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4期
巴都丐帮
作者:王靖山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西部某省茫野县经常丢失孩子。那些孩子都被人贩子弄到城里高价卖掉了。
茫野县的大荒乡牤牛河村有个叫高老蔫的人家,本本分分的。高老蔫娶妻六年,生了三个娃儿,老大叫大豹,老二叫二豹。可惜,二豹命短,没活到两个月就死了。两年后,又一个男娃降生,取名三豹。
三豹长到三岁,高老蔫的妻子李春丫又生了个女娃,取名酸枣。光阴荏苒,一晃六年过去了。
一天,一个收山皮货的赶着一头毛驴,想在高家落歇几日,一天出十块钱的食宿费。老实巴交的高老蔫说:“出门在外,哪有没个难处的。别钱不钱的,你就住下吧。”收山货的长得很特别,左眼下面有一块一元硬币大的黑痣,黑痣上面一撮油光光的黑毛。
“黑痣”住下后,白天到各村收购皮货,晚上赶着毛驴回来,不是给高老蔫揣回一瓶老白干,就是给孩子们买回一些糖果点心,弄得高家老少都巴不得他多住几日。“黑痣”尤其喜欢三豹,经常把三豹抱在怀里逗个不停。三豹不认生,没几下也就跟他混熟了,常坐在他怀里好奇地用小手拽黑痣上面的几根粗毛。
几天工夫,高家人跟“黑痣”亲如一家人。一天早晨,高老蔫想用“黑痣”的毛驴到邻村去驮两百斤苞米,“黑痣”相当爽快:“牵去用吧,我今天也想歇歇腿。”于是,高老蔫和李春丫把大豹和三豹搁到家里,抱上不离娘怀的酸枣走了。
过了晌午,高老蔫与女人赶着毛驴回来,发现三豹不见了,只有大豹在院子里一人玩耍。李春丫忙问大豹:“弟弟哪去了?”大豹说:“三豹跟‘黑痣’叔叔到河边玩去了。”两口子心急火燎地跑到河边,哪里有孩子的影子!李春丫急了,高老蔫劝她说:“丢不了吧?收皮货的可能领着孩子到别处转去了,他肯定会回来的,他的毛驴还在咱家呢!这牲口是值钱的东西,咋能舍得扔了?”
等了一个晚上,“黑痣”也没有回来。第二天,村上明白人让高老蔫到派出所报了案。警察说:“你们甭瞎折腾了,孩子准是让人贩子给拐走了。”
高老蔫一听当时就瘫倒在地上。李春丫先是一愣,然后哭了,再以后是乐了,乐得她疯一般地跑回家,抽出家里的大板斧,照着毛驴的脑袋就砍。可怜的毛驴被砍得血浆一蹿老高,在院子里蹦了几个高后才死。李春丫疯了似地边喊边砍它的肚子:“我不要你,我要我的孩子,你把三豹还给我!”
李春丫疯了,满山遍野地喊三豹。那一声声长啸,声震旷野:
“三豹,你在哪里?”
那是吃人肉的勾当
人贩子“黑痣”以一头毛驴的代价,将三豹带到了一千公里外的巴都市。以五万元的价格卖给了一个姓钱的有钱人。
有钱人男的叫钱富,女的叫孙苛。住的是别墅,坐的是小车,可惜婚后多年无子,六年前好不容易生了一个男孩,却因难产造成脑瘫,时不时浑身抽搐,口吐白沫。钱家夫妇一心想找个跟自己儿子一样大的孩子来陪伴他。
一晃,五年过去了。在三豹十一岁的春天,钱氏夫妇的儿子钱小龙一命呜呼。
儿子死了,三豹自然成了多余的人。女主人孙苛便迁怒三豹。一次,孙苛又想起死去的儿子,正巧三豹从旁经过。那女人忽地疯了似的,把三豹关到儿子生前住的房间里,抡起棍子就打。女人自己打累了,直到再也抬不起胳膊才罢手。
三豹被打得昏死过去,整整躺了三天没有睁开眼,只有鼻子里还有一丝气息在一进一出。男主人吓坏了,想送他上医院,女人却不同意,说这是自己儿子小龙在阴间来索他命的,是要他到那个世界继续给儿子当陪伴的。女人瞒着丈夫在夜里将昏死中的三豹用麻袋装上轿车,然后开到郊区,把他扔到了一个垃圾箱里。
也是他命不该绝。碰到了瘸子胡得福。
瘸子胡得福今年六十岁了,又黑又瘦,眼睛常年烂着。左眼不但烂而且积满了眼屎,眼睛一动,白色的眼屎就如蛆虫在里面乱爬,让人一看就恶心。
胡得福独身一人,无妻无子,以捡垃圾为生。每天黄昏,他和他的那辆“倒骑驴”的破车子,就会逐一在每一个垃圾箱前停下来,胡得福睁着那已难以睁开的烂眼,借着路灯的光亮,拿出一个铁钩子在垃圾箱里掏着明天生活的希望。
这天,胡得福的铁钩子在一个垃圾箱里被什么东西挂住了,瘸子感到奇怪,将上面的一些垃圾袋用手拨拉开,发现一个鼓囊囊的麻袋。在疑惑和惊喜中,瘸子费力把麻袋搬出来,然后警惕地朝四周望了望,生怕其他的捡破烂的同行来抢他的生意。待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麻袋,发现里面竟装着一个孩子。胡得福着实吓了一跳,见四周无人,便想赶紧离开。可到底心里不忍,临走在三豹的脸上拍了拍:“孩子,你的命苦哇,你咋死在这种地方?什么人这么作孽呀!”说完,胡得福转身拎起自己的铁钩子,却听到微弱的一声呻吟:“娘!”
胡得福身子一紧。天啦,这孩子没有死!胡得福忙把铁钩子丢到车上,然后把垃圾桶扳倒,把麻袋从里面拖出来弄到车上。
胡得福这一晚再没出去,他把三豹带到了他住的地方。
几天后,三豹“活”过来了。当他睁开眼看到胡得福时,一下想起了孙苛,他恐惧地想爬起身往外跑,可身子一点力气也没有,他便害怕地缩成一团,身子不由自地不停地抽搐着。
“孩子,别怕。”胡得福问:“你怎么让人给扔到垃圾箱里?你的家呢?”提到家,三豹“哇”地一声哭了:“我要回家!”“那你的家在哪里?”是啊,家在哪里?三豹只晓得自己住的地方人们都喊它牤牛村,其它什么也不知道了。
在三豹零零碎碎的讲述中,胡得福的那双烂眼里淌下了两行浑浊的泪。“孩子,你是让人贩子给拐卖到城里了。我无儿无女,这就是你的家,跟着我捡破烂吧。谁让咱的命不好!你在家是老三,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姓胡吧,叫胡三,我就是你的爷爷。”
三豹不由点了点头。
胡三得救后的第四天清晨,胡得福把他从破被子里拖了出来,把一卷用红墨水染过的纱布往胡三的脑袋上不停地缠,最后把半个脸都遮住了。胡三正疑惑,胡得福对着镜子把自己的烂眼皮翻了过来,露出里面烂乎乎的眼肉和蛆虫般的眼屎。胡三一时看呆了,忍不住问:“爷爷,你会变戏法?”胡得福说:“不许跟任何人说,说破了我们就讨不到钱了。没法子,谁让咱穷命?”说了便领着胡三往外走,一路上,胡得福反复叮嘱胡三,到时别忘了管他叫爷爷。“你是我的孙子,别人要是问你爹妈,你就说都死了,记住没有,可别说岔了。”胡三都记住了。
胡得福牵着胡三来到市中心的“红光超市”门口,这里来往的人多。
胡得福坐到地上,胡三跪在旁边。人们来来往往,有的怀着同情的目光,有的表情漠然。一个中年妇女拎着一塑料袋刚出屉的包子从前面走了过来,胡得福见状,用手在胡三的屁股上狠狠地掐了一下,胡三明白胡得福的用意,借着疼痛嚷着:“爷爷,我饿,我肚子饿呀!”
女人的脚在他们面前停下了,同情地望着眼前一老一小两个乞丐,把一塑料袋包子递到胡三的手上:“拿着,快趁热吃吧,真够可怜的!”
没用两个小时,爷孙俩前面的盒子里已经堆了一大堆零钱。这时,胡三发现不远处一个没有双腿的人朝他们这面移了过来。因为没有腿,这人在大腿根底下包了两块皮子,两只手上绑着两块木板,不时用木板交替落到地面,人便不停地往前挪动。无腿人很胖,头发老长,一直垂到大腿根部。他不时把挡在脸上的长发拨拉开,两眼凶狠地望着他们爷孙俩。
随着木板响的节奏加快,凶狠的眼睛没几下就贴到了他俩面前。无腿人拨开眼前的头发,小声而凶狠地说:“快给我滚开,今天这地盘归我,你们还懂不懂规矩?”
胡得福小声赔着不是:“我把日子记错了,对不住。我们换换,该我的日子让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