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3期

情杀

作者:叶 辉




  爹不知啥时走了,娘捂着嘴在啜泣呢!
  
  辽西盘山县古镇盘蛇驿,是明初修筑辽东镇长城中段时所建的一个驿站,是明代的边防重地。后来关外人大量涌入,这里就变成了一个繁华的小镇。滚滚东逝的辽河水在这儿打了个漩,绕过双台子河注入了渤海湾。明末清初,盘蛇驿几成废墟,只是到了民国,才又渐渐繁华起来了。
  这一切,都缘于盘蛇驿沈家大户的东家沈奇坤。
  沈奇坤文武兼备,和东北王张作霖是干兄弟。张作霖是奉天海城人,年轻时好赌,没少得沈奇坤资助,后来张作霖认沈奇坤的母亲为干妈,两人结了干兄弟。张作霖坐镇东北后,对这个干哥哥念念不忘,几次请沈奇坤出山,都被沈奇坤婉言谢绝。那时,辽河下游的绕阳河段泛滥成灾,民不聊生,沈奇坤就出面请求张作霖出资疏通了绕阳河道,又重修围堰,百姓这才安居乐业。
  这样的人本应受千人敬慕,可他却死了,而且死得极惨!
  是谁害死了他?
  当刘万山正和担任沈府管家的父亲刘梦石吃饭时,一个家人从外边慌里慌张走了进来:“大管家,不好了!太太让我告诉您,快去看看去吧,东家出事儿了!”
  刘梦石脸刷地一下就白了,一哆嗦,手里的酒杯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刘梦石拉着刘万山就往沈家跑。
  到沈家一看,东家的尸体已停放在院子中央,太太哭得正凶呢!刘万山迫不及待地问一个平日里和他关系较好的家人老疙瘩,东家是怎么死的?
  老疙瘩将刘万山拉到一个僻静处,压低声音道:“在回来的途中,东家在三叉河口遇上了土匪,中了毒镖,货物和银元都被土匪给抢走了;我们几个护着东家拼死杀了出来,还没到半道,东家就咽了气!”
  东家的神枪谁人不知,他怎么会死在几个土匪的手上?
  去年盘蛇驿举行一年一度的枪法大赛,东家力挫十数名炮手,靠的就是百发百中弹无虚发的神枪。
  更让刘万山羡慕不已的是,东家的拳脚功夫十分了得,他数十年来闻鸡起舞,武功从未荒废。他曾亲眼看见,十多个抢劫的精壮土匪被东家打得近不了身。
  东家这等身手怎会中了土匪的毒镖?
  刘万山听着听着,忍不住眼泪落了下来。
  虽说东家是主家,可从未拿他当下人的孩子,衣服鞋帽,总是和他的独生儿子沈文魁的一模一样,没事儿的时候,经常带着他和少东家去外头打猎,还跟他说,如果他和沈文魁的书都念好了,他还准备供他们进京上洋学堂呢!
  老疙瘩道:“万山,我也真是纳了闷了,东家功夫了得,那几个毛贼怎能伤他性命?另外,往日里我们走的那条路线没有人知道,这次就好像有人提前到土匪那儿通风报信似的,要不然土匪怎么知道我们准时经过三叉河口?”
  老疙瘩说完到院子里干活去了。
  老疙瘩话里有话。
  刘万山愣神的功夫,刘梦石走了过来:“万山,大伙干得热火朝天,你在这儿傻站着干啥?还不快去帮着搭灵棚?”
  听了爹的话,刘万山就去帮忙搭灵棚,一直忙到后晌。刘万山觉得浑身不自在,吃了饭,就早早地回了家。
  一进门,刘万山发现娘坐在炕上一个人悄悄抹眼泪呢!
  “娘,大白天的,一个人在家哭什么?是不是爹又呵斥你了?”
  娘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摇了摇头道:“娘没哭,是刚才娘不小心,一只飞虫入了眼。万山,你不在沈家忙活,咋这么早就回来了?”
  刘万山道:“娘,不好了,东家他出事了!”
  “知道了。”娘淡淡地说,顺手拿起炕上的鞋底继续纳起来。
  刘万山心里直纳闷,娘为什么对东家的死显得这般平淡?
  
  沈奇坤的坟地在医巫闾山一个向阳的山坡上。
  出殡那天,人山人海,沿路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沈奇坤是躺着六十四杠的大红楠木棺材,在人们哀叹和羡慕的眼神里走完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段路的。
  刘万山在送殡的人群中,望着沈奇坤的大红棺材和漫天的挽幛,刘万山的脑海里不停地闪现老疙瘩跟他说过的话,
  东家的死果真是有蹊跷?如要真是那样的话,那告密之人又会是谁呢?
  有人风传害死东家的那个人就是爹,可爹是先东家三天到家的,他和东家主仆多年,感情深厚,再说爹是一个见着落叶都怕砸着脑袋的人,爹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害东家呢?
  刘万山暗忖,这伙嚼舌根的要是让他给逮着了,非把他的嘴撕烂不可。好在太太对爹的忠心耿耿深信不疑,爹已受了太太之命前去奉天大帅府报了丧。据说张作霖听到报丧后骂了声“妈了巴子的”,发誓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暗害干哥哥的真凶。可现官不如现管,虽说沈奇坤是张作霖的干哥哥,警察署的黑衣警在三叉河边转了几圈,吃了几顿馆子,拿了些“袁大头”,什么蛛丝马迹也没发现就回去交差去了。
  下葬那天,太太和沈文魁哭得昏天暗地,阴晦的天空飘着小雪,枯黄的芦苇在寒风中瑟瑟抖动,更加渲染了气氛的悲哀,在场之人无不落泪。
  刘梦石哭得泪流满面,一边哭一边捶着自己的胸脯:“东家,您为什么派我先回来置办货物呀?东家,我对不起您,让我陪您上路吧!”
  刘梦石哭着,扑通跳进墓坑里趴在棺材上了。“东家,您睁开眼睛看看吧,好多人都说,给土匪告密的那个人就是我啊!东家,我心里憋屈的慌啊!”刘梦石一边拍打着棺材盖一边嚎啕大哭。
  太太抹了把泪道:“梦石,我们又没说你什么,快点上来!”
  “太太,我知道您对我好,可我这心里头憋屈得慌!”刘梦石抬眼看了看太太,突然从衣服里拨出一把短刀来,“东家,您慢走,梦石跟您一块去,到了那边,梦石还去侍候您!”
  刘梦石说着,就要抹脖子。在场之人无不脸上失色。
  “来人,把刘梦石给我拉上来!”太太一改往日的和蔼,阴沉着脸儿吩咐道。
  几个伙计赶紧跳进了墓坑,将刘梦石给拽了上来。
  “梦石,你在沈家多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了解吗?别人愿意嚼舌根子就让他们嚼去好了!从今儿个起,沈家的账目都经你过目。”太太拍了拍刘梦石身上的土道。
  “太太,就您了解我啊。下辈子就是当牛做马,我刘梦石还侍候您和东家!”刘梦石说着,跪在了太太面前。
  “好了好了。”太太将刘梦石搀扶起来道,“这么多人在这儿,就不要再使性子了。”
  “太太,我听您的。”刘梦石抹了把眼泪站起身来。
  回到家中后,刘万山问:“爹,东家下葬时您跳入墓坑,上面的人无不称赞您是个忠诚仁义的管家呢!”
  刘梦石眯缝着眼睛道:“孩子,话可不能这样说。你要记住,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爹希望你长大以后能够成材,千万别像爹似地成了人家的奴才。”
  “爹,我记住了。”
  “臭小子,这才是我的好儿子!”
  从记事时起,刘万山就知道爹是盘蛇驿的总管,沈奇坤才是盘蛇驿的真正主人。沈奇坤除了怕老婆外,最大的特点就是脾气暴躁,对下人颐指气使,非打即骂,就是对身为总管的刘梦石也不例外。刘万山不止一次看见过东家跟爹大发脾气的场面。每当看到爹满腹委屈而又无可奈何的样儿,刘万山都会在心里替爹抱不平。
  大家都是人,东家凭什么稍有不满就大发雷霆?就因为他是主子?
  有一次刘万山向爹谈及了心中的想法,爹叹了口气道:“孩子,谁让我们是下人呢?下人就是让主人开心的,哪怕他是冲着你发脾气,你都没有为自己辩解的份儿。孩子,爹这辈子就这样了,你一定得活出个人样子来给爹争口气。”
  刘万山记住了这句话,因此,读书非常刻苦,从不偷懒。
  说起沈奇坤怕老婆,也不是没有情由的。
  沈奇坤的岳父尤凤龙是辽南一带最有名的盐商,是张作霖的干佬(干爹),太太嫁给沈奇坤,是张作霖的第一任岳父赵占元保的媒。太太花容月貌,她嫁过来的时候,光银元就拉了十来马车,用带过来一座金银山形容太太的嫁妆一点都不夸张。正是因为有了太太的嫁妆做资本,沈家的买卖才越做越大,再加上太太精明强干,沈奇坤惧内也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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