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8期
红尘飞扬
作者:杭 莹
他提着一口剑,酒葫芦系在腰间。
从西域至边塞,踏遍江山所及之处,最后只身来到这烟雨淅沥江之南。只为探访昔日的一个女子。
柳树湖畔,晓风拂动。
女子一袭素衣伫立在花丛之中,哀艳地笑着,把手伸向他。他疾奔而去,蓦然发现,女子竟已化作斑驳的墓碑。
墓旁杂草丛生,这座孤坟和它的主人早已被人遗忘,能忆起她的,恐怕也只有他了。
十二岁那年,他翻墙进入一座幽深的宅院,正得意忘形之际,竟摔了个灰头土脸。“啊!”一个女子惊呼出声,他随即看见一双清澈的眸子,盛满惊疑和好奇。
他疼得呲牙咧嘴,却仍死要面子地嬉笑着,张口便开始吹嘘自己功夫如何了得。女孩十岁左右,一派天真模样,却是冰雪聪明,明知他在虚张声势,仍装出备感兴趣的样子,听他天马行空地胡侃。墙外的世界,是她日夜向往,却又遥不可及的。
她正要问他姓名时,院门外突然响起一片杂乱的脚步声。
他“嗖”地窜到她耳边,“我叫尘飞扬,尘埃的尘。住在绿槐阴里,春水桥边。”
她记住了这名字、这地方,一年、两年、三年……直至她离世。
名门望族,雄霸一方。儿女们的婚事便是手中的一步好棋,为拉拢武林中的盖世高手,不惜将幼女远嫁西域。
她知道了自己的命,却仍执著地等待那个不能实现的梦。他会回来的,在绿槐阴,春水桥边……
府内上下张灯结彩,高朋满座。哀怨的双眸,自珠帘穿过,在那千百人中寻觅……
终于,她累了,一丈白绫,成了她最终的归宿。
灯火阑珊,那蓦然回首之人却在何方?
隔着江水的激荡之声,一阵似有若无的咕哝之声音从不远处的画舫飘来,“李大人可曾见到那场面……气派……”
“到底是女儿,想那壤驷……”
“听说这公主……”
“真有此事?”
凭他耳力再好,也无法辨出后面的谈话。原来那两人蘸了酒水在桌上比划。
尘飞扬原本打算逗留几日便返回塞外。少时离家,儿时的印象早已荒芜,物是人非,何况再无可留恋之人。但,那两个字却如醍醐灌顶般惊醒了他的宿醉———壤驷!
轻扣剑鞘,纵身一跃,径直往壤驷府而去。
门庭悬系彩灯,家丁犹有醉意。尘飞扬施展轻功,跃上树梢,搜索新人的屋舍。正在此时,一道黑影从眼前闪过,此人轻功不在他之下,适才竟然没有发觉。
尘飞扬心下一凛,当下使出小擒拿手法,向黑影探去。那黑影反手一托,轻巧地化解了他这一招。黑影后退几步,月光之下只见一双眸子流波轻转,似个女子。那女子示意他噤声,又向他招了招手,转身隐入壤驷府重重的楼阁。
尘飞扬很是诧异。近十年来他从未涉足中原,这女子何以认得自己?
于是提气一纵,尾随女子而去。那女子显是对壤驷府的地形了然于胸,仗着一身绝世轻功,如入无人之境。
二人来到一处幽静的所在,尘飞扬抱拳道:“请教阁下———”
女子把手一扬,一个低沉的女声响起:“你可是来找壤驷鸿因这老头子晦气的?”
尘飞扬不置可否,突然间想起一个人,却又不敢确定眼前就是那人。
“要是你跟他们有仇,现在还不是时候。”
“怎么说?”尘飞扬觉得越来越有趣了。
“这以后你会知道的。”女子并未多言。
“姑娘似乎对以后之事了如指掌?”
“哼!”女子冷笑一声,“莫非你就是尘飞扬?”
尘飞扬一怔,愈加肯定心中所想,激动道:“姑娘是谁?”
“尘大侠不必惊慌,”女子笑道,“只是一个朋友,你并不识得我。”
尘飞扬也笑了。
“堂堂江南四大家族之一的壤驷府,姑娘要来便来,要去便去,想必与这府上有些渊源。莫非姑娘是……”
女子不动声色,须臾,轻声说道:“你不认识我,不会再有人认识我了……”
尘飞扬依旧笑道:“我已离开中原多年,对中原江湖中事真是越来越看不明白。昔日江南五大世家,如今竟只剩了四家,如若我是单于家的后人,也不知会做何感想。”
“所以,怎样呢?”
“单于含烟!”尘飞扬柔和地笑着,深深地望了望她。
女子揭下黑巾,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她定定地看着尘飞扬,缓缓吐出一声叹息:“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记得我。”
尘飞扬走近她几步,隐隐的能看到她颈间的伤痕:“含烟……”
含烟摆摆手,道:“等时机到了,有些事你自然会明白。于我而言,这世上还有人真心惦记着,这便够了。如今这世间,能掏得出真心的人已然不多,痴情女子不过是所谓盖世英雄用来制造风流韵事的器物而已……”
尘飞扬温柔地解下了她颈间的黑巾,她反手欲推,却被捉住了双手,牢牢地握在掌中。
“含烟……我知道你有心愿未了,绝不肯就此罢手离开中原,但如果你还念及和瑶姬的姐妹情份,告诉我你现在安身何处?”他握紧了她的手,盼着她的答案。
单于含烟挣脱了他的手掌,转过身再不看他,“我不想告诉你更多……”
骤然,花丛深处传来一阵散乱的脚步声,朝着这个方向越走越近。两人立即藏身假山之后,静静窥视来人。
不想竟是那新婚的壤驷皎!本是新婚燕尔,却买醉于此,浑浑噩噩地一路趔趄而来,口中嗫嚅地诉说着什么,陡然被什物绊跌在地上,竟呜呜地哭了起来,那哭声撕心裂肺,如丧考妣。
“瑶池……瑶池……”一阵抽搐之声飘入那两人的耳中,尘飞扬将目光落在含烟无动于衷的脸上,沉声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含烟冷冷地看着这烂醉如泥之人,不言不语。
尘飞扬一看,正色道:“你究竟知道什么?是不是你为了复仇……”
她怒道:“为了这些人葬送我的后半生可不值得。但是,我更乐意看着他们一个个都没有好下场。”
尘飞扬张口欲语,被她止住,“我相信因果报应,可光靠老天爷是绝不够的。壤驷鸿因那糟老头子不过逼死了他自己女儿,就惹得你夜闯壤驷府。若换作你是我,又将如何?”
含烟站起身来,缓缓说道:“飞扬,瑶姬姐姐是世家子弟中唯一一尘不染的仙子,这也是她没活过二十岁的原因。世家中人为了守住这份家业,其中的牺牲,外人是永远无法了解的。”顿了顿又道,“四大世家之间的事你不要插手,慢慢都会明白的。”
话声刚落,她“嗖”地蹿上对面的屋瓦,几个起落之后,便彻底消失在尘飞扬的视线里。
壤驷皎仍然一动不动地睡着,尘飞扬向他胸前探去,才知他被点了穴,适才含烟是何时下的手他竟没有觉察,她的武功当真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解开壤驷皎的穴道后,他乘着夜色,向另一幽光处摸去。
云淡风轻,傍花随柳。
自那日含烟离开府中,尘飞扬本想尾随出府,待看清那幽光中所住之人,他索性留了下来。
府里上下唯独这间后厢房从不曾有人进入,下人们更是忌讳地绕道而行,他叩开窗格,屋内陈设一应俱全,积了几层薄灰,纳罕之际,床下传来一丝响动。
尘飞扬看见床尾露出衣裳一角,轻声道:“姑娘,为什么躲在床下?”床下寂然无声,他又道,“在下尘飞扬,受故人所托,来找一位瑶池姑娘……”
“啊!”女子倏然从床下钻出,往门口逃去,尘飞扬跃身挡在她身前,“我并非来加害于你,姑娘不必惊惶。”
女子冷冷笑道:“可是那个畜生派你来的?我知道他不会放过我,这天杀的!”
尘飞扬虽不确定她口中的“畜生”究竟是谁,大概也猜了个七八分,便道:“瑶池姑娘,不如我们离开此地,等到天黑,我带你出府,如何?在下虽学艺不精,但带姑娘离开这是非之地,也还有些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