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11期

铁血忠魂

作者:许葆云




  迎面大劈破锋刀,
  掉手横挥使拦腰,
  顺风势成扫秋叶,
  横扫千钧敌难逃,
  跨步挑撩似雷奔,
  连环提柳下斜削,
  左右防护凭快取,
  移步换形突刺刀。
   ——西北军“破锋八刀”刀诀
  
  一、归队
  
  一九三八年一月末的一天,一列火车缓缓驶进武汉车站,早聚在站台上的大群学生打着红纸小旗儿吼着口号往软卧包厢围上来,其他车厢的乘客都挤到窗口看热闹,挤不过来的问前面的:“咋回事?”
  “抓汉奸呢!说那个‘七七事变’当了汉奸的天津市长在包厢里。”
  “就是二十九军那个叫张自忠的师长?”
  “就是他,芦沟桥打起来以后,这小子居然下令宛平守军不准反击,自己跑到北平和鬼子谈判,后来听说带着部队投敌了。”
  车厢里顿时一片咒骂,此时芦沟桥事变爆发已四个多月,平津失守,华北沦丧,上海、南京陷落,国家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这时候听见“汉奸”二字,稍有血性的人都会暴跳起来。也有人觉得奇怪:“他投了敌咋还敢跑到武汉来?”
  “这就不知道了……看,学生上车了。”那站在窗口的乘客缩回头嘀咕着,“这要落在学生手里还不给打死。”一些好事的听了都挤下车去看热闹,一个坐在角落、礼帽遮住半边脸的大个子也跟着下了车,低头从人群边挤过,两个穿便服的军人迎过来,护着他出了站。
  这边,傻乎乎的学生们还堵着包厢的门,满心要把出卖了平津的汉奸揪出来打死,哪知道那个大“汉奸”——原二十九军三十八师师长兼天津市长张自忠早提前一站混进三等车厢,这会已经坐上汽车一溜烟跑了。
  汽车直开进一座青砖洋楼的前院,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坐在客厅里,把一份报纸摔在桌上:“看过这个吗?”张自忠拾起报纸,见头版大字标题赫然是“冀察政会名存实亡,张逆自忠丧师辱国”。
  “没看过,好些日子不看报了。”
  “你是没脸看。‘芦沟桥事变’你们西北军把脸丧尽了!”李宗仁铁青着脸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我问你,鬼子进攻宛平城,是谁下令守军二一九团撤出城的?”
  “我,这道命令是我下的。”
  “是谁让你背着中央擅自去北平和日本人谈判,商量‘和平解决’芦沟桥事变的?”
  “我,当时军长宋哲元不在北平,我代理‘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长和二十九军军长,谈判是我决定的。”
  “是谁命令二十九军各部一律不准对日军发起反击的?”
  “是我直接给三十七师一一零旅旅长何基沣、二一九团团长吉星文下的令。”
  “所以鬼子打进来时二十九军毫无准备!你的三十八师五个主力旅四个被击溃,一个叛变投敌!你怎么指挥的?独立三十九旅哗变时你在哪?”
  “在独立二十七旅旅部,跟他们一起向城外突围。”张自忠沉声道,“丢失平津,是我一人的责任,请委员长和李长官治我的罪。”
  “治罪?你说该治什么罪!”
  “死罪。”
  听了这话,李宗仁的神色反而缓和下来:“平津事件的前因后果我不是一无所知,你刚才说的三成是实情,七成是代人受过,都说你们山东人仗义,看来名不虚传。”指指椅子,“坐。”
  张自忠慢吞吞地走过去坐了。李宗仁又说:“二十九军是西北军旧部,一向有血性肯抗日。长城抗战,你们的大刀队在喜峰口、罗文峪砍杀六千鬼子兵,你三十八师立的是头功。所以中央信任你们,把平津和整个华北都交给你们,可二十九军开进平津就变成了军阀!一边和日本人眉来眼去,一边又拥兵自重,搞什么‘翼察政务委员会’,变着法子和中央斗法!我也知道杂牌军没有地盘就没有兵源给养。自从中原大战西北军战败解体以来,你们二十九军流落在绥远、察哈尔,过得是叫花子的日子,好容易挤进平津这块宝地,所以无论如何想保住这块地盘。可就因为这份私心,弄得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见张自忠缩在椅子上一声不吭,李宗仁顺手递给张自忠一支烟,自己也取出一支点上,回手举着打火机要为张自忠点烟。张自忠万没想到李宗仁这样给他面子,呆了片刻才赶紧凑上来,不由一阵手忙脚乱。
  “实话告诉你,上面给你的处分是‘撤职查办’。可眼前用人之际,上峰也信得过你,还想让你重新穿上军装。”
  张自忠腾地站起身:“那让我到一线部队去,当营长、连长都行!”
  李宗仁笑了:“中原大战时你就是师长,现在退回去当连长,太不像话了。”
  “卑职有罪,本来什么也不敢求,总司令能让我当个连长,已经给我天大的面子……”
  “有罪?有什么罪!你张自忠是什么人华北的老百姓不知道?那些学生娃娃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男子汉大丈夫,摔了跟头自己爬,打掉门牙和血吞,谁是英雄好汉谁是混帐王八蛋,仗打完了自然知道!我已请示了委员长,还让你回老部队去。三十八师现在扩编成第五十九军,下辖三十八师,一八零师,两个师五个旅,三万人马齐装满员,军长的位子给你留着呢。”
  张自忠手上夹着烟卷望着李宗仁,已经说不出话来。李宗仁又在张自忠身边坐下:“这次在华北忍辱负重,收拾残局,到头来又背个‘汉奸’的臭名,这个臭名只有鲜血和战功才擦得掉。现在抗战全面爆发,倭寇的甲种精锐师团源源而来,兵精器利,士气旺盛;头两年我们难免要吃败仗,要丢国土,这大家心里都清楚,所以谁吃了败仗都说得过去,只有你张自忠打不得败仗,五十九军输不起!如果你败了,别人就会指着鼻子问我‘为什么保举汉奸当军长!’那时我会立刻撤了你!”
  张自忠两眼通红,低声道:“李长官对我有重生再造之恩,卑职永世不忘!请让我们五十九军担任一路先锋,不管在哪个战场。”
  “这正是我的意思。现在华北日军占领了北平、天津、太原、石家庄、保定、张家口、济南,我们在黄河以北失去了立足点。华中丢了上海、杭州,南京也陷落了。当前为了打通津浦铁路线,使南北两路鬼子合成一股向中国腹地推进,北线鬼子已进至济宁、蒙阴、青岛一线;南线的鬼子渡过长江,准备南北对进夹击徐州。徐州是苏、鲁、皖、豫四省咽喉,津浦、陇海两条铁路的交汇处,屏障武汉,拱卫中原,不容有失,我们必须在这和鬼子见个真章。现在鬼子南线部队以第十三师团为先锋直逼淮河,我把五十一军调上去了。”
  “东北军?”
  “对。五十一军战斗力很强,军长于学忠也是员猛将,可上个月他们丢了明光,现在又丢了临淮关、凤阳、蚌埠、定远,退过淮河,五十一军指望不上了。”李宗仁走到张自忠面前,“十三师团是个硬茬子,而我手下比于学忠强的只有你张自忠了,你上吧。”
  张自忠捻灭了香烟,起身抓过桌上的报纸。
  “拿它干啥?”
  “解个手儿。”张自忠对李宗仁行了个军礼,转身去了。
  
  二、扫荡
  
  听说张自忠回到部队,一大早军部就摆下酒席,三十八师师长黄维纲,下辖一一二旅旅长李金镇,一一三旅旅长朱春芳,一一四旅旅长董升堂,一八零师师长刘振三,下辖二十六旅旅长张宗衡,三十九旅旅长祁光远,军直属特务团团长安克敏都是张自忠的老部下,一众人喜笑颜开拥着张自忠到首席坐了,亲亲热热地互道别情,张自忠却已拦住话头:“酒,不喝了,菜也别上了,我现在还没脸喝这顿酒。”
  黄维纲凑近前低声道:“军长,在座都是西北军的老人儿,外面传的那些屁话在这没人提。”
  “别人不提我们自己要提!我今天回来,就是要带着大家拿命去拼,看将来为国家死在什么地方!”张自忠给在座每人倒了碗酒,端起酒碗,“现在每人喝碗酒,回去集合队伍,今夜开拨。”
  五十九军开到前线时,情况比几天前更险恶了。日军强渡淮河后已先后攻占小蚌埠、曹老集,五十一军一路败退,撤过了淝河。淝河以南、淮河两岸都落进日第十三师团手中。五十九军赶到时,五十一军已无力撑持,原计划在淮河北岸布防的五十九军不得不临淝水布防,和日军隔河对峙。张自忠亲自到前线查看地形,举起望远镜看去,河对岸小村中隐约可见一些穿着黄军装的影子晃来晃去。
  

[2] [3] [4] [5] [6] [7] [8] [9] [10] [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