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7期
蜀山风情画(中篇)
作者:李世宗
“以后你要注意,没个规矩不行!”老太太喝了一口茶问道,“这丫头去了多少钱?”
孔噘嘴道:“回禀老太太,她爹喻老大死了,无钱安葬,二爷念在佃户情份,借了二十块大洋给她妈,她是弄来抵债的!”
“二十块钱叫一个小女儿来抵债,你们真大方啊!”
孔噘嘴忙点头道:“贵是贵点,不过老太太爱积阴德,就当她是卖身葬父……”
“卖身葬父?说得好听!”老太太没让孔噘嘴说完便喝道,“有的人就是拉起这个幌子多卖钱。”说完,又指着站在旁边的丫头说,“像翠儿这么大的丫头,我看还值不起二十块大洋呢!”
孔噘嘴哈着腰,不住地点头。“老太太说的是。不过,小的想,还是买小一点的好!老太太不是说过,丫头大了怕二爷……”
“哼。”老太太把手一挥,立刻沉下脸。“别说了,出去吧!”
孔噘嘴自知失言,连忙退了出来。
老太太身边原有月红和翠儿两个丫头,那月红刚满十五岁,就出落得跟花似的,丰满的胸脯,顾盼生情的秋波,惹得曾二少爷心慌意乱。有次,老太太命月红送银耳羹到书房去,曾二少爷一把搂住月红,就要干那偷香窃玉的勾当,幸亏老太太及时发觉。没想到,第二天,老太太命孔噘嘴找来人贩子,竟以十个大洋把月红卖了。事后老太太严令不许再提此事,更不许向外张扬。孔噘嘴一时出言疏忽,竟犯了老太太的忌讳,当然自讨没趣。
王妈领着花娘换了件半新不旧的红花小夹衫,穿一条淡绿湖绉滚边的薄罗裙,头上梳个刘海,拖根长辫子,又用“洋胰子”把小脸一洗,那脸儿白里透红,配上那对水灵灵的大眼睛,越发清秀可爱。王妈带花娘进屋重新给老太太磕头。老太太瞥了花娘一眼,冷冰冰地说:“如今风水变了,穷人家的女孩子也长得漂亮起来。不过,女子有貌并不是福,将来说不定还是个祸包呢!”
王妈立刻意识到老太太的用心,她是怕曾二少爷又来个偷香窃玉,传出去了,就会被人骂做家教不严,名声扫地,忙笑道:“老太太说得不错,女人生得太好看了,会招来祸事。不过,她还小,我为老太太多留点心就是了!”
老太太点点头,问花娘,“多大了?”
“十三岁。”
“在家做什么?”
“割草、放牛、做饭……”
“这些粗活,我家都没有。可我家不是寻常人家,你来首先要学点规矩,懂吗?”老太太停了一下又说,“我们书香门第,官宦人家,哪怕是丫头侍女也要行不露脚,笑不露齿,男不入内,女不出外。你每天就伺候在我身边,不准走出后院一步,你明白吗?”
“我要回家去!”花娘眼泪汪汪地说。
“什么,你要回家去?好!”老太太看了王妈一眼说,“看来这丫头养不家呀!”
王妈见老太太动了怒,忙赔笑说:“老太太请息怒,这些丫头初来时都不习惯,过两天就习惯了。让我来好好教训她,你老人家就歇会儿吧!”说完叫翠儿,“快跟老太太捶捶腿,伺候老太太休息!”说着把花娘带下去。
王妈将花娘带到过道中间的一间小屋里,叫她跟翠儿睡在一起,这屋离老太太房间不远,一喊便能听见。安顿好后,王妈小声对花娘说:“以后千万别说要回去,不然他们会卖掉你的!这里有吃有穿,你就安心住下,我给你妈捎个信,让她放心。吃饭时我来叫你。”说完便走了。
晚上,粉棠花一个人在家里,焦急不安地等待着花娘回来。忽然门开了,一个女人拿着个布包闯了进来,粉棠花认得是曾府的王妈, 连忙起身让坐。王妈不坐,将包裹交给粉棠花说:“这是花娘换下来的衣服,你收下吧!”
“那花娘呢?”粉棠花着急地问。
“花娘被老太太留下了,我来报个信,免得你挂念。”王妈说。
“那花娘几时回来呢?”
“不是说二十块大洋给你卖的吗,怎么还问这个?”
粉棠花一听嚷道:“纸约上明明写的是抵押,怎么是卖呢?孔噘嘴说拉花娘去,是进府为老太太祝寿作金童玉女的,怎么说话不算数?”
王妈说:“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呀!这是孔噘嘴耍的花招,不管是抵押也好,还是作金童玉女也好,只要把花娘弄进曾府去,就算完事,你怎么听他的?不过,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花娘的。”
王妈走后,粉棠花伤伤心心地哭了一场。她不怪孔噘嘴,只恨卢大棒。要是他借钱给她,她就不会向曾府借钱,也就不会拿花娘抵押了。现在可好,他卢大棒做了刀下之鬼,家产全部被充公不算,连个不敢公开的女儿都逃不脱罪责,给人家为奴作婢!这不是命,是什么?粉棠花长叹一声,完全认了命。
曾老太太是个居孀守寡的人,讲到三从四德,可算得是乡中之典范。如果皇帝老倌要给他修“贞节牌坊”,她是当之无愧的。自从曾老太爷去世之后,她便告别了胭脂水粉,再不穿红着绿,凡是绣有鸳鸯、蝴蝶的衣物、衾枕都摒弃不用。近来转为信佛,更是每日烧香念经,百事不照。
不过,老太太体弱多病,烧香设供,也不能每事躬亲,大多还得叫丫头们做。一天晚上,翠儿身上不干净,老太太不让她进佛堂去,一应烧香供烛之事,全由花娘来做。花娘做得中规中矩,老太太很高兴,念完了《消灾经》,吃了一碗燕窝汤,便上床安寝了。花娘小心地侍候着,直等到老太太合上了眼睛,发出轻微的鼾声,才放下帐帘,关好窗户,悄悄地退了出来,回那小屋里睡觉。
刚睡下,老太太在屋里忽然喊了起来:“来人啦!来人啦!”花娘一惊,爬起来便往老太太卧房跑。
花娘推门进屋,老太太喝道:“睡死了?我喊了几声,为什么不答应?”
花娘不敢分辩,忙问道:“老太太要什么?”
“快拿便桶来,我要小解。”老太太气喘吁吁地说。
花娘忙出外拿便桶,她小心地侍候老太太解了小便,扶上床,盖好被子,等老太太合眼入睡,外面鸡都叫了。
花娘太疲倦了,上床倒头便睡,也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屁股上挨了一巴掌,睁眼一看,原来是翠儿在拍打她:“快起来。老太太在叫呢!”花娘一骨碌翻身起床,跟着翠儿跑到老太太房中。
“吓死我了!”老太太躺在床上气喘吁吁,“快把王妈叫来!”老太太颤抖着说。
翠儿出门叫王妈去了。老太太要起床,可她吓出了一身冷汗,花娘便打了盆温水,给她周身抹洗,换上干净衣服,扶她下床,坐到寿星椅上。
王妈进屋来,还没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就开了口:“刚才我做了一个噩梦!”
“老太太梦见什么啦?”王妈忙问。
“我梦见月红了!”
王妈愣了一下,连忙说:“是老太太思念她吧?”
“不,我梦见她来向我要钱,我……我不明白,她是卖掉的人,怎么向我要钱呢?我正要赶走她,她的脸色突然一变,变成披头散发、青面獠牙的恶鬼,向我扑来。我怎么也跑不动,喊又喊不出声,摔了一跤,跌下万丈深崖,吓得我要……再一看,醒了!”老太太说着手按在心口上,那里面显然还在怦怦乱跳。
王妈一听倒怔住了,心想,莫非月红死了,向老太太讨命债来了?不过她不敢直说,反而笑道:“老太太做这样的梦不要紧,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怎么大吉大利呢?”老太太忙问。
王妈想了想说:“俗话说‘梦死得生’,也许月红卖出去,找了个好人家,嫁了个好丈夫,当上了太太,这回在梦中给老太太拜寿来了,她是来感谢您老人家的恩德哩!”
“是吗?”老太太想了一会儿说,“为什么她的样子那么吓人,青面獠牙、披头散发的?”
王妈忙解释说:“老太太,您晓得的,月红平时就不爱整饬,有时披头散发的,老太太不是常骂她‘鬼样子’么,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老太太不必放在心上,倒是筹办老太太的寿辰要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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