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6期
井冈密使与化骨美女
作者:贺绍禹
“哎呀呀,刘小姐真神人也,比严淑珍强过多多了!”黄玉坤先夸了对方一句,然后解释道,“刘小姐,你是淑珍的老同学,当然知道我是方军长的侄女婿。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姑父的新十三军,最近奉命开赴江西井冈山一带剿灭共匪,军需物资所需庞大,南京政府许了有求必应,其中大有油水可捞。有道‘肥水不流别人田’,他当军长的不派自己的侄女婿去捞这笔大油水,难道还让它流到别人田里去不成?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多少人都趋之若骛,哪还会避之犹恐不及。”说完这些,转换话题问,“不知刘小姐这位现代花木兰往何处而去?”
黄玉坤这样一问,正中刘昌秀下怀。她取出一张“派司”对黄玉坤丢去,说:“我也要往井冈山地区公干,请多多指教!”
黄玉坤看了“派司”,大喜道:“啊呀,原来你是一位上校情报处长。嘿嘿,你处长我也处长;我去江西你去井冈山,你我这缘分可不止千里,简直该有万里了。只可惜,你是上校,我只是个小小少校,恐怕是有缘无分了!”
“什么上校少校,你只管说,你我有了相逢之缘,还想要什么样之分?”上校情报处长笑问。
“嘿嘿!不好说,不好说。也不敢说。嘿嘿……”少校军需处长欲言又止。
既然人家不好说不敢说,女情报处长也不想强人所难。其实她已知道对方不好不敢说的是什么。想了想,又想出一考题:“你不想说就算了,可你为何不问问我去井冈山干什么啊?”
少校军需官笑了笑,摆摆头回答道:“贵情报系统干的都是军事机密,就是我敢问你也不会说,何必还惹个‘探听军事机密’的嫌疑呢?”
少校军需官不敢问,上校情报处长偏敢说:“你我和尚不亲帽子亲,都是党国军人。阁下又是方军长的亲人,有什么军事机密要对你保守,更何况你我又有万里来相逢之缘。实话相告,我是要去查证一个死人……”
“什么?查一个死人的死因?那是一位什么大人物?”少校军需官大大吃惊地问道。
“他呀……”上校情报处长斟酌了一会儿词语,回答说:“姓何,名字与阁下同一个字,你叫玉坤,他叫本坤,是井冈山上的有名人物,肩负重任到广东寻访南昌暴乱的朱德,被我处死在韶关。可有人说,他当时装死骗过了我,现在正在重返井冈山途中,甚至可能就在这列火车上。所以,我才不畏艰险,亲自出马前来调查核实。但不知黄处长见没见到那家伙?”
女情报处长一面说话一面留神听话人的反应。只见对方连连摇头,说:“刘处长大概邀功心切,逢人便问。我与那家伙从未谋面,即使见过面也不知道他是谁呀。”
“不,只要你见到他,就会终生难忘。因为那家伙的长相,与阁下可谓一般无二。”女情报处长把考题出得更直接具体了,对方果然大吃一惊,慌忙问道:
“你说什么?那个姓何的和我长得一般无二?会有如此奇事?……哎,你该不会以为我就是那家伙吧?天哪,这种玩笑可千万开不得呀!”他的“大惊失色”使女情报处长觉得自己的进攻取得了初胜,进一步考核道:“你如此紧张干什么?说实在的,若非他说的是一口湖南土话,你讲的是正宗的北平口音,我早把你抓起来了。听淑珍她姑妈说,你的老家是北平……什么地方——”
“北平长辛店。”黄玉坤急忙回答。
“哦,对,是长辛店,长辛店。”女情报处长得到了正确答案,一时没有什么可问的了。这时,她的一名随从进来报告道:“报告处座。这个铺位的票已经补好,您好好歇息吧。”
卫兵将车票交给他的处座时,少校军需处长重新躺到了铺位上。上校情报处长拿了车票也躺下了,心里却一刻也没停下。何本坤明明已被火车钢轮碾为肉泥,怎么会死而复生呢?绝不可能。哎,不对,他即使被碾成了肉泥,为什么钢轨上枕木上,没见到一丝血迹啊?难道他真的没有死?如果没死,那么,眼前这个黄玉坤应该就是他了。想着想着,她决定唤来部下动手抓人,但转念一想,黄玉坤是确有其人的,他又是方殿英的侄女婿,万一抓错了可不好收场。还是再看看的稳妥。正想着,对面那个黄玉坤竟然有滋有味地哼起了小曲:
送情郎那个送之在大门以东/不睁眼的老天爷他刮起了东北风/刮风倒不如下点子小雨好/下小雨叫我的郎多呆个几分钟。
哼曲的人哼得有滋有味,听曲的人则听得百思难解。这家伙怎么会唱这种民间肉麻的情歌?他应该不是只会过苦行僧生活的共党分子吧?可是,他刚才听我说他跟何本坤长得一样,吓得那个样子,怎么这会儿便有此闲情逸致哼起这种小曲来了?是不是有意糊弄我?好吧,待我再考他一考。主意打定,情报处长坐起身鼓掌称赞道:“好新颖动人的情歌。想留情哥哥留不住,只好望老天爷下雨天留客;可是又知道情哥哥有要事非走不可,于是便只希望下点儿小雨,既烂不了路,耽误哥哥行程,又能和哥哥多呆个几分钟。美,太美了!”
黄玉坤听到这样的赞美,也挺身坐起,说:“真想不到,处长小姐居然有如此之高的审美力。难得难得。既然今天我黄玉坤遇到了百年难遇的知音,我就再献上一曲,请批评指教。”说完便又唱了起来:
一不要你慌来二不要你忙/三不要你穿错了小奴的衣裳/小奴的衣衫本是绫罗缎/情郎哥的衣裳本是那个绿军装。
“好!这一曲更好,更直言无隐。”刘昌秀再次赞道。
“不,不好。”黄玉坤摇头反对。
“怎么不好?我看非常切合实际嘛。”刘昌秀说。
“就是因为它不切合实际,我才说它不好。”黄玉坤解释道,“你看,在下穿的虽是绿军装,处长小姐您身上可不是绫罗缎啊。”
刘昌秀听了这种解释,心中对“此坤即彼坤”的怀疑不由减了几分,她便假装不悦,嗔怪道:“你这是怎么说话呀!”说完躺下不理睬对方了。
黄玉坤知道自己交浅言深,说错了话,也讪讪地躺下了。
双方的唇枪舌剑暂停了几分钟,刘昌秀慢慢坐起,从随身携带的小提包内取出一面圆镜子,照了照,伸手拢了拢有些散乱的青丝,然后又取出一支口红,在嘴唇上涂了一会儿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将那支唇膏递到黄玉坤眼前,说:“风流的军需处长先生,小妹有事相求,请坐起来吧!”
黄玉坤如闻懿旨,赶紧翻身坐起,激动地说:“处长小姐有事只管吩咐,什么请不请的。能为小姐效劳,是在下天大的荣幸。”
“处长小姐”将唇膏塞进黄玉坤手中,说:“送我这支口红的那人说,这是法国巴黎的名牌货,我用了却不觉得怎么样。烦请你这位见多识广又风流倜傥的军需处长,替我鉴别鉴别,它到底是真货还是赝品?”她出这道“考题”的目的,是因为她知道何本坤既懂法语又懂英文。
黄玉坤接过那支唇膏并不看上面的商标,更不看字,先用鼻子闻了闻,再用舌头舔了舔,回答说:“处长小姐,在下虽然不认识这上面的鸟字,可我的鼻孔舌头都能够保证,这绝非粗制滥造的国货。”
刘昌秀瞟了对方一眼,笑道:“阁下这鼻孔舌头闻过舔过好多女人嘴上的唇膏吧?如此老练!”她收起唇膏,又取出一盒胭脂,递给对方,说,“有道一客不烦二主,这盒东西他们也自夸是英国伦敦的最新产品,可有人又说它是德国货。请你再替我看看这上面的字,到底是英文还是德文?”她这回的“提示”更具体了。
黄玉坤这回可没有再接,他将那盒胭脂推向对方,不好意思地说:“哎哟,我的好处长小姐,求求您就不要再为难我了!我这个小军需,认得古老的中国钩钩秤,西洋的磅秤、弹簧秤,哪怕精密无比的天平秤也难不倒我这双眼,就是认不得这些蚂蚁不像蚂蚁,蚯蚓不像蚯蚓的外国鸟字。何苦硬要我在你的石榴裙下把老脸丢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