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8期
带魔咒的仕女图
作者:吕舒怀
张慕梅个人画展开幕那天,省城有头有脸的社会名流几乎全到了,省里的头头儿也来捧场,宣传部长亲自主持开幕式,特地从北京请来位大人物负责剪彩,画展的开幕式进行得不仅隆重,而且规格高。张慕梅好像成了这个号称中国文化大省的宝贝尖子。
小蔡紧着往前边凑合,挤进围簇着张慕梅的人圈,虚张声势地比划着什么。卓娜独自浏览张慕梅展出的作品,忽然一幅挂在展厅中央的《仕女图》吸引住她的眼球。这幅画就是张慕梅在全国获奖的名作:一位古代女人,面如满月,樱唇轻点,秋波顾盼,身穿鲜艳的夏装,酥胸半抹,身姿婀娜,娇摇罗扇。卓娜不懂画,是画中的仕女强烈地吸引住了她。卓娜发觉那女人很像自己,岂止是像,几乎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卓娜惊呆了,久久立在《仕女图》面前不舍得离去。
背后忽地一股意大利“阿玛尼”香水的气味袭来,她转过脸,见张慕梅面带微笑地站立身后。
“女士,你很欣赏这幅画么?”他开口道,声音浑厚,略带磁性,不像老年人。
卓娜明显发窘,尤其他瞧见张慕梅身后小蔡那张嫉妒得扭曲的脸。
“不,”卓娜这样回答,“我只是对画中的女人感兴趣,好像很面熟。”
张慕梅似乎没听清,往前凑了凑,卓娜嗅出“阿玛尼”的香气后面压抑着一股狐臭。
“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张慕梅依旧十分客气。
卓娜控制自己平静下来,她指着画上的仕女,问他:“张老师,我想知道您这幅画的模特是谁?”
“哦——”张慕梅笑得很斯文。“我画画从不用模特,靠想像。你问她么?她是我梦中的情人。”
一句话把卓娜深深打动。她情不自禁地打个寒战,面前的男人比她想像的深奥得多。他的睿智、他的眼神、他的话音,仿佛一张看不见摸不着的网,紧紧地笼罩住你,挣脱不得。
卓娜有些语塞。小蔡忍无可忍地挤过来,拦挡到他俩中间,说:“张院长,她是我朋友叫卓娜。卓娜是干校对的,人很好,就是没什么文化。她说错了什么,您可千万别介意。”
小蔡明着贬低她。张慕梅摆了摆手,说:“小蔡,你说的不对。我觉着卓娜女士是位对艺术有独特见解的人,比你们这些干编辑记者的要强得多。”他扭过脸,又换副口吻对卓娜说:“卓女士,我对您非常感兴趣,不知为什么,好像我们似曾相识,而且神交已久。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给我个机会,我们深谈一次。”
卓娜被张慕梅眼睛深处的侵略性暗示所慑服,不得不答应。这时,她发现小蔡早已经没了踪影。
在以后的一些日子里,张慕梅时常打她手机,温柔的问候和恰到好处的恭维,从话筒那边飘过来,滋润着卓娜干涸的心田。张老师惋惜她这么有才华和漂亮的女人,在美术出版社干校对,实在是糟践人才。起初卓娜并没在意,他一次再次地强调,反而调足了卓娜的胃口,使她萌生了跳槽的欲望。往哪儿跳呢?张老师就许诺到他的“春风杨柳”国画院来,先屈尊做个秘书,看日后的发展。
女人好幻想,当幻想变得越来越清晰可见,越来越伸手可得时,卓娜再也按捺不住激动,应张慕梅之约,在“曾相识”酒吧和他见了第二面。后来,卓娜跟张慕梅在“双江”宾馆度过一夜良宵……再后来她如愿以偿地借调进“春风杨柳”国画院……接着住进了张慕梅为她准备的“水之滨”别墅。当卓娜拎着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行李,搬出蓝谷公寓的那一刻,她清楚地感受到了身后那些同类女人鄙夷和憎恶的目光。
卓娜并没忘记小蔡,那个曾拿她当密友的丑女人,倘若没有小蔡,卓娜怎么会认识张慕梅,怎么能借调进“春风杨柳”画院,怎么能再次闯入男人的世界?考虑再三,卓娜把小蔡约出来,去“女士餐吧”撮了一顿,算作对小蔡背叛的赔罪。表面上,小蔡已经不恨卓娜,二人和平共处地进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还灌下一瓶“二锅头”。末了,小蔡喝得酩酊大醉,在餐吧里破口大骂,把她今生学会的所有脏话一股脑地贡献了出来。小蔡主要是骂男人,最后具体到张慕梅身上,令卓娜难以忘记的一句粗口就是:“张慕梅这老王八蛋的,是个纯粹的傻×!他根本不懂哪种女人有价值,哪种女人分文不值。”卓娜觉着小蔡话里有话,但她并不计较,谁叫自己抢在小蔡前头,将张慕梅收入囊中?
卓娜郁闷地呆在一间幽暗的房间里胡思乱想。
当她在“春风杨柳”国画院门前被两名健壮的男人和一位高个子“美人”弄进一辆桑塔纳之后,才恍然大悟自己让公安传讯了。美人坐她旁边,酒窝很深地笑着,朝她亮出警察证件,说:“卓娜院长,你被人举报涉嫌一桩案件,请你和我们到分局协助调查。”从那一刻起,卓娜挖苦心思地琢磨,她树敌太多,究竟谁在暗中陷害她?
卓娜心里委屈得慌,她并不想跟国画院的所有人为敌,可是国画院里的男男女女们都视她为眼中订、肉中刺,把她当作另类和偷渡者,好像她钻进这个圈子的本身就是个错误。这些,卓娜第一天踏进“春风杨柳”国画院时,便确凿无误地感觉到了,他们用带毒刺的目光盯视她,仿佛一下子要把她刺个透心凉。
头一个朝她这个弱女子发难是常务副院长廖吟柏。
廖吟柏名气很大,他和张慕梅、苑望松是国画界名闻遐迩的“岁寒三友”,而且他同院长张慕梅是无话不谈的亲密战友。不知为何,廖吟柏偏偏瞧不上她。卓娜在张院长身边做了个把月的秘书,廖副院长从未跟她搭讪过一句话,甚至不曾正眼瞄过她一次。卓娜乖,每次碰面都主动跟廖副院长打招呼,态度极其卑恭。可廖副院长故意置若罔闻,根本无视她的存在。
一天,卓娜守在办公室里打材料,廖吟柏怒气冲冲地闯进来,生硬而无理地对卓娜喊道:“你,立刻出去,我要和张院长谈事。”张慕梅站起来,给卓娜找个台阶下,他微笑着吩咐她:“卓秘书,你出去给廖院长倒杯水。”卓娜就这样被轰出了院长办公室。她含着眼泪走到饮水机前,沏了一纸杯茶。因为愤怒,她的手止不住哆嗦着,使得滚烫的热水溢出了纸杯,烫疼了她白嫩的手。走到办公室门前,卓娜听到里面传出两位院长激烈的争吵声,门关得严,听不清楚他们在争吵什么,卓娜却隐约听见了她的名字。
大约一刻钟左右,房间内的争吵骤停。门一开,廖副院长奔出来,重重地关上房门,看到卓娜呆在门边,便恨恨地对她“哼”一声,随后气冲冲地离去了。
卓娜蹑手蹑脚地推门进去,只见张慕梅手掩额头,面色沮丧。他仍未从刚才的争吵中缓过劲儿来。卓娜凑上前,抓住他的手放进自己手心里抚摸,说:“慕梅,别生气了,生气伤身子的。”温柔的话语使张慕梅的情绪舒缓了许多,他长叹口气说:“老廖哇,蛮横无理,他说我花国家的钱养情妇。这简直是诬蔑!”
“我知道是因为我。”卓娜一副忏悔的样子,“我不该赖在这儿,给你添麻烦。慕梅,你让我回美术出版社,继续当校对吧。我认命!”她话音未绝,泪水已淌了下来。
“不行!我舍不得让你离开我身边……”
“何苦呢?我在这儿像个没拿到绿卡的黑人,你我都得受别人的白眼。”
“娜娜,你放心,有我在,决不会再让你受委屈。”说着,张慕梅伸手拢过卓娜的细腰,拥她坐到自己怀中。卓娜惊慌地跳开,说:“别别,让外人瞧见,又红口白牙地乱说。晚上吧,晚上我在双江宾馆等你。”
当天晚上,两人躺在双江宾馆306房间里。一场短促而索然无味的折腾之后,卓娜头枕着张慕梅风箱一般呼哧不停的胸脯,娇滴滴地叙述出一个彻底整垮廖吟柏的计谋。张慕梅心领神会,频频点头。不久,张慕梅沉沉睡去,卓娜激动得彻夜未眠,她庆幸这个夜晚对于她来说物有所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