上,快步如飞。太阳落山时,他们便进了城。没想到,街道上行人稀疏,家家关门闭户,门上贴着白纸黄纸的对联。一打听,才知道光绪皇帝和老佛爷在两天中驾崩了,诏令“全国举殇”,罢市断屠,红白喜事停办,清除一切喜庆颜色。
  原本想到馆子里喝个痛快,走过几条街连个卖小吃的都没有,最后找了个与自己相熟的店,好不容易才住了下来。店小二把四人安顿在一间僻静的房间里,然后送了酒菜来,小声对罗子舟说:“对不起,只有这些,黑狗子查到了,还要受罚呢!”
  大家一看,盘子里只有花生米和一些豆腐干,但赶了一天路,大家都饿了,就是这些吃起来,也分外香。吃着吃着,小毛牛问:“大哥,黑狗子是什么?”
  罗子舟说:“警察,县上已经设巡警局了,懂吗?”
  小毛牛摇着头问:“警察干什么?”
  “专门欺压穷人!”
  “我要看看警察是什么样儿?”
  “明天你一定看得到!”
  那酒菜实在太少,一会儿便扫光了,大家只好将就将就。
  第二天是“国殇”大典,全城百姓都要到文庙里上香。罗子舟也领着众人,直奔文庙。
  文庙的大成殿上用松柏枝叶和白纸黄纸扎成灵堂,供着光绪和西太后的灵位,两旁挂满了挽联,什么“雪堆瓦屋山缟素,泪洒青衣水呜咽”之类,没有多少意思。只有最后两副对联,有点意思:“太后西游,鹤归华表应无悔;帝子长逝,魂系瀛台莫乱招!”“倾国举哀,哀可多也;全民洒泪,泪亦尽乎?”落款是禀生李保华与秀才杨聚五。小毛牛说:“这两副对联还不落俗套。”
  罗子舟摇摇头说:“舞文弄墨我不懂,都是些迂夫子干的傻事,成不了气候!”
  少顷,一队戴“狗尾巴”帽,穿着黑制服的巡警开到殿前。罗子舟对小毛牛说:“这就是黑狗子!”小毛牛点了点头。只听为首的喊道:“让开!大人来了!”接着,便拿起“哭丧棒”驱赶殿上的人。接着官员们依次来到殿上,裘知县和曾四爷站在最前头。官员们的帽子上去了红缨,秀才们的瓜皮帽上也拆去了红顶子。司礼仪的高喊一声:“肃静。”接着唱道,“上香。”县大老爷即前行一步,把一撮点燃了的香插到香炉里。司仪再喊一声,“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全体一齐跪下,行了三跪九叩大礼之后,又是一声喊,“举哀。”大小官员及绅士秀才们都一齐匍匐在地,把头放在交叉的手背上,作哭泣之状,但却没有一个真正哭的。
  “国殇”典礼完毕,曾四爷骑上马,裘知县上了轿,前呼后拥地走了,其他官员、绅士和秀才们也跟着纷纷离开大成殿。
  罗子舟向众人歪了个嘴,大家便紧跟在曾四爷的马后,出了学街,七弯八拐,曾四爷下了马,进到一座大宅子里去了,大家心里明白,这就是宫保府了。
  罗子舟一行走到宫保府大门外,正想往里瞧,几个如狼似虎的门卫喝道:“滚开!瞧什么?不要命啦?”罗子舟递了个脸色,大家装着行人路过的样子直往前走。他们沿着宫保府围墙转了一圈,发现后院靠近城隍庙,这里围墙较矮,且地势宽阔,可进可退。
  吃过晚饭,四人关上房门,美美地睡了一觉,街上打了二更,他们换上夜行服,腰间插一把牛角刀,悄悄地出了小吃店,蹿到白天来过的地方。但见巡逻家丁高擎“宫保府”红纱灯笼,绕墙巡视。等家丁走远后,“嗖嗖嗖”四人飞身跳上墙头。府里到处灯火辉煌,人影晃动,不知在干什么。罗子舟小声说道:“我带着小毛牛去找花娘,你俩分头行事,互相照应。事成就在城隍庙里会合。”说完跳进后园。
  罗子舟带着小毛牛,潜到灯火最亮的客厅边。两人躲在窗下朝里一望,原来曾四爷正在夜宴宾客。一张大圆桌围坐着县大老爷、征经局长、巡警局长,还有什么举人、拔贡;另一张桌子上,则围坐着官太太们。那些丫头小子们穿梭席间,一道道美馔佳肴被端到桌上。曾四爷干咳两声,拱拱手说道:“诸位大人、夫人、太太,今天是贱内生日,承蒙各位光临舍下,还送了那么多的厚礼,叫人却之不恭,受之有愧。本来嘛,皇帝陛下和老佛爷新近晏驾,全国举哀,不应有此违禁。但洪雅这个地方,却是人情胜过国情,大家交情好了,叫我怎么办?所以,还是请大家来聚会聚会。这也不算什么宴席,不过是些鸡、鸭、鱼、海参之类,没有猪肉,也算是断屠了,并不违禁!”说罢,哈哈大笑起来。裘知县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说:“曾兄何出此言?俗话说瞒上不瞒下,我们在这里喝酒谁知道?我敢说省城、京城里像我们这样大摆宴席的,还大有人在。何况是尊夫人的生日,就是岑大帅知道,还不是一屁股捂来坐了,小事一桩。哈哈,小事一桩!”
  “裘大人说得好!岑夫人生日,岂敢不来祝贺?只要夫人在大帅近前美言几句,我等便受宠若惊了!”巡警局长高高地举起酒杯说,“让我们共祝曾兄和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一时,满厅都叫了起来,笑声、碰杯声响成一片。
  小毛牛把宴席前站立着的丫环们,一个个仔细看了几遍,都不见花娘。他想,也许花娘在别的屋里,便拉了罗子舟一把,绕过客厅,走到回廊上,只听“当”的一声,一个丫环将茶杯失落在地,随之听到一个老妇人斥骂的声音:“小蹄子,打坏东西,看夫人将你卖了,就像花娘一样,卖得远远的,别想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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