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6期

无法确认的谋杀

作者:李久实




  段老蔫走后,老卢家人都不敢睡觉,坐在新房里合计着。老卢头说道:“按说,高焕灵是个队长,说什么他也不会跑到咱们家来偷鸡呀。”
  儿子没好气地说道:“偷鸡算什么呀,他还偷人呢!谁不知道他和胡萍明来暗往的,老蔫叔心眼真好,死了还扛着他,要是换上我,早拉他喂狗去了。”
  新媳妇说道:“我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咱们闹得好好的,怎么段老蔫来了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老卢头急忙拦住新媳妇的话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甭管怎样,事情出在咱家里,段老蔫把人给背出去就是对咱家有恩。不那样,咱这辈子还能说得清楚吗?”
  段老蔫深一脚浅一脚地直奔高焕灵家。到了门口,他左右打量一番,便放下高焕灵,翻身爬过墙头,拉开门闩,故意在门上踢了几脚,把门弄得哗啦作响。接着,他学着高焕灵说话的腔调,朝里面骂道:“古灵芝你个婊子养的,你他妈的在屋里头养汉呢,快给老子开门!”
  段老蔫学人说话是一绝。胡萍自从嫁给段老蔫后,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出亢奋情绪,就是因为他学了高焕灵说话的腔调。那次,他躲在茅房里,掐着嗓子喊了一声“小亲亲”,胡萍在屋里纳鞋底,误以为是高焕灵来了,兴冲冲地跑到门外,浑身上下都抖搂着让段老蔫痛恨不已的风骚。从那一刻起,段老蔫就恨不得挥舞双拳擂死这个风骚的婆娘。现在,他把对付胡萍的招数又使了出来。
  古灵芝气得火冒三丈,一个鲤鱼打挺从炕上蹦起来,使出吃奶的力气把头号水缸顶到了门上,然后气呼呼地朝门外骂道:“你就是从婊子裤裆里钻出来的,回去问问你妈,咱俩哪个是婊子!”
  段老蔫掐着嗓子又骂道:“臭娘们,你再不开门老子就死在外头。”
  古灵芝双手叉腰,跺着脚骂道:“姓高的,有本事你就去死,你不死就是婊子揍出来的。”
  段老蔫一边骂着,一边迅速掏出麻绳系在高焕灵的脖子上,又把绳子头挂在门板上,“咣当”一声关上大门,继续骂道:“老子就死给你看!”说完,兔子一样地窜回了家。一进院子,见胡萍披着被子站在院子里瑟瑟发抖,段老蔫一把将她拽进屋里,阴沉着脸问道:“害怕了?”
  胡萍点点头,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段老蔫警告她道:“明天就是出了天大的事情你也不能出这个门!你若是走漏了风声,就和他的下场一样!”这一招果然管用,从那以后胡萍再也没出过门。
  古灵芝半夜里挨了一通臭骂,一夜都没睡安稳。天刚麻麻亮,就穿上衣服翻身下炕,到了堂屋,把顶在门上的水缸挪开,下意识地往院子里看了看,果然隐隐约约地看见门上有个黑乎乎的东西,顿时被吓了一跳,她抄起立在门旁的铁锨就往外撵,“是哪个死鬼在吓唬俺呢?”到了门口,禁不住“妈呀”一声大叫,高焕灵直挺挺地挂在大门上!吓得她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到地上,呼天抢地地悲号起来。她挣扎着爬起身,想把高焕灵放下来。可是高焕灵太重了,她抱不动,门也打不开,她只好翻过墙头,哭着往段老蔫家跑去。
  段老蔫也是一夜没睡,虽然吓住了胡萍,但他心里也甚是紧张。听得古灵芝大放悲声,知道是奔他而来的,便走到屋外,等着古灵芝来敲院门。
  古灵芝把段老蔫家的大门擂得山响,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段老蔫的名字。段老蔫打开门,装出满脸的疑惑看着悲怆的古灵芝,一边系裤子一边问道:“嫂子,出啥事了?”
  古灵芝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了,她拉起段老蔫就往她家跑去。段老蔫只得一瘸一拐地跟着跑,故意大喊道:“你发什么情呀?发情你去找高队长啊,我不行,我老婆还在家等我呢!”到了高家门口,古灵芝翻身爬过墙头,段老蔫又喊道:“你这人咋这样啊?有什么可急的,有门不走你翻墙头?”嘴里说着,他也跟着翻了过去。古灵芝又大哭起来,指着挂在门上的高焕灵道:“他,他死在门上了!”
  段老蔫看到挂在门上的高焕灵,也跟着古灵芝大哭起来:“高大哥呀,你咋就寻了短见呢?”两人的哭声很快惊动了街坊四邻,人们纷纷跑过来看个究竟,听说高焕灵寻了短见,心中大为惊异。段老蔫见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再任人挂在门上不妥,便把高焕灵的尸体从门上取了下来,找来一块旧炕席盖在了尸身上。在给高焕灵盖炕席时,段老蔫陡然发现,高焕灵的脖子上竟然被勒出了一深一浅两道印痕!这个细节让段老蔫惊出了一身冷汗。他马上吩咐几个妇女把古灵芝扶到屋里照看,自己则一溜小跑着出了高家的院门。
  段老蔫把昨晚闹洞房的那些后生找来,安排他们一部分人到山上挖坑,一部分人到临村去淘换棺材。
  段老蔫把后生们打发走了以后,就吩咐老卢头去给高焕灵准备装殓的衣服。然后回家拿来胭脂,亲自给高焕灵化装,直到把高焕灵描绘得犹如画中新贵,这才停下手。打扮完死人,段老蔫又指挥人在高家的院子里搭起了灵堂。一切安排妥当,段老蔫屈膝下跪,冲着高焕灵的尸体“咚、咚、咚、咚”磕了四个响头,放声大哭起来。
  接近正午的时候,老卢头抱来一身老衣服,说道:“现做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到外村淘换了一身。”段老蔫道:“那就将就着用吧。”
  老卢头弄来的这套衣服又长又大,领子刚好可以遮掩住高焕灵脖子上的印痕。段老蔫怕老卢头心生疑惑,接过衣服道:“我来给他穿吧,天怪热的,您老先去歇着。”老卢头答应着去了。
  段老蔫刚给高焕灵换好衣服,出去淘换棺材的那些人也抬着棺材回来了。但高焕灵家的大门太窄,棺材抬不进来,只好把棺材放在了门口。段老蔫看了看门,眼珠子一转,进屋对哭得五迷三倒的古灵芝说:“寿材太大,抬不进来,是不是先把门垛拆了,等人入了殓,我再找人给重新垒上?”古灵芝抓着段老蔫的手,哭道:“兄弟啊,这事多亏了你呀,那个死鬼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你还对他那么好,我心里有愧啊。我没主意,兄弟你看着办就行了。”段老蔫马上指挥人三下五除二把门垛拆了,把棺材抬了进来。
  然而,事情到这里却出了岔子,等段老蔫指挥那些人把高焕灵放进棺材里,高焕灵远道来的亲戚们马上提出了异议。说这么热的天把人放进去,用不了一天就捂臭了,再说,高焕灵大小也算个干部,公社怎么也得来个人吊唁一下。现在你们就把人装进去,上边来人还怎么看?他们这两个理由都不足以让段老蔫害怕,他有无数的理由来反驳他们。真正让他觉得害怕的,是高焕灵的亲戚提出,高焕灵当官当得好好的,怎么就寻了短见呢?这件事情咋想都觉得不对劲,应该找公安来验一验。为了保证高焕灵的尸体在公安来之前不腐烂,他们要求把高焕灵放到灵母洞去,因为那里凉爽,可以让高焕灵的遗体保持原貌。
  段老蔫断然拒绝了高家人的要求,冷笑道:“那灵母洞是谁想去就能去的吗?那可是我们小灵村的风水所在,几百年来,我们这里风调雨顺,都是灵母保佑的结果,高队长官再大,也没有权利坏了村里的风水,小灵村的乡亲们也绝不会答应你们的要求。”
  段老蔫话音刚落,村里的后生们就和高焕灵的亲属吵了起来,都说高家人不讲理,再闹就不管这事了,说着,拔腿就走。高家人没想到会闹成这样,忙扯住段老蔫道:“我们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让高焕灵走得体面些。既然大家不乐意,我们也不再强求,麻烦您还是把他们请回来吧。”
  段老蔫不高兴地说道:“这事儿搁谁头上也不乐意,帮忙还帮出嫌疑来了,这叫啥事啊?我也不管了,省得在这里白受累还得落人埋怨。”说着,拨拉开高家人就往外走。
  高家人急了,又是递烟又是赔笑脸,好话说尽,这才算把段老蔫留了下来。
  公社派来的人是第二天到的,他们连看都没看高焕灵一眼,进屋安慰了古灵芝几句后,就从屋里走出来说:“当前还是抓革命促生产更重要,高焕灵同志生前是个干部,去世后,也要带头移风易俗,现在就送到火葬厂去,不要因为这件事影响生产。”公社来的人说根据高焕灵同志生前的推荐,当然也尊重大家一致推举的意见,就任命段老蔫为小灵村临时生产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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