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7期

奶子泉

作者:吴百燕




  大奶子奶奶是一位油头粉面极风流的小生带来的。准确地说,是那小生看了“想挣大钱去西北”的招工广告启事带着她发财来的。
  一下火车,小生悔得直骂娘,但又没钱回。那小生眼见她被一群眼发直的毛头小伙团团围住,心一动,便有了主意,走到她跟前,一把撩开她的衣襟,指着一对奇大无比的奶子高声喊:“喂,摸一下一元钱……”话未完,人群中冲出一个大汉,一拳打趴了小生,再一脚把小生踢回了东北。
  李铁头娶了大奶子,整天乐颠颠的,像供神一般地待她,压根儿也不打听她的身世。对她一不会识文断字,二不会拿针用线也不见怪。可好景不长,李铁头忽一日死了。人们都以为是大奶子淘空了李铁头的身子,至于李铁头是否有病都不打听。
  李铁头死后,大奶子顶了他的缺,进工厂干活。君二爷疯了似地缠她,她却不知为啥,任谁也不嫁。不久,小铁头出生了。这小铁头靠她的大奶子哺养出来,身子极棒。就在长身子的时候,家家都缺粮吃,大奶子只得领着铁头与四邻一样,去镇外的戈壁滩上寻吃的。
  那一天,红日高悬,戈壁滩上无遮无拦。天上燃的是火,地上燃的也是火,没有水,没有绿色。大奶子领着铁头向戈壁滩深处跋涉。朝前看,一片茫茫,天地辽远无边;回头看,已不见了小镇。偶然看到的一株或两株骆驼草已枯成干柴。天上飘过的云也似风干的彩布,挤不出点滴汁水。
  小铁头累得走不动了,大奶子只得停下,聚拢起一双无泪的涩眼,焦灼万分地举目四望。忽然,她看见远处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湖泊,湖泊中隐约有楼台亭阁,渺远的水面上仿佛还飘着点点白帆。
  大奶子惊喜万分,把小铁头扛到肩上,通身的气力不由得凝注到脚板,以飞快的速度向湖泊奔去。湖泊也以飞快的速度向后闪退。渐渐地,大奶子的脚步慢了,这时,湖泊向后闪的速度也随之放慢。大奶子有些茫然,再跑几步,那湖泊原有的楼台亭阁竟不见了。大奶子顿时没了气力,脚一软便跪在地上,双手挖着焦干的沙,声嘶力竭地诅咒着。
  她再抬起头,大吃一惊———一块硕大无比的黑色天鹅绒帷幕拔地而起,静静地、平平整整地挂在天地之间。蓦然,从“黑幕”深处猛地蹿出一堆堆沙团,五颜六色的沙粒,在阳光的折射下煞是好看。一瞬间,狂风大作,漫天黄沙如惊涛般滚滚而来,强劲的风力一下子冲散了发呆的娘俩。
  半个多小时后,风停了,漆黑的天开始慢慢地呈现一种朦胧的紫红色的调子,但沙土还在下。精疲力竭的大奶子从沙土中艰难地站起。眼前,小镇近在咫尺。大奶子甚觉茫然,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回头一看,一道硕大的沙梁子奇迹般地横着,在阳光下发着金灿灿的光。
  大奶子猛然想起了小铁头,她跌跌撞撞地爬上沙梁,满眼看到的,却只是一望无际的黄沙。
  小铁头不见了!小铁头被埋在沙下……
  大奶子自此绝了笑容,她整天独坐在沙梁上,满眼的慈祥,一刻不停地挖着脚下的沙土。
  人们发现,大奶子原本绷得紧紧的外衣变得松宽了,好心人劝她不要再挖了。大奶子不听。四邻可怜她,日里夜里都有人拎着吃的来看她。君二爷来得最勤。他陪她哭,帮她挖。坑挖得深了,君二爷便装了一个井架吊泥沙。
  忽一日,君二爷久久未见绳子扯动,知道不好,寻来人把自己吊下去。
  大奶子死了。那对奶子像两个大大的空皮袋,直垂腰下。君二爷说,大奶子是趴着死的,胸下一汪水,可能有水源。
  在君二爷的游说下,来了支打井队。不久,果然打出一口水源旺盛的泉。泉水甜甜的,像奶汁。
  人们唏嘘不已,却又说不出个究竟。
  从此,这泉便叫了奶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