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当日来访霍禹之人,乃是任宣。任宣官为太中大夫,前曾奉命持节护理霍光丧事。霍禹为右将军时,任宣又曾为其长史。今闻霍禹有病,故来看视。霍禹请入相见,任宣见霍禹并无病容,知他心怀怨望,假托称病,便故意用言挑道:“未知君候身患何病?”霍禹听了长叹道:“我有何病,县官若非我家将军,不得至此。今将军坟墓未干,便将我家亲属人等一概疏远,反任用许史夺我印绶,使人不自知有何罪过。”任宣闻言,心知霍禹怨恨甚深,遂反复劝解道:“时势不同,今非昔比,当大将军在日,独掌国权,杀生在手,有如廷尉李种、王平,左冯翊贾胜、胡及,车丞相女婿少府徐仁,因忤将军之意,皆下狱而死。又如史乐成本是小家子,得宠将军,官至九卿封侯。其时满朝文武但知奉承冯子都、王子方等,视丞相直同无物。大凡盛衰各有其时,今许史乃天子骨肉,自然当贵。
大司马竟因此怨恨,愚意窃以为不可。”霍禹被任宣说了一篇,默然无语。过了数日,病假已满,霍禹只得照旧入朝。
宣帝深痛许后被毒而死,至是遂下诏立长子奭为皇太子,时年八岁。霍显闻立太子,愤怒异常,不肯进食,对家中人说道:“此乃帝在民间时所生之子,岂可立为太子!将来皇后有子,反要为王,向他称臣朝拜,实在使人不甘。”霍显辗转寻思,忽得一计,便入宫来见霍后,屏退从人,教以如此如此。
霍后应诺,于是召到太子,赐以饮食,意欲加入毒药,将他毒死。谁知宣帝早已留心,密嘱保母,加意防护,每遇霍后赐食,必经保母先尝。霍后三番五次无从下手。当日霍山、霍云等自见势力日孤,遂时与霍显、霍禹商议,往往相对啼泣,自相埋怨。霍山因说道:“今丞相用事,县官信之,竟将大将军所定法令尽行变易,揭发大将军过失。又一班儒生,多系贫人,客居长安,饥寒交迫,喜为妄言,不避忌讳,素为大将军所深恶。
今主上偏喜与儒生谈论,人人皆得上书请见,多言我家之事。
日前曾有人上书,言大将军时主弱臣强,专制擅权。今其子孙用事,兄弟亲戚,日益骄恣,恐危宗庙。迩来灾异数见,即为此故。其言最为动听,我将其书压搁不奏。谁知后来上书之人,更加狡诈,每奏上之书,径由中书令出外取上,不由尚书,可见主上更不信任我辈。”霍显听到此处,便接口道:“丞相时说我家不好,他自己岂遂毫无罪过,我辈也可将他作个把柄。”
霍山道:“丞相为人廉正,哪得有罪。我家兄弟诸婿多不谨慎,以致惹人议论。更有一事关系重大,据现在民间扬言,都说是霍氏毒杀许后,究竟有无此事?”霍显被问,心知隐瞒不住,只得一五一十说了一遍。霍禹及霍山、霍云听了大惊失色,一齐说道:“既有此事,何不早告我等?如今县官斥逐诸婿,夺其兵权,正为此故。此乃大事,一旦认真究办,诛罚不小,如何是好?”霍显被众人抱怨,默然无语。霍禹等遂急商议自救之策。只因所犯案情过于重大,更无方法可以解免,末后想来想去,惟有设法废去宣帝,方保无事,但是如何下手,尚在计议未定。
霍山及霍云当日回到家中,便将霍显言语秘密告知家人,一众闻说,无不惊恐。正在举家慌张之际,忽又有人前来报告不吉之兆。原来霍光外孙婿赵平有一门客石夏通晓天文,一日向赵平说道:“吾夜观星象,见荧惑守住御星,御星者即太仆奉车都尉也,若非罢斥,便当横死。”赵平闻言,心想霍山现为奉车都尉,据此言来,甚为可虑,便将此语告知霍山等。于是霍禹等更加愁急。各家人心,亦皆惶惶不安。霍云之舅李竟有一至友张赦,素与霍云来往甚熟,此次又到云家,见其家人十分匆迫,而且神色张惶,似有紧急之事,便料到霍氏欲谋为变。他却为霍氏想得一计,密向李竟道:“今丞相与平恩侯得宠专权,可请太夫人向太后上言,先诛此两人。至于移易天子,惟在太后而已。”李竟便将此语告知霍云,霍云转告霍禹、霍山,大众聚议,皆以此计为然。正在预备实行,突被张章出头告发此事。
张章本颍川人,曾在长安充当亭长,因事失官,流落四方,贫困无聊,决计诣阙上书,意欲谋得一官半职,因此来到长安。
却苦无处栖身,记与霍氏马夫旧曾相识,遂往寻见马夫,具言来意。马夫便留张章在马枥旁下榻。到了晚间,张章睡在床上,想起身世飘零,生涯落拓,茫茫前路,来日大难,一时心事如潮,辗转不能成寐。时已夜深,忽听得一阵人语之声,张章侧耳细听,原来是一众马夫,相聚谈论。张章留心听了半晌,暗自叹喜道:“我如今机会到了!”原来霍氏诸人谋事不密,连马夫也都知得。他们本是一班粗人,忘却张章在此,便将石夏及张赦言语一一说出,被张章听得谨记在心。到了次日,张章照着马夫言语,写成一书,直向北阙呈递。宣帝见书,即交廷尉查究,于是执金吾遣人往捕张赦、石夏等,宣帝下诏止之。
霍山等愈觉恐惧,相与密议道:“县官因此案牵连到太后身上,不便穷究,所以暂行搁起。然吾等事机已露,又有毒死许后之事,陛下虽然宽仁,但恐左右之人不肯罢手,过后又必发作。
到得再发,必至族诛,不如先发制人。”遂使诸女各自归家,报告其夫,劝其同谋举事,并说将来祸发,君等也无处躲避。
霍氏诸婿见势已到此,只得依允。
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霍云之舅李竟复因交通诸侯王,被有司发觉,捕拿治罪,案辞引到霍山、霍云,有司奏知宣帝。
宣帝下诏将霍云、霍山免官就第。霍禹虽与此案无甚关系,却又因霍光诸女,平日对于太后,自恃身为姨母,每多倨傲失礼,霍氏家奴冯子都又屡次犯法。宣帝召到霍禹,将此二事面加责备,弄得霍显、霍禹、霍山、霍云等日夜提心吊胆,寝食俱废,于是反谋益急。霍显夜来神思不宁,梦魂颠倒,忽梦宅内井水上溢,流至庭下,厨中之灶忽移到树上。又梦见霍光对她说道:“汝知儿被拿否?可急下去捕之。”霍显吃惊醒来,却是一梦。
霍禹也梦见外面车骑人众喧哗之声自远而近,说是来拿自己,不觉大惊而醒。告诉众人,举家皆以为不是吉兆。加以宅中鼠类一时众多,白昼公然出行,与人相触,又常以尾画地。夜夜常有鴞鸣于堂前树上,一日宅门无故自坏,霍云家在尚冠里中门亦坏。巷头人民远远共见有人在霍云屋上彻取屋瓦投下,众人心疑,一齐行近看时,却又无有,俱觉诧异。
霍禹诸人商议举事方法,只因未得机会,所以迟疑。直至地节四年秋,方始决计行事。先是宣帝即位之初,便遣人寻觅外家,但是事隔久远,无从问讯,偶然寻得一二人,细行考问,却又非是。直到地节三年,使者方寻获王媪,云是宣帝外祖母。
王媪遂带两男,随同使者来京。众人因其坐黄牛车,便称为黄牛妪。宣帝恐其是假,不敢便行承认,乃先命太中大夫任宣与丞相御史大夫属官一同考验。任宣等召问王媪及其里人,所述情节均能相符,知王媪确系悼后之母,因即据实复奏。宣帝见奏,立即召见王媪母子,赏赐无数。地节四年春,下诏赐外祖母王媪号为博平君,封舅王无故为平昌侯,王武为乐昌侯,王乃始先死,追谥曰思成侯。
霍山、霍云趁此机会,与霍禹议定一计,欲使太后置酒,延请博平君,召丞相魏相、平恩侯许广汉等,使范明友、邓广汉以太后诏牵出斩之,遂废去宣帝,立霍禹为天子,彼此约定,尚未举事。宣帝忽拜霍云为玄菟太守,任宣为代郡太守。霍山又因擅写秘书,应行坐罪。霍显为之上书求情,愿献自己城西第宅全座并马千匹以赎罪,宣帝不许。霍显正在惶急,谁知又被张章告发。张章自前次上书告发,见宣帝隐忍不究,料想霍氏不肯罢手,于是留心访查,居然探出阴谋。此番却另有一种手段,并不依照前次上书告发。未知张章如何告发,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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