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6期
无法确认的谋杀
作者:李久实
段老蔫没想到公社的人会让高焕灵火化,他嘴上在哭“我的高大哥”,心里却是一阵狂笑,无论什么人都不能再和一堆骨灰说三道四了。办完了这件大事,他像卸去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常常捏着小酒盅自斟自饮。但是,段老蔫发现,胡萍看他的眼神里总游弋着异样的光芒,心里便又开始打起鼓来。
高焕灵已化成了灰,那些公安纵是孙悟空转世,也将他奈何不得
偏偏在这个时候,公安人员来到了小灵村,着实让段老蔫吃惊不小。
高焕灵的亲属回去后,始终对高焕灵的死亡原因耿耿于怀。但高焕灵其时已经化成了一把白灰,他们即使有心报官,也为时已晚。在一次闲聊时,他们无意中向人说出了心中的疑惑,没想到被有心人听了去,迅速报告了公安局。人命关天的大事,公安局岂能等闲视之,迅速成立了调查组来到小灵村。
段老蔫虽然吃惊,却也临阵不慌,想那高焕灵已经化成了灰,那些公安纵然是如来现身,孙悟空转世,也将他奈何不得。因此,作为村里的临时生产队队长,他面对公安的调查不但对答如流,还积极帮助他们进行了各种调查取证工作。在古灵芝家那座新垒起的门垛旁,他指着两扇新做的门板对公安说,古灵芝那天把他找来时,高焕灵就吊在上面,只是门板已经换成了新的。公安问:“为什么要换门板,原来的不能用吗?”段老蔫说:“我们主要是考虑古灵芝刚死了丈夫,孩子又小,整天在这门里出出进进的,怕她精神再受到刺激,所以,就让村里的木匠给她家重新打了一副门板。”公安又问:“那旧门板哪去了?”段老蔫说:“埋高焕灵那天就在他坟前烧了,那东西不吉利,留着也没用。”当被问道高焕灵死前有没有什么反常的表现时,段老蔫说:“这事就得去问古灵芝了,他们是夫妻,很多事情我们不了解。”公安没再说什么,进屋去找古灵芝。
此时的古灵芝早已衰老得不像样了,乍一看去,还以为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高焕灵活着时,两口子吵吵闹闹,她精神头十足。如今,高焕灵死了,使她真切地感到了天塌下来的惶惑。公安进来时,她正佝偻着身子瞅着高焕灵的照片发呆,对公安人员提出的问题,她愣了半天,才说了一句话:“他死了,死在门板上。”
见古灵芝已变成了一个近乎痴呆的人,公安人员也不再多问,但对说不出名堂的死因,他们却不得不做了一个情杀的假设。假设古灵芝有了外遇,为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与奸夫一起合谋杀了高焕灵。但经过明察暗访,他们很快就推翻了这个假设,因为村里人告诉他们,古灵芝这个人虽然有点二乎,但作风绝对没问题,更不可能去谋杀亲夫。对高焕灵的风流韵事,村里人全都三缄其口,一口咬定高队长生前绝对作风正派,办事公道,是个好队长。既然是个好队长,为什么他会自杀?村民的回答是:“这个问题你最好去问高焕灵本人。”
最后一项调查取证是段老蔫提出来的,他说现在就差到高焕灵的坟前去看看了。公安当即否决了段老蔫的提议,说人都变成灰了,还有什么好看的。然后,坐上吉普车就打道回府了。
送走了公安,段老蔫慢步回到家中,倚在被垛上,仔细琢磨起胡萍的眼神。胡萍横了段老蔫一眼,冷冷地说道:“你怕我说出去吗?我可没古灵芝那么傻!”段老蔫皮笑肉不笑地说:“谁要是做贼心不虚,那才叫厉害呢!我如今是小心过了头了,其实没必要自己吓唬自己的。”胡萍没说话,转身到堂屋给段老蔫做好饭,端上炕桌,顺手又把酒壶放在了桌上,然后钻进被窝里,蒙头呼呼大睡起来。
段老蔫就着几样小菜开始自斟自饮,他要给自己压压惊,想着胡萍刚才说过的话,觉得有道理。只要两人咬紧牙关,天王老子也拿他们没办法。心里一放松,酒量也跟着放开了,不知不觉三壶酒就下了肚,眼皮子也开始打起架来。于是他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推开桌子,褪去衣服,钻进了胡萍的被窝。
段老蔫轻轻地打着呼噜,朦胧中看见高焕灵从窗户缝隙里飞了进来,笑眯眯地望着他道:“你倒是在我女人的被窝里睡得舒服,哪里还管我是冷是饥。起来,陪我喝酒。”段老蔫只好钻出被窝,拿过杯子把酒斟满,说道:“天下女人那么多,你要得过来吗?胡萍是我明媒正娶的老婆,她几时跟过你?别痴心妄想了。”高焕灵忽然哭了起来,说道:“你以为她和你睡觉就是你老婆吗?她心里没有你,跟你在一起,她委屈得连一点感觉都没有,你这浑人害我丢了性命,弄得她有体无魂,好生可怜。”段老蔫一拍桌子骂道:“当个小队长就想着天下所有的女人,要都如你所愿,天下人不都绝种了吗!”高焕灵哈哈大笑起来,“有道是无情未必真豪杰,尽管我寿命很短,但我找到了人间真情,你就是长命百岁也是枉然……”段老蔫打断话头道:“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古灵芝虽然有点二乎,却是真心待你。我对胡萍不薄,可她的心却从来没有放在我身上,若不是你这畜生勾走了她的魂,我怎会活得这样窝囊?现在你已经是阴间亡魂,还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高焕灵闻言大怒,扬起手中酒碗便朝段老蔫砸去,骂道:“孬种,还我命来!”段老蔫也不示弱,与高焕灵扭打起来。搏斗中高焕灵渐处劣势,觑个空子一溜烟逃了出去,段老蔫哪里肯依,拼死追去,未料想,追到灵山深处,却见瀑布高悬,声若洪雷。抬眼望去,只见绿树掩映,一片姹紫嫣红。一条小溪清澈如镜,弯弯曲曲迤逦而来,溪水狭窄处立有一块本色木牌,上书“桃花渡”三个红色大字。段老蔫正流连感叹,突闻得一阵轻歌由远及近,一女子身披霓裳款款而至,醉人的香气顿时沁入肺腑。段老蔫展眼打量,那女子容貌甚是美艳,再定睛细细端详,却是古灵芝少女时的模样!古灵芝朝他嫣然一笑,可谓是百媚千娇。一阵轻风袭来,身上霓裳尽数散去,美丽的胴体在他眼前豁然开朗,段老蔫早已按捺不住心中冲动,还未等他冲上前去,倒是那古灵芝一把将他揽入怀里……
从未有过的快感在周身激荡,段老蔫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胡萍惊恐地坐起身来,下死力把段老蔫摇醒,段老蔫醒来,才发现原来是美梦一场,伸手摸了摸下身,已是湿漉漉的一片。段老蔫惨然一笑,再也无法入睡。
数日后,段老蔫带领社员到地里锄草,讲了具体的要求后,就在山上转悠开来,走着走着,竟到了高焕灵的坟前。段老蔫凝神轻叹一声,怪自己怎么来了这里。正欲拔脚离开,忽然闻得一阵女人的啜泣之声,顿时心生疑惑,凑上前一瞅,不禁心中大骇。
老卢头的儿子惊慌失措地跑来说,叔,不好了,婶子她、她掉缸里淹死了
胡萍跪在高焕灵的坟前,一边哭着,一边絮絮地说着想念的话,那生离死别的样子,若是让人见了准会肝肠寸断。段老蔫肺都要气炸了,但他很快冷静下来,悄悄转身走开了。
胡萍诉完衷肠,下得山来,装得跟没事人似的。回到家中,却见段老蔫横眉立目地站在屋子中央,手里攥着一根擀面杖,朝胡萍命令道:“你这个贱人,跪下!”
胡萍没跪,瞪大了双眼直直地盯着段老蔫,那目光好生灼热,直把他嚣张的气焰逼了回去。段老蔫叹了一口气,说道:“要是知道你们感情这么好,当初我还不如成全了你们呢。可是现在他人已成灰,再想也是枉然!你不要再到那儿去了,免得别人说闲话。”
胡萍猛然跪到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半年后,胡萍的精神状态渐渐恢复了正常,段老蔫心下稍安。眼见年关将近,段老蔫说要准备些年货,也正好到公社里汇报一下工作,便嘱咐了胡萍几句,叫她千万别做傻事。胡萍点点头,算是应了。但段老蔫陡然发现,胡萍眼里那异样的光又散了出来,似乎能一层层地扒掉他身上的皮,这使他深埋在心底的恐惧又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