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9期
未完成的一次亲吻
作者:王拉寿
“八万,怎么样,不贵吧?”
“这……这是漫天要价,这可不同于一般买卖。”“既然如此,那就再见吧!”她冷冷地说完,站起来就走。
这个女人的话,句句都象利刃一样,刺在罗伟的心头,他稍作权衡,赶快追了上去。
“等一下!”罗伟拦住她,“五万!这个数就已叫我倾家荡产,再多一分也无能为力。”他的神情如孤注一掷的赌徒。
笑意又回到她的脸上,还是那样迷人,“好,我也不想赶尽杀绝,五万就五万。”
“什么时候见?”
“明天,还是七点。第五棵梧桐树下,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明天……后天行不行?明天我实在无法一下凑足这么大笔钱。”
“我再让你一次,就后天吧。”
“那告辞了。”
“别忙!”她止住要走的罗伟,“你先呆在这儿,等我走出公园大门你再起身。”
不一会儿,罗伟就看见她的身影在公园门外消失了。
罗伟抬起沉重的双腿,蹒跚地走出树林。水池边风很大,吹得罗伟的脸腮如针刺般疼痛。
C
罗伟整整忙碌了一天,夜幕降临时才回到家里。此时他早已是精疲力尽。
进家后他首先忙着把手中的方包搁进衣柜,随即关好柜门,又将插在锁孔上的钥匙取下,最后用手推了推。直到确信已把衣柜锁牢,这才去忙其它的事。
罗伟脱去大衣,身上轻松了一些。伸手摸摸炉子,冷的,火早已熄灭;拎起暖水瓶摇摇,空的,开水也已喝完。他长叹一声,心里道:我都过得是什么日子哟,这屋子简直就是苦行僧住的地方。好在床下还放有一个电炉,这还是那年冬天结婚向局里借的,当时怕室内炉子弄脏新房。婚后不知怎么总是忘了还,一直就丢在床下,眼下倒是应了急用。
通了电,炉丝很快就变得通红,房间里慢慢有了一些暖气。
罗伟把从街上带回的两样熟菜掺合在一起烧热,然后取出一瓶白酒,一个人自斟自饮起来。他很少喝酒,尤其是烈性酒,昨天晚上突然发生的一切,使他变成一个好酒之徒。
喝闷酒容易上头,两杯下肚,他就感到有些头晕。斟满第三杯酒时,他忍不住朝衣柜看了看。钱全部装在衣柜那个方包里。不多不少,正好五万块。这个数里,只有两万是属于自己的,另外三万是奔忙了一天,东借西筹的结果。罗伟料定自己已经沦入小说、电影里常见的那种境况之中,成为一桩敲诈买卖中处境极为不利的一方。昨夜他几乎通宵未眠,今天早上起来,头疼得很厉害。但想到交钱期限迫在眉睫,而自己倾其所有积攒也还不够,他只得昏头昏脑地走出家门,先挂电话请了假,然后走亲串友,胡编乱造,整整忙了一天,好不容易才凑足了这个数。
一想到明天的这个时候,五万块钱得乖乖地拱手交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时,作为男子汉的他,既愤慨,又极不甘心。另外,他也很舍不得。罗伟之所以存钱,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妻子已经死了几年,想起亡妻,罗伟烦乱的心绪又添上了几分伤感。妻子死的时候还怀有三个月的身孕。其实发生那种事完全不能怪她,何必要去死?如果她尚在,自己会感到空虚吗?肯定不会。置身于一个温暖、幸福的家庭里,满足感会使人保持理智。如果是这样,他罗伟就不会和另一个女人步入园林公园的深处,最终沦为被人敲诈的对象。想到这里,罗伟藏在心里深处的那团火腾腾燃大,他恨不得亲手将使他失去妻子、毁了他家庭的恶棍活活勒死。
唉,女人,都是女人!属于自己的那个女人已经永远失去了,而不属于自己的另一个女人却和他被人一同收入了相机的镜头,而且坐得那么近。这个女人是罗伟顶头上司、局长的娇妻,芳名雅玲。由于没有生育和身材娇小的缘故,快四十岁的女人看上去就像才三十出头。她不仅貌美,为人也很随和,没有局长夫人的架子。正因为这一点,局里的大小干部,没谁把去局长家找局长看成是一种负担。罗伟作为办公室主任,当然去局长家不会比任何人少。而且也说不准何时去,有时可能是给局长办什么私事,有时可能是送文稿或文件,有时纯粹是闲极无聊去散散心。他感到不错,雅玲对人热情随和,与人们私下所作的评价毫无两样。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反正有那么一天,罗伟去局长家产生了畏惧感,因为他凭一个男性的敏感,发现雅玲在看他时,在眼睛很深的地方有一种东西在闪动。奇怪的是,时间一长,罗伟不仅不再畏惧雅玲的目光,而且竟还感到一种暖烘烘的滋味,于是有意无意地增多了去局长家的次数。有一天,罗伟又去找局长,但局长不在,雅玲婉言将他留了很久。罗伟发现,平时似乎话并不算太多的她,其实很健谈,情趣也高雅。和她闲聊使罗伟感到轻松愉快。只是不知为什么,她不愿谈及自己的丈夫。一涉及局长,她总是巧妙岔开。罗伟甚是诧异:不在丈夫的下属面前夸耀丈夫的妻子着实不多。这次交谈后,罗伟暗自留心,他看出在这对夫妻之间表面上相互敬重的背后潜藏着一种说不清的冷漠。他们相敬如宾,但缺乏一般夫妻间常见的那种亲热态度。有时他似乎还发现,局长和雅玲都会无意间流露出忧郁伤感的神情。是否真有忧伤,罗伟不敢肯定,他只是凭直觉。按理夫荣妻贵,他们该是幸福美满的一双。但是,为什么会有那么一些迹象使人总感到他们夫妻间隐隐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影呢?罗伟曾这样想过,也许是因为他们没有孩子,没有孩子对一个幸福的家庭来说,确实是美中不足。可原因何在,没人知道。
深秋的某一个星期三下午,他去市里开会,结果会议延期没开成。转回的路上他突生一念,想去地处西郊的翠枫山园林公园观红叶。于是他去了。很巧,在公园的门口他竟遇上了雅玲。不知为什么,他的心率一下快了许多。
“你也是来看红叶?”他想让声调自然一些,但没做到。
她点点头,脸红了一下。
他们就这样双双走进了丛林的怀抱,谈话的内容无关紧要,只求各自心中能得到一些慰藉、一些欢乐或者说是一种补充。这里面有没有男女之情?他不愿说谎,似乎有那么一点。从她目光深处闪动的东西开始,到她感到这种目光的暖意,他有意增多去局长家的次数,在公园又要避开游人,这些都是佐证。但并不是所有男女避开世人就是为了媾和、为了搂抱、为了接吻。如果这样,那陌生女子的相机中的内容将会更为精彩。
可问题是,那张相片使他有口难辩,正如那陌生女人所说,不需借助想象,谁看了都会认定这是一对在幽会的男女。同事看后会骂他是伪君子,领导看后会认定他作风大有问题。对了,还有“直接受害人”王局长。他和王局长除了上下级关系外还有人与人之间更可贵的东西:友谊、信任、理解。王局长可能会极其轻蔑地说一声“小人!”够重了,从信任自己的人口中吐出这两个字,他的心灵承受不了。与此相比,五万块他愿意付。
真是怪事一桩。人世之大,罗伟怎么也想不到,陌生女人是根据什么找上了自己。他又想起那个女人迷人的有些嘲弄人的笑容,还有极富诱惑力的声音。她是谁呢?
算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就是弄清她是谁,也没多大意义。现在唯一的出路是尽快换回底片和所有相片,然后付之一炬,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想这事最好不让雅玲知道,没有必要再拖一个人进来担惊受怕。当然,从此以后务必要注意再不要和雅玲接触。至于为什么,也无须向她解释,就让各自的心灵深处保留那么一小片温暖的地方吧。也许她会怨恨自己,那也只有由它去了。总有这么一天——这可能是很久以后——当然这件事无任何威胁作用时,他会把一切告诉她。
五十度的烈酒,罗伟已经喝下了半瓶,房中的物件在他眼里有些摇晃了,但他还想喝。喝着喝着,他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那个女人印了多少相片他不知道,她可以交出其中的一部分,当她挥霍掉五万块,弄不好还会故伎重演。她更可能会用同样的手段去对雅玲进行威吓、敲诈。这时他才感到,事情远非自己所想的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