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9期
张云飞打官司
作者:臧勇强
张云飞高兴地握住陈法官的手说:“真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
陈法官谦虚了几句,从抽屉里取出养老卡,填了张单据交给张云飞,叫他直接去财务科领钱。
当张云飞从出纳手里接过那沓血汗钱,一阵眼热鼻酸,泪水差点儿涌了出来。
走出法院大门,他突然发现今天的天空特别湛蓝,阳光特别灿烂,空气也特别清新,不由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把憋在心头这三年的怨气,一古脑儿全吐了出去。
他兴冲冲地往回走,不由想到那十一个同事,好久没跟他们联系了,总不能一声不吭吧,见路边有个电话亭,跑过去拨通了周国荣的电话:“老周,你通知大家一下,星期天晚饭我请客,一个都别漏掉!”
周国荣在电话里问:“妈的,你什么时候发财了啊,怎么想起来要请客了,是不是拿到了钱?”
张云飞一阵开怀大笑:“我买彩票中了500万!见面再说!”将电话挂断。
一桩小官司,九场庭审,三年疲于奔命,拿到的这一万多元钱,除去各项费用,再补交三年养老金,已所剩无几。老婆见他拿到了补偿金和养老卡,也很高兴:“还不快去理个发洗个澡,头发长得可以扎辫子了!”
是啊,苦了三年也该轻松一下了。他来到理发店,理发师忍不住问道:“你一天到晚在想什么心思,怎么头发一次比一次白?”张云飞对着镜子仔细一瞧,打官司前一头黑发,如今却是花白一片,苦笑道:“想什么?想发财!”
星期天傍晚,那些曾和张云飞一起找朱之容要钱的同事,如约来到饭店包厢,纷纷恭喜张云飞凯旋。
张云飞忽然发觉少了一个人,忙问道:“小辫子呢,他怎么没来?”
同事惊讶地说:“你不知道?小辫子闯大祸啦!”
张云飞吃了一惊:“我忙得焦头烂额,哪还顾得上他,再说也很久没碰到他了。”
小辫子曾几次找朱之容要钱,朱之容总是找借口搪塞,小辫子每次都是发一顿脾气,骂骂咧咧回了。朱之容早就盘算好了,张云飞肯定拿不到钱,退一万步说,即使能拿到,那也是法院来拿的,除非你小辫子也去打官司,到时候厂里早已人去楼空,你找鬼去要吧!
小辫子等老婆那点补偿金用得差不多了,开始着急,他没有下岗手续就领不到失业救济金,做生意不懂行也没本钱,只好跟老婆一起在小学门口摆了个小吃摊,摆了几个月,刚摸到一点门道,城管不让摆了,只好收摊。
星期四那天,小辫子七岁的儿子得了肺炎需要住院,得交几千块钱,他却拿不出,老婆哭着骂他没用,只会嘴硬。他气得去厂里找朱之容,转了一圈却没找着,正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刚巧碰到周国荣。
周国荣忙说:“我正要去找你,刚才接到张云飞的电话,他已经拿到了钱,说要请客,星期天晚上你一定要来啊!”
小辫子这下来了劲,心想这回看你朱之容还能怎么说,补偿金你可以先不给,我儿子生病向你借点医药费总可以吧!他掉头就去朱之容家里找,等找到朱家,敲了敲门却没人应。他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老子就守在你家门口,你晚上总要回窝吧!他等了三个小时,觉得又冷又饿,实在忍不住了,便去小店里买了包花生米和一瓶白酒,坐在楼梯口闷闷不乐地喝了起来。天正下着小雨,直等到10点多钟,才见朱之容推着自行车回来了。小辫子忽地蹦了起来,一把揪住朱之容:“张云飞已经拿到了钱,我的钱你什么时候给?!”
朱之容交出补偿金和养老卡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工业局,楼丽珠在电话里将他臭骂了一顿。朱之容离退休还有几年,局里本打算给他另安排个好位置,这样一来,等于激怒了局领导,他的好事也就泡汤了。此时他正烦着,见小辫子又来烦自己,忍不住吼道:“你早就跟厂里没关系了,别再来烦我,有本事也叫法院的人来问我要钱!”
“王八蛋,你敢骗我,这点钱老子不要了,给你狗日的当医药费吧!”
小辫子借着酒性怒吼一声,抡起酒瓶照朱之容脑袋猛地砸了过去。朱之容惨叫一声,肥胖的身体应声倒地。
吵闹声惊动了邻居,跑出来一看,见朱之容血流满面,不省人事,慌忙将他送进医院。他本来就血压高,做了脑CT后才知道是脑溢血,大小便失禁,整个人瘫痪了。
小辫子当即被公安局逮捕,他父母急忙拿出两万元去替朱之容交医药费,据医生说这点钱还远不够。
张云飞得知此事,忍不住一阵摇头哀叹。
众人落座,酒过三巡,话便多了起来。张云飞拿出那本紫皮封面的养老卡,同事们传看着羡慕不已。周国荣抚摸着小册子,显得很忧郁也很伤感:“当初我要是听张云飞的话,现在也许也拿到了!我这30年工龄就算白干了,唉,不知道将来老了怎么办!”
周国荣是个老知青,下放农村10年,进厂20余年,老婆是农村户口,一直没工作,身体又不好,女儿在读大学,夫妻俩靠摆个小百货摊,日子过得很拮据。起先,他一心想托关系走门路,请客送礼化了好几千元,个个都答应得很好听,结果一点用也没有。这时,他才醒悟过来,依靠人际关系行不通,只有靠法律手段才能解决!他不好意思跟张云飞说,自己悄悄托人去法院打听,法官一了解,十分惋惜地告诉他说:你怎么不早点起诉?像你这种情况,养老卡肯定可以拿到,多少还可以得到一点补偿费,现在早已超过了诉讼时效,属于自动放弃,法院有权不予受理,即使受理你也赢不了,还得浪费一大笔诉讼费。周国荣一听这话,当时就后悔个半死。
张云飞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泪光,连忙安慰道:“老周,别难过!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有我们这帮弟兄在,有困难就说一声!”
同事们点头称是,周国荣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但笑得很苦涩。
从饭店里出来,外面已是万家灯火,张云飞已有了几分醉意,忽然想起钱审判长曾经说过那句话,心想抽空去打听打听,怎样才能考到律师资格证。
春节过后,工业局被撤销了,林局长官升一级走马上任去了,楼丽珠摇身一变也当上了某局副局长。朱之容总算捡回一条命,依旧瘫痪在床,大小便失禁,肥胖的身体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小辫子被判了七年徒刑,送到劳改农场的石矿去服刑了,年轻的老婆跟他离了婚,据说傍上一个有钱的老头。周国荣依然跟老伴在街角摆着小百货摊,无论刮风下雨,天暑地寒都得出门,他经常为了几角钱,跟顾客讨价还价,嘴边老挂着一句话:“没办法,我得靠这几毛钱养老!”
张云飞终于领到了行医许可证,开了家小诊所,现在的医院和药店太多了,找他看病的人并不多,但勉强能糊口。他喜欢上律师这个行当,去县招生办报了法律专业自学考试,打算圆一个做律师的梦,将来也许能替别人打打劳动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