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6期

无法确认的谋杀

作者:李久实




  公社离小灵村有几十里路,段老蔫赶到公社时,已是后晌,他要找的人已经回家了,只好在公社旁的大车店住下,第二天早上再去办事。
  大车店的老板是个五十岁出头的人,个子很矮,脸色总是红红的。段老蔫进来时,他正和那些车老板猜谜语,说:“上边毛下边毛,晚上睡觉毛对毛。”那些人猜不出,有的就蒙着说:“那还用猜吗,不就是男女那点事吗。”老板笑而不语。段老蔫要了一碗水,坐在炕尾,接过话茬说:“那是眼睛,是荤谜素猜。”众老板醒过神来,纷纷挑起大拇指,直夸段老蔫好学问。听说段老蔫是从小灵村赶来的,车老板们连忙凑上前问道:“听说你们那儿的高队长整天霸着人家的媳妇,结果被人弄死了,连公安都没能破案,有这事吗?”段老蔫禁不住抖了一下,脸上却装出坦然的样子道:“就是两口子打架,把话说僵了,男的想吓唬吓唬媳妇,结果把自己的命给丢了,没你们说的那么玄。”众人见如此说,也就没了兴致,聊了一会就散了。
  但这事在段老蔫心里生了根,折腾得他一宿没睡好,好不容易等到天亮,他早早地给牲口喂了草料,便套上车直奔集市。他没敢到公社去,免得有人旧事重提,弄得他下不来台。他在集市上买了些吃食、鞭炮之类的年货,就打道回府。马车不紧不慢地走在大路上,段老蔫把鞭子抱在怀里,眯着眼睛想心事。忽然,他来了精神头,掉转车头朝胡萍娘家赶去。
  
  胡萍的母亲万万没想到姑爷会来,赶紧把段老蔫让进屋里。段老蔫把年货放到大躺柜上,先打量了一下丈母娘的居室:斑驳的墙上挂着几张已被油烟熏得乌黑的鲤鱼跃龙门的年画,地上是一把缺了一只脚的旧凳子,透过门板已经歪斜的房门,他看到了堆满破旧物什的后院。丈母娘出去张罗午饭去了,段老蔫倒身躺在炕头上,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中午时分,丈母娘把段老蔫叫醒,娘儿俩一起吃饭。席间,老太太问起胡萍的情况,段老蔫笑而不答,被问得急了,才嘟囔了句“挺好的”。吃过了午饭,段老蔫先是给水缸里挑满了水,再把院子打扫了一遍,晚上就歇在了丈母娘家。
  第二天,段老蔫特意起了个大早,赶到集市上买了一摞旧报纸,又打了些糨糊,把丈母娘家的墙壁重新裱糊了一遍。听说是胡萍的姑爷来了,左邻右舍的人都赶过来凑热闹,看着里里外外忙个不停的段老蔫,大家都道胡萍真是好福气。
  段老蔫送走了邻居,坐在炕上兀自发呆。早晨他在集市上,竟然遇到了高焕灵的亲戚。那人拉住他说:“高焕灵死得太蹊跷,这事搁在谁脑袋上都不会相信,人活得好好的,怎么说上吊就上吊呢?”段老蔫不高兴了,说道:“我又没上吊,怎么会知道呢?”那人极为神秘地说:“我听说你们村有个叫胡萍的娘们,特骚,三天两头就去勾引高焕灵。我想,焕灵准是让那婆娘的爷们给弄死的,你信不?”段老蔫反手给了那人一个嘴巴子,气呼呼地骂道:“你跟谁耍王八蛋啊?实话告诉你,胡萍就是我老婆,我就是胡萍的爷们,你凭什么说我杀了高焕灵?走,咱们找地方说理去!”说着,拽住那人就往公社的方向走。那人惊得目瞪口呆,急忙捂着脸向段老蔫赔礼道歉,完了又狠狠扇了自己几耳光,说道:“我哪里知道她是你老婆啊,要是知道我也不能说啊。得了,兄弟,你的人品我可是相信的,那天要不是你忙里忙外的帮着受累,我那兄弟还不知道要受多大委屈哩。”段老蔫气哼哼地说:“一开始我就不愿意管这事,就知道会吃亏不讨好。如今竟然被人疑心是杀人犯,这叫什么事啊?”
  高焕灵的亲戚忙咬牙切齿地保证再也不提这事了。等那人走了,段老蔫越想心里越犯嘀咕,转身回了丈母娘家。
  进了家门,段老蔫“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丈母娘面前,哭道:“娘啊,我这姑爷算是白当了,您都快八十岁的人了还冷一口热一口的,您说我这脸往哪搁呀?让村里人指着我后脊梁骨说闲话,我心里可真难过呀。”
  老太太把段老蔫从地上拽起来,眼含热泪道:“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摊上你这么好的姑爷是我的福气,只要你们过得好,我就知足了。”
  段老蔫和丈母娘说了许多体己话,见火候已到,又“扑通”一声给老太太跪下来,强烈要求老太太允许他给老人养老送终,丈母娘被感动得老泪纵横,死活也不肯答应。段老蔫见丈母娘不答应,索性就跪着不起来,直到丈母娘点了头,他才又坐到炕上,一五一十地向丈母娘汇报了胡萍和高焕灵的事情。他哽咽道:“我受多大的委屈都没啥,我宁可没有媳妇,也不能没有您啊!”
  老太太听了段老蔫的话,险些没被气昏过去,她扬手就抽了自己几个嘴巴,恳求段老蔫不看爹面看娘面,千万不能不要胡萍,她哭道:“哪个女人要是摊上这事都是伤风败俗,回到村里再也没脸见人了啊。”段老蔫道,只要胡萍能痛改前非,一心一意地跟他过日子,他一定把那些脏事都扔到山上去,再也不提。老太太千恩万谢地赞了姑爷一回,发狠道:“咱们明天就走,看我怎么收拾这个死妮子!”
  
  丈母娘把牙咬得咯咯直响,她恨胡萍丢了她老胡家的脸面,让她在姑爷面前抬不起头来,“要知道她是这个玩意,当初我还不如把她摁在洗脸盆里溺死呢。”
  段老蔫叹道:“娘,您可不能这样说,只要她改了就行,我不追究了。”
  丈母娘挥了挥手道:“我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别这么窝囊行不行!再那样你就打她,我不拦着!”
  这一夜,娘儿俩谁也没睡好。天刚亮,段老蔫就套好了马车,在车里先铺了秫秸杆,然后从屋里抱出褥子铺好,把丈母娘扶到车上,又用被子在丈母娘身上围了几圈,这才赶着马车出了村。
  老娘进院时,胡萍正在屋里拾掇,听到外面有动静,急忙趴在窗台上往外看。她万万没想到,段老蔫这几天没回家,敢情是去接老娘去了,心中又是惊喜又是内疚,急忙从炕上蹦下来,趿拉着鞋跑出屋,亲昵地喊了一声:“娘,您怎么来了!”说着就迎上前去,伸出手去搀扶老娘。
  老娘一把甩开胡萍的手,气哼哼地说道:“我没你这样的闺女,是孝顺姑爷把我接来的,你闪开,我自个会走。”说着,踮着小脚朝屋里走去。
  胡萍脸红了起来,她估摸着段老蔫和老娘没说什么好话,遂跟在老娘身后,屁颠屁颠地进了屋。
  段老蔫从别人家淘换来两斤肉,他把肉搁在菜板子上,让胡萍去给老娘做饭,自己陪着老太太唠起了闲嗑。
  胡萍很快就把饭菜端了上来。段老蔫挪下地,从碗橱里拿出来一只大海碗,把各种菜往里拨拉些,又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递给胡萍,说:“你把这碗菜和钱给古灵芝送去,她家日子过得紧巴,那小子也挺能吃,给他补养补养,快点回来,我们等你吃饭。”
  胡萍没拿碗也没接钱,眼泪哗地落了下来,她没想到段老蔫会来这一手,怔愣在屋子中央,不知如何是好。
  老娘说道:“你还傻愣着干啥,姑爷吩咐了你就赶紧去。”
  胡萍咬了咬牙,拿起钱端上碗就出了屋,她心里恨呀,这个段老蔫一定是给老娘灌了什么迷魂汤了,现在又猫哭耗子假慈悲,谁知道他肚子里又转什么肠子啊。
  自从高焕灵死后,高家的生活一落千丈,古灵芝整日瞅着门口发呆,嘴里不停地唠叨着含混不清的话,谁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胡萍端着碗进门时,古灵芝那十多岁的孩子刚刚从山上扛着一捆干树枝子回家,看着孩子在寒冷的冬天里仍然穿着单薄的衣服,胡萍心如刀绞,抱住孩子就呜呜地哭了起来。孩子迷茫地问道:“婶,你怎么了?”胡萍把钱塞到孩子手里,转身就跑。一路上泪水横飞,她恨自己为了一时的快乐而毁了一家人的幸福。跑进家门后,她发疯似地找出段老蔫还没上过身的棉衣棉裤,转身就朝外走。
  胡萍反常的举动引起了老娘的高度警惕,她厉声喝道:“你干什么去?不好好吃饭还疯跑什么?多大了还得我管着你。”胡萍没理睬老娘,抱着衣服跑到古灵芝家,拽过孩子就比量起来,然后,找出剪子,喀嚓、喀嚓就动起手来。不大会儿的工夫,一身厚厚的棉衣棉裤就做好了,那孩子穿着正合身,他抬起头笑呵呵地对胡萍说:“婶,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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