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5期
魂断漏影刀
作者:三 痴
雨停了,天色渐渐明亮起来。韩萝缩在一边看那盘腿瞑目的黑衣男子,约莫三十来岁,浓眉阔嘴,高鼻凸颧,颇有英挺之气,但脸色灰败,显然受伤不轻,忽见他睁开眼来,目光灼灼,不禁有点羞涩,垂下眼睫,低声问:“你好些了吗?”
舱内依旧朦胧,舱外已是云收雨霁,透出旭日红光。韩萝背光而坐,白衣胜雪,洁净的脸上有一抹淡淡的晕红,螓首低眉,神色恬静,端坐在那里好似一尊玉观音,长长的睫毛一闪,睁大了眼睛,刹那间,就好似阳光透入,舱篷生辉。
那黑衣男子看得呆了,脱口道:“韩萝——”韩萝奇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是谁?”黑衣男子语塞,半晌方道:“我是沙州李赤心。”韩萝问:“这是在哪里?”见李赤心不答,便站起身走到船头,两边一望,喜道:“原来是小秦淮河呀,离平山——”突觉背心一股大力压至,劲力一旋,就好像有只大手将她猛地拽回舱中,立足不稳,一下子倒在李赤心身上,还没来得及发怒,又被点了穴道,不能言语不能动弹了。
李赤心似乎伤势好了许多,起身到船梢解开缆绳,摇动船橹,乌篷船离了河岸,顺流往运河方向而去。
韩萝靠在舱壁上,不能动,只能流泪。李赤心看她那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中不忍,低声道:“有人要追杀我们,你别出声。”韩萝立时止了泪,大眼睛瞟着李赤心,简直会说话。
李赤心明白她的意思,说道:“你可千万不要出舱,也不要说话,知道吗?”话一出口,李赤心就觉得颇为别扭,他生性蛮横,说话一向恶声恶气,但在这少女面前不知为何语调竟就温柔起来,不禁有点羞恼,心想:奶奶的,韩正源那老混蛋好不机警,剑法又高,老子盗宝不成,差点被他一剑劈死,不过老子也不是好惹的,也还了他一刀。
韩萝见李赤心还不来给她解穴,水灵灵的大眼睛不停地瞟着李赤心。李赤心受不了,过去解开她的穴道,咕哝了一句:“真见鬼!”不敢看她眼睛,又摇橹去了。
韩萝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脚,扭过脸来正对着李赤心,剪水双瞳更是盈盈欲语。李赤心怒道:“你老看着我干什么?”韩萝脸一红,轻声道:“不是,我是想问一下,我轻声说话可不可以?”
李赤心看着她那朝霞般羞红了的脸,心里“突”的一跳,扭脸看着河水,道:“好!你想问什么?”韩萝却又不说话了,眼前这须发蓬乱言辞无礼的男子无端地令她觉得欢喜,她从未与陌生男子这样单独相处过,按理说应该感到不安害怕,但她不觉得。
乌篷船顺流驶入运河,运河船帆往来,极是繁忙,桨橹声、船号声纷扬沸杂。韩萝抿了抿嘴唇,轻声道:“这位大哥,你能送我回家吗?到了那里我们就不怕人追杀了。”李赤心道:“不行,一去我就没命。”韩萝惊道:“什么人这么凶呀?”李赤心迟疑了一下,想起道上听说的平山堂与彭祖门争霸的事,便道:“是彭祖门的人。”韩萝“哦”了一声,深信不疑。她曾听父兄说过彭祖门是他们平山堂的敌人,便一脸纯真地问:“李大哥,是不是彭祖门的人抓了我去,你救我出来的?”李赤心虽然皮厚,也不禁有愧,“哼”了两声,不置可否,韩萝还想问现在要去哪里,但看李赤心脸有不悦之色,以为他伤口疼痛,便不敢开口了。
昨夜雨大,运河水流浩荡了许多,李赤心摇了一会橹,觉得腹中饥饿,便挑了一个偏僻的河岸,泊下船,对韩萝道:“我去买点吃的,你在船上等着,千万别乱走。”韩萝点头道:“好,你快点回来。”竟是对李赤心颇为依赖的样子。
李赤心跃上河岸,胸口一阵剧痛,灵龟散虽是疗伤圣药,但韩正源那一剑差点刺穿了他的肺,他现在能开步行走已属奇迹,发力跳跃自然不行。李赤心强忍着疼痛,依旧大步而行,向西走了三里地,看到有一家酒店,进店向伙计要了十斤熟牛肉、一壶酒,想了想,问伙计道:“这里有没有女孩儿爱吃的食物?”伙计忙道:“有有有,千层油糕、黄桥酥饼、三丁包子,这扬州小吃三绝,女孩子最是爱吃。”李赤心点点头,让伙计都取一些来包好,付了半两碎银,正要转身出店,忽听店外道上有数骑快马驰过,店内临窗有一客人道:“这不是平山堂的人马吗?”另一人应道:“是呀,韩堂主昨夜遇害,整个江南武林都震动了,平山堂正四处追缉凶手呢。”
李赤心的身子陡然僵住:韩正源死了!怎么可能呢?昨晚我与他交手,眼看无法脱身,便使出拼命招数,拼命是假,想逃跑是真。没想到他剑法如此之高,在我左胸刺了一剑之后,还能从容回剑挡开我的刀。他的右肋被我刀锋挂过,无非是皮肉轻伤,如何会致命?又想,这韩正源想必有其他疾病,一下子发作起来,暴死了,那些人就以为是被我所杀,奶奶的,真晦气!
李赤心提着酒壶和食物往回走,一时心乱如麻,他倒不是怕被平山堂人追杀,却是怕面对韩萝,他坚信自己那一刀并不致命,但韩正源却是死了,这事怎么说得清,而且他又的确是去盗刀的。本来按计划,盗刀后他便会丢下韩萝,乘船下运河去金湖荷花荡与哥哥元翼和绿眉相会,然后高飞远走,但现在刀没偷到,却惹下塌天大祸,更要命的是,他竟已对韩萝这女子牵肠挂肚起来!
离运河还有半里地,已能看到那艘乌篷船静静地泊在岸边。李赤心停下脚步,将那个装着扬州小吃的荷叶包一扔,转身欲走,瞥眼间,远远的乌篷船梢立起一个白色人影,水上风来,衣袂飘飘,手搭凉棚朝这边张望。李赤心刚硬的心肠一下子软了,拾起荷叶包,大步朝运河而去。
韩萝见了小吃三绝,高兴起来,问:“李大哥,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李赤心便骗韩萝说他是韩逍的朋友,因为平山堂要与彭祖门决斗,局势混乱,韩逍托他带韩萝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暂避。
韩萝一一相信,担忧道:“李大哥,那我爹爹和哥哥会不会有危险?”李赤心安慰道:“不会有危险的,你爹——呃,你哥哥武艺高强,怎么会有事!”韩萝点点头。
这日傍晚,船过高邮,李赤心发现河面上船只越来越多,都驶得极慢,挤在河面上几无空隙。问邻船的船夫,船夫说大约是官府在拦河搜查往来客船。李赤心一凛,操船近岸,登上岸边高地一望,见二里外的河面上有几艘大船横在那里,瞧那船上人物却不是官差,料知是平山堂的人正在水陆两路严搜凶手。
这船是坐不得了!李赤心四下里一看,见不远处停着辆骡车,车夫不知在等谁,靠在那打盹,便走过去伸手点了他的昏睡穴,提起来放在一堆乱石内,赶着骡车来到船边,跳上船,压低声音道:“韩萝姑娘,彭祖门的人乘船追来了,我们得弃船走陆路,来,你披上这件黑斗篷,免得他们看到你。”
李赤心收拾了几样器物,抱起韩萝跃上河岸,掀开车帘让韩萝进去时,见韩萝头靠在他肩上,眼睛亮亮地望着他。心想,这少女对他是一点戒心也没有!
李赤心驾着骡车沿小道往北驶去,一边和车厢里的韩萝低声说着话。
韩萝忽问:“李大哥,你和我哥哥是在哪里结识的?”李赤心故作追想状,含糊道:“认识好几年了吧,是在北方认识的。”韩萝想了想,过了好一会才“嗯”了一声。李赤心生怕谎言被揭穿,便试着和韩萝说别的话,见韩萝回答时语调如常,他这才放下心来。
天黑了下来,李赤心将骡车赶到一片小树林中歇夜。他不敢连夜赶路,夜里路上车马少,更容易被平山堂的人发觉。李赤心坐在车辕上调息运功,练到后半夜,疲态尽去,精神奕奕,觉得胸口剑伤也已好了大半。
天明上路,李赤心专挑偏僻野路走。江淮平原道路纵横,四通八达,倒也不愁无路可走。这日傍晚来到淮阴县,淮阴是汉代名将韩信的故乡,也是江淮有名的城镇,颇多古迹,李赤心不敢进城,绕城西北而过,准备在城郊附近找个僻静的所在歇息。暮色下,忽听马蹄声响,有数匹马迎面急奔而来。李赤心一惊,低头将骡车驶往路边避让,那五六骑风一般从骡车前掠过,竟未停留。李赤心松了口气,扭头看马上骑手的背影,个个筋骨强健,挎刀佩剑,是江湖客的装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