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9期

张云飞打官司

作者:臧勇强




  12月底交上去的仲裁申请,拖到春三月才开庭。这天,双方在仲裁庭面对面坐下,朱之容中午大概喝了酒,红光满面,假惺惺地问候道:“张大医师,好久不见,最近在哪发财?呵呵,你这个人读书聪明,做人并不怎样!这件事情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呵呵,我是看在工资的份上,一切服从领导听指挥!”张云飞干笑几声,没作搭理。
  厂里还是那堆破证据,还是那几句歪道理。开庭才说了几句,贝科长便把张云飞叫到门外:“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到时候厂彻底关了门,你一分钱也拿不到,我看还是调解吧!”
  张云飞也觉得骑虎难下,再磨下去会磨掉半条命,退一步海阔天空,便说:“调解可以,但厂方必须把养老卡给我办好,补偿金不能少于12000元。”
  贝科长又把朱之容叫出去嘀咕了一阵,最后进来宣称厂方只同意补办养老卡,补偿金一分钱也没有。
  张云飞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大声责问道:“8000元基数每个职工都有,我为全厂职工的卫生健康贡献了18年,没有功劳苦劳总还有吧,你们还有没有一点仁义道德?!”
  朱之容脸色一沉:“你现在又被除名了,我们答应办好养老卡,已经宽宏大量了,你还想怎样?!有本事再去法院告啊,我倒要看看你这回还能不能赢得了!”
  张云飞一想到那份除名通知书,感到万分沮丧,坐在那里沉默不语。
  贝科长本来只想做做样子而已,见双方闹僵了,趁机找借口收场:“张云飞,你要求太高,我也没有办法了!你还是去找法院吧!”不由分说,编了个理由,开出仲裁书。
  从劳动局出来,张云飞有气无力地往回走,不知不觉中,他已陷入轮回诉讼的黑洞,感到十分无奈和无助,觉得自己仿佛在一条崎岖的山路上,艰难地进行着马拉松长跑,此时已是精疲力竭,却仍见不到终点。他真想放弃算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干吗为这么点利益如此疲于奔命?他开始为当初的决定深感后悔。
  回到家里,他不吃不喝,昏昏沉沉躺了一天一夜,忽然清醒过来,穿衣吃饭,赶上去市里的班车。
  尽管早在一年前全厂职工买断之际,厂方的行政权力就已经终止,厂里也只剩下一个空壳和几个留守人员,但面对手上这份除名通知书,张云飞不敢掉以轻心,深怕节外生枝,因此去市中级人民法院找钱审判长,请她帮忙出示一份终审判决书签收人的复印件。
  钱审判长明白了他的意思,大加赞赏:“你这个想法是对的,厂方乱发这种东西毫无法律依据!”她连忙找出那份签收单复印好给他,张云飞连声道谢。
  从市里回来,张云飞更加坚定了打赢官司的信念,再次来到县法院的立案大庭,仍旧像上次那样,经过审查、受理、结算、付款窗口,最后拿到开庭传票。他吃惊地发现,第一次起诉因为双方关系不明确,所以法院是按经济纠纷标的,收取1200元诉讼费。这次双方劳动关系已经确立,却按劳动纠纷收费,只收了40元诉讼费和100元特快专递费,而劳动仲裁凭什么要收自己1200元?真想马上找姓贝的说理,但想到大事为重,等案子结束了再告他不迟!
  第二轮诉讼仍被列为普通程序,正儿八经地又开了两次庭,主审法官还是上次那个杨审判长。法庭质证时,厂方果然拿出那份新发的除名通知书,想以此负隅顽抗。张云飞早有心理准备,亮出从市法院拿来的那份签收人复印件,义正辞严地驳斥对方干扰司法程序,藐视法庭,污辱人格。
  张云飞的证据和辩驳,赢得法庭采信。杨审判长当即指责被告:“法律已经承认双方劳动关系依法存在,而全厂职工也早已走完,被告还在乱发这种东西,你们是什么意思!”
  被告这一自作聪明之举,当即被法庭否定。审到中途,杨审判长照例问双方当事人是否愿意调解,张云飞有了第一轮胜诉结果,底气十足,斩钉截铁地答道:“不同意调解!”
  杨审判长只好宣布休庭,择日宣判。
  春去秋来,一晃又是几个月,一审判决终于下达。法院为了节省开支,虽然收了100元特快专递费,却每次都是打电话叫当事人自己去取。张云飞去民事庭拿到判决书,见上面写道:判令被告按每年工龄400元,支付原告安置补偿金人民币共计17600元;判令被告为原告办妥养老保险手续。而原告提出的诉讼损失和误工费以及精神损害赔偿等请求,却没有得到法院支持。
  张云飞感到纳闷,其他职工都是按600元标准,为何法院只判给自己400元?杨审判长解释说,县里定的标准是400元,另200元是单位内部自定的,往职工工资卡上一打,就说不清了,没有书面证据,我们不好乱判。他最后劝道:“你也该知足了,为这案子,我可得罪了不少人!”
  张云飞心中虽觉不快,但仍笑道:“有数,有数,到时候一并重谢!”接着又问,“我要求办理下岗手续和失业登记手续,法庭为什么不支持?”
  杨审判长解释说:“有标的东西可以强制执行,像这种办手续的事,法院怎么去强制执行?你找厂方或劳动局商量商量!”
  没有下岗证就无法领取失业救济金,更无法享受再就业优惠政策,里面吃的亏可大了。双方已经撕破脸皮,再叫厂方去办理这些手续,岂不是痴人说梦?张云飞多次去劳动局要求,他们每次都是一个答复:必须由用人单位出面才能办理,有异议可以申请行政复议或起诉。倘若再起诉劳动局行政不作为,恐怕不只是掉一层皮,就连命都会搭进去。十赔九不足!他长叹一声,算了算了!最后连贝科长也懒得去找了。
  张云飞这次想好了,等判决书一生效就去找朱之容,他再不认账,就翻他娘的桌子先出口恶气再说。不料才过了一个星期,法院来电话通知张云飞:厂方又提起上诉了。他扔下电话大骂:“朱之容,操你祖宗十八辈!你狗日的不得好死!打就打,老子还打上瘾了呢!谁怕谁呀,跟你打到底!”他横下一条心,准备血战到底!反正也不用去上班了,有的是时间,活着就是为了打赢这场官司。金钱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做人的尊严!
  又到了寒冬腊月,这已是第三个冬天了。开庭那天,张云飞一大早就赶到市中级人民法院。
  姓唐的律师无颜再露面,厂方得知合议庭法官仍是去年那三位,便调整兵力,想以女制女,费尽心机找了个泼辣的女律师,另选了一个男律师作陪衬,仍旧来了四个人。
  开庭时间到了,张云飞深吸几口烟,将烟蒂狠狠一扔,镇定自若地走进法庭,此时的他早已置身度外,自己仿佛成了在帮别人打官司的代理律师。他昂首挺胸地坐在被上诉人席上,非但没有丝毫紧张和胆怯,反而感到有趣,阔别一载,故地重游,面对三位法官、四个对手,在此重坐一回,问世间能有几人?
  女律师,三十岁出头,留着一头男人样的短发,满脸青春痘,两片薄嘴唇。这女子果然泼辣,一轮到说话,便使劲鼓动着三寸如簧巧舌,既不提时效,也不提那份新发的除名通知书,而是突发毒镖,声称厂方早有规定,凡职工停薪留职都必须缴纳管理费。权力和义务平等,其他职工按规定缴了管理费,所以才有资格享受下岗待遇,而张云飞拒不缴纳,因此不能享受同等待遇,一审法院据理不清,判决不当,因此请求二审法院驳回重审。
  女律师说完捧出一堆新证据请求质证。三个法官听她说得句句在理,证据确凿,交头接耳合议了一下,目光便射向被上诉人。钱审判长向张云飞发话:“你一定懂权力和义务平等的道理,虽然你还是上诉人的职工,但是因为你不愿缴管理费,所以就不应该得到补偿金。”
  张云飞没料到对手竟会使出这手毒招,事先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背上不由沁出一片冷汗,一旦对方观点被法庭采信,两年多的心血和一大笔诉讼费用,将付诸东流。他一言不发,神色严峻地从书记员手上接过厂方那堆新证据,仔细翻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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