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始皇三十四年,天下无事。一日,始皇在咸阳宫中排下筵宴,大会群臣。博士七十人,亦在其列,随例向前举杯献酒。始皇正在开怀畅饮,旁有仆射周青臣上前奏道:“往时各国并立,秦地不过千里。托赖陛下神圣,统一天下,设立郡县,驱逐蛮夷,人民得以安生乐业,永无战斗之患。国祚久远,传于万世,陛下功德巍巍,自古帝王皆不能及。”始皇听此一片谀词,语语正合其意,不觉大悦。谁知却恼了一位博士。
其人复姓淳于,名越,系齐国人。因见平日所读古书,皆言封建如何好处。今始皇一日将他废去,设立郡县,心中已大不以为然。却又凑着周青臣极口奉承,愈觉忍耐不住,便发言道:“臣闻殷周两朝所以能传国久远者,皆由大封子弟功臣,得其辅助之故。今陛下富有四海,而子弟无尽寸之地,假使将来或有奸臣专政,并无亲藩保卫皇室,其势甚危!大凡作事,不学古人,断难长久。青臣又当面献谀,非忠臣也 !”始皇闻淳于越之言,心中自然不快,但面上仍不发作,却问群臣意见如何?此时李斯已由廷尉升为丞相,听了淳于越之言,心想:“郡县制度行了数年,是个已成之局。如今他又欲建议推翻,大抵此等儒生,拘泥古法,不达时务,最喜拾着古人一二言语,发为议化,真是讨厌!不如设法从根本上刬除净绝,使他没了把柄,便可尽塞反对之口。”李斯想定主意,出席奏道:“博士所言,犹是战国习气。只因战国时代诸侯厚待游学之士,所以百家并起,各夸学问,讥刺时政。今天下虽定,积习未除。
朝廷每有命令,一班儒生最喜发出反对议论,毁谤君上,煽惑人民,实属目无法纪。此种恶习,若不严行革除,必至号令不行,是非倒置,为害甚大!惟是种种议论,都由迂儒平日但知读书讲学,不识世务所致。臣之愚见,请将一切史书非记秦事者,并皆烧却。除宫中藏书仍归博士掌管保存外,凡民间平日所藏诗书及诸子百家书籍,通令尽数交与该管地方官,一律烧毁。此后人民有敢偶然谈起诗书者,即行正法。如敢引证古典,讥笑时政者,诛及三簇。官吏闻有此种情事,不即举发者,与之同罪。自此令发布之后,三十日以内尚未将书烧毁者,将违犯之人面上刺字,发往边地。白昼侦探匈奴,夜间筑造长城,四年满罪,名曰‘城旦’。只余医药、卜筮、栽种之书不必烧毁。人民如有欲学法令者,可拜官吏为师。似此办法,方可尊重朝廷,屏除浮议。”
始皇闻李斯所说,暗想:“此法甚好,不但可绝许多谤言,且与自己所主张之愚民政策相合。”遂下诏依议办理。于是,民间所有古书尽付一炬。“五经”中只有《易经》视为卜筮之书,未遭此厄。但当时所烧,不过民间之书。至官中藏书,仍然存在。直至后来项羽入咸阳,放火焚烧宫室,始将书籍烧个净绝。至今世人但知归罪始皇,却不知项羽也有关系。
且说始皇下令焚书之后,过了一年,心想巡游北方,便下诏令蒙恬开筑直道一条,自云阳至九原,共长一千八百里。沿途开凿山陵,填平溪谷,费却许多人工。经营数年,竟未成就。
始皇已命蒙恬去后,却又想大兴土木,建筑宫殿。说起当时现在宫殿,不为不多。除咸阳正宫外,所以离宫,在关内者三百所;在关外者四百余所。
先是削平六国之时,每破一国,始皇即命画工将其宫室绘成图样,就咸阳北坂上照样建筑。南临渭水,西自雍门,东至径、渭二水合流之处,一路楼阁连绵,复道贯通。又将所掳各国妃嫔、子女、宝器、珍玩安置其中。后来复在渭南建筑一宫,初中“信宫 ”,后改“极庙 ”,取天文中宫名曰“天极”之意。
由极庙开道通至骊山,复建甘泉前殿,筑甬道直达咸阳宫。此外尚有章台上林,都在渭水之南。始皇有此许多离宫别苑,已是游玩不尽。今又想起:“咸阳正宫乃是先代建筑,当时不过是一国诸侯,规模自然狭隘。今我既为天子,所有文武官吏以及随从人等,增加甚多。每遇正式朝会宴享,觉得宫庭过小,人众拥挤不开,必须另建一极大宫殿,方足以壮观瞻。”
始皇欲建新宫,自然应先择地。咸阳人烟稠密,空地无多。
只有渭南上林苑中空地不少,距离咸阳又近。且闻周文王建都于丰,武王建都于镐,上林地在丰、镐之间,正是帝王都会。
始皇计算已定,命工画成样本,先行建筑前殿。此殿之高大,古来无比。计东西广五百步,南北长五十丈。每值大朝会,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竖立五丈大旗。一遇宴享,用车巡行斟酒,用马传递肴馔。殿之四围,架木为栅,上可行车。由殿下筑路,直至南山。就山顶上安设华表,算是门阙。又按天文星象,天极紫宫之后有十七星,渡过天河,直至营室,名为“阁道”。
始皇便将渭水当作天河,就水上建筑一桥。桥阔六丈,长二百八十步。渡过渭水,以像天文之阁道。统计此宫所占地盘,北至甘泉、九嵕;南至鄠、杜;东至黄河;西至汧、渭之交。东西八百里,南北四百里。似此工程浩大,需用材料甚多。始皇分遣人役前往楚、蜀各地采办材木,运至关中。一面兼修治骊山坟墓,发宫尚未完工。始皇本意欲俟富成,别立美名。时人因其前殿四阿广阔,便依形立名,名曰“阿房 ”,故天下皆称为“阿房宫”。唐人杜牧有《阿房宫赋》,其文如下: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簷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
歌台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
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朝歌夜弦,为秦宫人。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几世几年,取掠其人,倚叠如山。一旦不能有,输来其间,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秦人视之,亦不甚惜。 嗟乎!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
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缘,多于机上之工女;钉头磷磷,多于在庾之栗粒;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和弦呕哑,多于市人之言语。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戍卒叫,逐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呜呼!
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夫!
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
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此赋形容阿房宫之广大,淋漓尽致,可谓古今中外第一大宫矣!
当日卢生自从假作仙书,瞒过始皇之后,仍得始皇宠任,屡受赏赐。他心尚不足,又在外招权纳贿,作弊既多,惟恐始皇察出,以此常怀疑惧。今见始皇大兴土木,因想出一计,欲使始皇终日在宫寻乐,被声色迷住,不问外事,便可由他任意妄为,无所忌惮。遂往见始皇,说道:“臣等奉命往求灵芝奇药及仙人,往往不能遇得。据臣愚见,就中似有恶鬼作崇!大凡人君欲求神仙,必须时为微行,以辟恶鬼,入火不焚。上乘云气往来,寿与天地同久。今主上因留心政事,未能恬淡无为。
平日游幸所在,往往使臣下得知。此于求仙大有妨碍,愿主上此后所到之处,勿使人知,然后不死之药方可求得。”始皇听卢生之言,甚以为然。不待说完,因接口道:“我甚仰慕真人,从今以后,便自称为真人,不再称朕。”遂依照卢生之言,下令凡咸阳近旁二百里之内,所有宫、观二百七十所,一律建成复道或甬道,彼此连接,以便游行时旁人无从窥见。各处分住妃嫔美人,并将日用器具,陈设物品,一律配置齐全,临时不必迁移,以免动人耳目。又通告随从人员:“所到之处,当守秘密,不得漏泄,违者立处死刑。”从此,始皇遂日在宫内微行。未知卢生此计有无效果,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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