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3期

血染棒桔草

作者:叶雪松




  原来,日本宪兵队长庄冈见陈起凤生命危机,便命埋伏在暗中的狙击手开了枪。
  “佩慈——”张万德纵身跃到了阳台之上。
  张万德一把抱过吴佩慈,吴佩慈微微睁开了一下眼睛,深情地望了望张万德,嘴角嚅动道:“……万德哥……我爱你……”
  她的呼吸越来越弱,心跳越来越慢,像一条丝线般的细流在沙漠里艰难流淌,马上就要干涸了!她再次努力抬起了睫毛,努力使眼睛睁得再大一点。她的嘴角嚅动着,声音低得简直难以分辩:“……万德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佩慈,不要这么说!”张万德泪如泉涌,面对姑娘此时的痴情,就是铁打铜铸的汉子也为之动容。
  “万德哥……我的眼前一片黑……什么也……看不到!万德哥……”
  她呼唤他。但仅仅喊出了名字,声音就突然停住了。
  “佩慈!佩慈!”张万德觉得自己突然跌进了万丈深渊!吴佩慈终于丢下一切,走了!对这个世界,她留恋也罢,憎恨也罢,永远地离开了。
  “是你害死了她!”张万德像一头怒吼的雄狮子。
  陈起凤止不住泪流满面:“女儿,我的好女儿啊……”
  “你还有脸面承认你是她的父亲?!”张万德冷冷地道。
  “可她毕竟是我的女儿!我要是早知道事情会走到今天这步,我他娘的报的什么仇啊?”陈起凤激动得额头上涨起了青筋,“生前,我对不起她,可她死了,我总有权抱抱她吧!”
  陈起凤哽咽着从张万德手里接过吴佩慈的尸体,嘴里一个劲地喃喃自语:“孩子,爹对不起你,爹不是人啊!”
  另外几名学生见吴佩慈死了,也顾不得陈起凤了,顺着楼下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地道口逃走了。等日本宪兵冲进来的时候,楼上只剩下抱着吴佩慈在哭的陈起凤和在一旁啜泣的张万德。面对这惊人的一幕,日本宪兵们惊呆了。庄冈惊问道:“林会长,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你们打死了我的女儿!”
  “你的女儿?你的女儿她怎么会发表声明说要杀你?”庄冈大惑。
  陈起凤不再解释,只是抱着吴佩慈的尸体缓缓走下楼来。他目光呆滞,身体有些哆嗦,张万德冲到陈起凤面前,从陈起凤怀里接过吴佩慈的尸体再次痛哭失声。抱着脸色苍白嘴角滴血的吴佩慈,张万德的耳边不禁又响起了吴佩慈悦耳的声音,眼前又浮现出吴佩慈看着他含情脉脉的眼神。可是现在,他再也听不见她的声音了。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吴佩慈对她的痴情。可是,因为梅爱钟一个他想爱却得不到的女人,他却没有接受她。
  一阵冷风扑面,张万德的心缩成了一团。他觉得泪水似乎凝固在了脸上……
  
  
  好父亲觉醒杀倭贼
   真兄弟血染棒桔草
  
  这一事件后,陈起凤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女儿的死,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女儿还没有知道自己的身世,就离开了人世间。可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这就是自己争名夺利巴结日本人的后果。因为日本人,他失去了女儿,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张万德!
  冬日里的一天晚上,陈起凤有些倦意正要睡下,宋茂财持着一封请柬走进来道:“明天是日本关东军驻沈阳七十旅团山本大佐四十八岁的生日,中午,他在鸿宾楼特设晚宴,邀请了您和奉天商界一些头面人物,一方面共贺他的寿辰,另一方面是想和大家共同商榷奉天商界的一些具体事宜,请您勿必出席。”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宋茂财下去后,陈起凤睡意全无,他拉开了抽屉,望着里边的两只勃朗宁发起呆来。
  “起凤,你怎么了?哪不舒服?我看你啊,最近老是心神不宁的,再这样下去身子会垮的。”梅爱钟将一碗莲子羹放在陈起凤面前关切地问道。
  陈起凤喝了一口,连夸好吃后道:“爱钟,我心里堵得慌,胸口就像塞了一块石头,我对不起佩慈,是我害了她啊!”说到这儿,陈起凤抓住梅爱钟的手,“爱钟,你说我陈起凤前世造了什么孽啊?要不是因为一己之私,我又怎么会投靠日本人?我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却又落了个汉奸的骂名。走在街上,我如芒在背,老觉得背后有人骂我汉奸。”
  梅爱钟安慰道:“国难当头,人人自危以求自保,少帅都退进了山海关,你一个小小的商会会长又何必如此自责?”
  陈起凤道:“正是为了一己之私,我害死了我自己的女儿!要不是因为我,她又怎能死得这样惨!我每天晚上都会梦见她浑身是血的样子,爱钟,我的精神都快崩溃了!我的手上沾满了自己女儿的鲜血啊!”
  任凭梅爱钟如何劝说,陈起凤依旧长吁短叹,泪流满面。陈起凤轻轻将梅爱钟拥在怀里。“爱钟,难为你这些年来为我担惊受怕。跟着我,也没过上想象中的好日子。像我这样在刀尖上跳舞的人,保不齐哪天就身败名裂了。爱钟,老夫少妻,终非长久,我想了好久,咱们还是分开吧!”
  “起凤,你今晚上是怎么了?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梅爱钟道。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我老了,做什么事情都有些力不从心了。爱钟,我比你大二十多岁,我们不能白头偕老的。我早在德汇银行以你的名义存了二十万现洋,虽然不多,也够你花销一生了。”
  “陈起凤,你把我梅爱钟当什么人了?要不是你,我至今还在火坑里头呢!我跟你这么多年,什么也不图,就图你是个好男人。”梅爱钟说到此处,泪水簌然而落。
  “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好,惹夫人生气!”陈起凤嘿嘿一笑,又恢复到了以前的欢快。梅爱钟见他的滑稽样,终于破啼为笑。
  第二天,陈起凤如约赴宴。鸿宾楼人山人海,热闹非凡,沈阳商界名流和中日军政两界要员聚集一堂。山本叽哩呱啦在前台演讲之时,忽听“砰——”、“砰——”两声枪响,山本中枪倒地,鸿宾楼顿时大乱。
  谁也没有想到,开枪人竟然是商会会长林奉全!
  鸿宾楼内一时大乱,陈起凤打死了几个日本宪兵就往外跑。很快,他的子弹打光了,胳膊中弹,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忽听身后几声清脆的枪响,追在前面的几个日本宪兵应声而倒。
  “老哥,快走!”
  陈起凤回头一望,却是张万德!
  “兄弟,是你啊!”
  张万德点了点头,拉着陈起凤就往一条小巷里跑。尽管张万德枪法好,可日本宪兵紧追不舍,时间不长,子弹打光了,身上的飞刀也掷光了。
  “砰—”张万德身子一颤。
  “兄弟,你受伤了?”陈起凤道。
  “老哥,没、没什么,擦伤了点皮。”
  这时,前面车灯一晃,一辆“雪铁龙”冲了过来。张万德喜道:“大哥,嫂子来接我们了,快上车!”
  原来,自打吴佩慈死后,细心的梅爱钟发现,丈夫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时不时的长吁短叹,借酒浇愁。今天早上,梅爱钟无意中看见陈起凤拿走了抽屉里的两只手枪,便预感到一丝不祥。知夫莫若妻。丈夫敢爱敢恨,嫉恶如仇,他当初投靠日本人只是为了搞垮吴明哲。吴明哲是搞垮了,可汉奸的骂名也传开了,他不止一次说过要以实际行动来为自己正名。看来就是今天了,她只得再次找到了张万德。听了梅爱钟的叙说,张万德也感到事情有些不妙,于是便带上短枪和飞刀赶了过来,并让梅爱钟暗中将车停在一条小巷接应。
  司机麻利地开着雪铁龙冲出了小巷。日本宪兵立即出动三轮摩托车,在后面紧追不舍。子弹在雪铁龙上溅射出点点火花。没几下,雪铁龙后窗玻璃被击出好几个窟窿,司机中弹而亡。
  “老哥,嫂子,前面是一片树林,我将他们引开,你们跳车快走!”张万德道。
  “万德,要走,咱们一块走!”陈起凤道。
  “不行,那样做我们谁都跑不了。老哥,你是条汉子!以前,有不恭敬的地方还请老哥见谅。”张万德说到这儿扭头看了看梅爱钟,“老哥,带着嫂子快走吧!兄弟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你们能过得更好。”
  梅爱钟如鲠在喉。她是性情敏感的女人,岂不知张万德对她的感情?她当初之所以有意避开他,陈起凤本身是一个原因,更多的是,她是觉得自己出身不好,配不上他。可这些,又如何向张万德倾吐呢?
  日本人的子弹越来越密,过了一个拐弯处,张万德将雪铁龙停下,急急道:“老哥,嫂子,你们快下车,我去将日本人引开,快!”
  陈起凤和梅爱钟异口同声道:“兄弟,要死,咱们就死在一块!”
  张万德没有言语,将陈起凤和梅爱钟拽下车推到了路边的草丛里,然后踩动油门,雪铁龙箭一般地向前冲去。陈起凤和梅爱钟看得真真切切,日本人摩托车上的机关枪吐着长长的火舌,疯狂地向雪铁龙扫射着。
  “糟了,前面是条死路!那是一条长满了棒桔草(水里的一种蒲草,秋天时上结红色的柔软的棒状果实,遇风化作飘絮)的河。现在,河面刚刚结冻,万德的车如何过得去啊!”陈起凤拍着额头道。
  “那可怎么办呀?”梅爱钟声音里带着哭腔。
  陈起凤喃喃道:“只有听天由命了。万德,我的好兄弟,老哥对不住你啊!”
  这在这时,前面一团刺目的火光一闪,接着一声巨响,张万德驾驶的雪铁龙爆炸了。望着漫天飘荡的棒桔草的飞絮,陈起凤流泪道:“爱钟,我们要永远记住他!”
  梅爱钟点了点头,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拉起陈起凤向安全的地方走去。不知什么时候,突然起了风,天空中突然飘起了鹅毛大雪,将这一切都笼罩在白茫茫的雪域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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