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通吴之后,便当接以伐魏之事,乃忽置中原而从事于南方者何哉?曰:孙权之兵,曹丕欲借以攻蜀者也;孟获之兵,亦曹丕所欲借以攻蜀者也。魏借孙权以攻蜀,而蜀得收之以为我用;乃魏借孟获以攻蜀,而蜀不得收之为我用。不惟不为我用,又深足为我患,则安得不以全力取之乎?不以全力取之,而遽欲伐魏,则孟获将乘虚而议我之后矣。故凡孔明之通吴,非注意于东,而注意在北;孔明之征南蛮,亦非注意于南,而注意在北也。
曹操致韩遂之书,妙在先与韩遂看,后与马超看;孔明致雍闿之书,又妙在不令雍闿看,却令高定看。周瑜假作张、蔡之书,妙在不与蒋干看,却令蒋干偷看;孔明假作朱褒之书,又妙在自与高定看,更不消高定偷看。曹操、周郎分用之而各见其奇,孔明兼用之而又各极其变。
吕凯之图善矣,犹不若马谡之说为善也。何也?吕凯能绘其地,未能绘其人;即能绘其人,未能绘其人之心也。马谡之意不在取其地、取其人,而在取其人之心。故披吕凯之图,能使南方无处不在孔明之目中;听马谡之说,直当使孔明无日不在南人之心中耳。
用兵之家,但知攻城与兵战,至于攻心、心战之论,则六韬三略之所未及详,黄石素书、孙武十三篇之所未及载也。惟南巢、牧野之师,为能得此意,而不谓马谡能言之;然非待马谡言而孔明始知之,孔明特因马谡之言而愈决之耳。
此回叙孔明一擒一纵之始事也。而就第一番擒纵之中,已有三番擒纵之妙。如郭焕之被获,是一番擒纵也;董、阿二人之被获,又一番擒纵也;至孟获而三矣。且其间交战者三,而用计者五。若第一番用计,则故以雍闿人认为高定人;第二番用计,则又故以高定人认为雍闿人;第三番用计,则又故以高定之真降认为假降;至于设伏以擒董、阿,设伏以擒孟获,非又用计之第四番、第五番乎?只一起手时,而事之变化,已不可方物如此,岂非绝世奇文!
却说诸葛丞相在于成都,事无大小,皆亲自从公决断。两川之民,忻乐太平,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又幸连年大熟,老幼鼓腹讴歌,凡遇差徭,争先早办。因此军需器械应用之物,无不完备;米满仓廒,财盈府库。先叙蜀中富庶,以见内安而后可以外攘也。
建兴三年,益州飞报:“蛮王孟获大起蛮兵十万,犯境侵掠。孟获犹是曹丕五路中之一路,此时乃去而复来。建宁太守雍闿,乃汉朝什方侯雍齿之后,今结连孟获造反。牂牁郡太守朱褒、越嶲郡太守高定,二人献了城;止有永昌太守王伉不肯反。现今雍闿、朱褒、高定三人部下人马,皆与孟获为响导官,攻打永昌郡。今王伉与功曹吕凯,会集百姓,死守此城。”其报甚急。只用传报,不用实叙,皆是省笔。孔明乃入朝奏后主曰:“臣观南蛮不服,实国家之大患也。臣当自领大军,前去征讨。”不伐魏而亲自征蛮,出人意外。后主曰:“东有孙权,北有曹丕,今相父弃朕而去,倘吴、魏来攻,如之奈何?”先有孙权,次说曹丕,且吴方连和,而并言吴、魏来攻,便见其胸中没分晓。孔明曰:“东吴方与我国讲和,料无异心;若有异心,李严在白帝城,此人可当陆逊也。放下东吴。曹丕新败,锐气已丧,未能远图;且有马超守把汉中诸处关口,不必忧也。放下北魏。臣又留关兴、张苞等分两军为救应,保陛下万无一失。今臣先去扫荡蛮方,然后北伐,以图中原,归重中原,征蛮正为伐魏地耳。报先帝三顾之恩,托孤之重。”后主曰:“朕年幼无知,惟相父斟酌行之。”言未毕,班部内一人出曰:“不可!不可!”众视之,乃南阳人也,姓王,名连,字文仪,现为谏议大夫。连谏曰:“南方不毛之地,瘴疫之乡;丞相秉钧衡之重任,而自远征,非所宜也。且雍闿等乃疥癣之疾,丞相只须遣一大将讨之,必然成功。”不知南方未平,不是疥癣之疾,直是心腹之患。孔明曰:“南蛮之地,离国甚远,人多不习王化,收伏甚难,吾当亲去征之。可刚可柔,别有斟酌,非可容易托人。”七纵七擒之意,于此日先定矣,不消待马谡说得。王连再三苦劝,孔明不从。是日,孔明辞了后主,令蒋琬为参军,费祎为长史,董厥、樊建二人为掾史;赵云、魏延为大将,总督军马;王平、张翼为副将;并川将数十员:共起川兵五十万,前望益州进发。似乎小题大做。忽有关公第三子关索,入军来见孔明曰:“自荆州失陷,逃难在鲍家庄养病。每要赴川见先帝报
仇,疮痕未合,不能起行。近已安痊,打探得东吴仇人已皆诛戮,径来西川见帝,恰在途中遇见征南之兵,特来投见。”关索踪迹,直于此处叙出,补前文所未及。孔明闻之,嗟讶不已;一面遣人申报朝廷,就令关索为前部先锋,一同征南。大队人马,各依队伍而行。饥餐渴饮,夜住晓行;所经之处,秋毫无犯。的是王者之兵。
却说雍闿听知孔明自统大军而来,即与高定、朱褒商议,分兵三路:高定取中路,雍闿在左,朱褒在右;三路各引兵五六万迎敌。孟获本是一路,忽先有三路。于是高定令鄂焕为前部先锋。焕身长九尺,面貌丑恶,使一枝方天戟,有万夫不当之勇;领本部兵,离了大寨,来迎蜀兵。三路又先写一路。
却说孔明统大军已到益州界分。前部先锋魏延,副将张翼、王平,纔入界口,正遇鄂焕军马。两阵对圆,魏延出马大骂曰:“反贼早早受降!”鄂焕拍马与魏延交锋,战不数合,延诈败走,焕随后赶来。走不数里,喊声大震,张翼、王平两路军杀来,绝其后路。延复回,三员将并力拒战,生擒鄂焕。解到大寨,入见孔明。孔明令去其缚,以酒食待之。此待孟获之法,先将鄂焕做个引子。问曰:“汝是何人部将?”焕曰:“某是高定部将。”孔明曰:“吾知高定乃忠义之士,今为雍闿所惑,以致如此。吾今放汝回去,令高太守早早归降,免遭大祸。”鄂焕拜谢而去。妙,亦算一擒一纵。回见高定,说孔明之德。定亦感激不已。次日,雍闿至寨。礼毕,闿曰:“如何得鄂焕回也?”定曰:“诸葛亮以义放之。”闿曰:“此乃诸葛亮反间之计,欲令我两人不和,故施此谋也。”雍闿作梗,与高定罪有轻重。定半信不信,心中犹豫。忽报蜀将搦战,闿自引三万兵出迎。战不数合,闿拨马便走。延率兵大进,追杀二十余里。三路中又写一路。次日,雍闿又起兵来迎。孔明一连二日不出。至第四日,雍闿、高定分兵两路,来取蜀寨。三路中并写两路,却不见朱褒一路。
却说孔明令魏延等两路伺候;果然雍闿、高定两路兵来,被伏兵杀伤大半,生擒者无数,都解到大寨来。雍闿的人,囚在一边;高定的人,囚在一边。却令军士谣说:“但是高定的人免死,雍闿的人尽杀。”妙计。众军皆闻此言。少时,孔明令取雍闿的人到帐前问曰:“汝等皆是何人部从?”众伪曰:“高定部下人也。”必然如此。孔明教皆免其死,与酒食赏劳,令人送出界首,纵放回寨。先发遣雍闿的人,妙在故意认作高定的人,以疑雍闿。孔明又唤高定的人问之。众皆告曰:“吾等实是高定部下军士。”孔明亦皆免其死,赐以酒食。却扬言曰:“雍闿今日使人投降,要献汝主并朱褒首级以为功劳,吾甚不忍。汝等既是高定部下军,吾放汝等回去,再不可背反。若再擒来,决不轻恕。”众皆拜谢而去,次发遣高定的人,又妙在诈称雍闿之约,以疑高定,又带朱褒在内。回到本寨,入见高定,说知此事。定乃密遣人去雍闿寨中探听。却有一般放回的人,言说孔明之德。因此雍闿部军,多有归顺高定之心。虽然如此,高定心中不稳,又令一人来孔明寨中探听虚实。被伏路军捉来见孔明。孔明故意认做雍闿的人。前将雍闿的人,故意认作高定的人;今又将高定的人,故认作雍闿的人。巧妙之极。唤入帐中问曰:“汝元帅既约下献高定、朱褒二人首级,因何误了日期?汝这厮不精细,如何做得细作!”妙在对高定的人说雍闿的话。军士含糊答应。孔明以酒食赐之,修密书一封,付军士曰:“汝持此书付雍闿,教他早早下手,休得误事。”妙在使高定的人致雍闿的书。细作拜谢而去,回见高定,呈上孔明之书,说雍闿如此如此。定看书毕,大怒曰:“吾以真心待之,彼反欲害吾,情理难容!”便唤鄂焕商议。焕曰:“孔明乃仁人,背之不祥。孔明已先下种。我等谋反作恶,皆雍闿之故;不如杀闿以投孔明。”皆在孔明算中。定曰:“如何下手?”焕曰:“可设一席,令人去请雍闿。彼若无异心,必坦然而来;若其不来,必有异心。我主可攻其前,某伏于寨后小路候之;闿可擒矣。”高定从其言,设席请雍闿。闿果疑前日放回军士之言,惧而不来。与假书相合。是夜,高定引兵杀投雍闿寨中。原来有孔明放回免死的人,皆想高定之德,乘时助战。又是孔明先下的种。雍闿军不战自乱。闿上马望山路而走。行不二里,鼓声响处,一彪军出,乃鄂焕也:挺方天戟,骤马当先。雍闿措手不及,被焕一戟刺于马下,就枭其首级。非鄂焕杀之,亦非高定杀之,是孔明杀之耳。闿部下军士皆降高定。
定引两部军来降孔明,献雍闿首级于帐下。孔明高坐于帐上,喝令左右,推转高定斩首报来。读至此,令人不解其故。定曰:“某感丞相大恩,今将雍闿首级来降,何故斩也?”孔明大笑曰:“汝来诈降。敢瞒吾耶?”实是我瞒他,反说他瞒我。妙甚。定曰:“丞相何以知吾诈降?”孔明于匣中取出一缄,与高定曰:“朱褒已使人密献降书,说你与雍闿结生死之交,岂肯一旦便杀此人?吾故知汝诈也。”既假致雍闿之书,又假作朱褒之书,一派是假。定叫屈曰:“朱褒乃反间之计也,不是朱褒反间,实是孔明反间。丞相切不可信!”孔明曰:“吾亦难凭一面之词。汝若捉得朱褒,方表真心。”杀朱褒,又只用高定,殊不费力。定曰:“丞相休疑。某去擒朱褒来见丞相,若何?”孔明曰:“若如此,吾疑心方息也。”高定即引部将鄂焕并本部兵,杀奔朱褒营来。比及离寨约有十里,山后一彪军到,乃朱褒也。来得凑巧,此处方写朱褒一路。褒见高定军来,慌忙与高定答话。定大骂曰:“汝如何写书与诸葛丞相处,使反间之计害吾耶?”褒目瞪口呆,不能回答。雍闿妙在先知,朱褒妙在不知。忽然鄂焕于马后转过,一戟刺朱褒于马下。定厉声而言曰:“如不顺者皆戮之!”于是众军一齐拜降。定引两部军来见孔明,献朱褒首级于帐下。孔明大笑曰:“吾故使汝杀此二贼,以表忠心。”算高定于股掌之上。遂命高定为益州太守,总摄三郡;令鄂焕为牙将。三路军马已平。以上了却三路。
于是永昌太守王伉出城迎接孔明。孔明入城已毕,问曰:“谁与公守此城,以保无虞?”伉曰:“某今日得此郡无危者,皆赖永昌不韦人,姓吕,名凯,字季平。皆此人之力。”孔明遂请吕凯至。凯入见礼毕。孔明曰:“久闻公乃永昌高士,多亏公保守此城。今欲平蛮方,公有何高见?”吕凯遂取一图呈与孔明曰:“某自历仕以来,知南人欲反久矣,故密遣人入其境,察看可屯兵交战之处,画成一图,名曰《平蛮指掌图》。蛮人已在掌中。今敢献与明公。明公试观之,可为征蛮之一助也。”与张松献图前后相对。○先主无张松不能入西川,孔明无吕凯不能平孟获。孔明大喜,就用吕凯为行军教授,兼向导官。于是孔明提兵大进,深入南蛮之境。
正行军之次,忽报天子差使命至。孔明请入中军,但见一人素袍白衣而进,乃马谡也。为兄马良新亡,因此挂孝。马良之死,在此带叙出来,省笔之法。谡曰:“奉主上敕命,赐众军酒帛。”孔明接诏已毕,依命一一给散。遂留马谡在帐叙话。孔明问曰:“吾奉天子诏,削平蛮方;久闻幼常高见,望乞赐教。”足见孔明虚心,非今人可及。谡曰:“愚有片言,望丞相察之;南蛮恃其地远山险,不服久矣;虽今日破之,明日复叛。丞相大军到彼,必然平服;但班师之日,必用北伐曹丕;蛮兵若知内虚,其反必速。算到北魏,正合孔明意中之事。夫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此四语是兵法中之所无,却是绝妙兵法,又在孙、吴之上。愿丞相但服其心足矣。”的的高见。孔明叹曰:“幼常足知吾肺腑也!”于是孔明遂令马谡为参军,即统大兵前进。
却说蛮王孟获,听知孔明智破雍闿等,遂聚三洞元帅商议。第一洞乃金环三结元帅,第二洞乃董荼那元帅,第三洞乃阿会喃元帅。平了三郡,却又生出三洞来,正与三郡相对。三洞元帅入见孟获。获曰:“今诸葛丞相领大军来侵我境界,不得不并力敌之。汝三人可分兵三路而进。如得胜者,便为洞主。”于是分金环三结取中路,董荼那取左路,阿会喃取右路:各引五万蛮兵,依令而行。前三郡分三路,今三洞亦分三路;前三路只是两路厮杀,今却一齐都出。
却说孔明正在寨中议事,忽哨马飞报,说三洞元帅分兵三路到来。孔明听毕,即唤赵云、魏延至,却都不分付;不吩咐却是胜于吩咐。更唤王平、马忠至,马忠有二,一为吴之马忠,一为蜀之马忠。吴之马忠已死,此乃蜀之马忠也。嘱之曰:“今蛮兵三路而来,吾欲令子龙、文长去;此二人不识地理,未敢用之。孔明惯用激将之法。王平可往左路迎敌,马忠可往右路迎敌。吾却使子龙、文长随后接应。今日整顿军马,来日平明进发。”二人听令而去。又唤张嶷、张翼分付曰:“汝二人同领一军,往中路迎敌。今日整点军马,来日与王平、马忠约会而进。吾欲令子龙、文长去取,奈二人不识地理,故未敢用之。”妙在又说一句,再激他一激。张嶷、张翼听令去了。赵云、魏延见孔明不用,各有愠色。孔明曰:“吾非不用汝二人,但恐以中年涉险,为蛮人所算,失其锐气耳。”此是第三番激他。赵云曰:“倘我等识地理若何?”孔明曰:“汝二人只宜小心,休得妄动。”妙。止之正以激之也。二人怏怏而退。赵云请魏延到自己寨内商议曰:“吾二人为先锋,却说不识地理而不肯用。今用此后辈,吾等岂不羞乎?”延曰:“吾二人只今就上马,亲去探之,捉住土人,便教引进,以敌蛮兵,大事可成。”皆在孔明算中。云从之,遂上马径取中路而来。方行不数里,远远望见尘头大起。二人上山坡看时,果见数十骑蛮兵纵马而来。二人两路冲出。蛮兵见了,大惊而走。赵云、魏延各生擒几人,回到本寨,以酒食待之,却细问其故。蛮兵告曰:“前面是金环三结元帅大寨,正在山口。寨边东西两路,却通五溪洞,一个洞名。并董荼那、阿会喃各寨之后。”赵云、魏延听知此话,遂点精兵五千,教擒来蛮兵引路。比及起军时,已是二更天气,月明星朗,趁着月色而行。百忙中偏有闲笔写星写月。刚到金环三结大寨之时,约有四更。行了两个更次。蛮兵方起造饭,准备天明厮杀。忽然赵云、魏延两路杀入,蛮兵大乱。赵云直杀入中军,正逢金环三结元帅;交马只一合,被云一槍刺落马下,就枭其首级。余军溃散。魏延便分兵一半,望东路抄董荼那寨来;赵云分兵一半,望西路抄阿会喃寨来。比及杀到蛮兵大寨之时,天已平明。又杀了一个更次。
先说魏延杀奔董荼那寨来,董荼那听知寨后有军杀至,便引兵出寨拒敌。忽然寨前门一声喊起,蛮兵大乱。原来王平军马早已到了。明明是孔明教他接应魏延。两下夹攻,蛮兵大败。董荼那夺路走脱,魏延追赶不上。
却说赵云引兵杀到阿会喃寨后之时,马忠已杀至寨前。明明是孔明教他接应赵云。两下夹攻,蛮兵大败,阿会喃乘乱走脱。各自收军回见孔明。孔明问曰:“三洞蛮兵走了两洞之主,金环三结元帅首级安在?”赵云将首级献功。众皆言曰:“董荼那、阿会喃皆弃马越岭而去,因此赶他不上。”孔明大笑曰:“二人吾已擒下了。”奇幻之极。赵、魏二人并诸将皆不信。少顷,张嶷解董荼那到,张翼解阿会喃到。妙,令人不解其故。众皆惊讶。孔明曰:“吾观吕凯图本,已知他各人下的寨子,故以言激子龙、文长之锐气,故教深入重地,先破金环三结,随即分兵左右寨后抄出,以王平、马忠应之。非子龙、文长不可当此任也。此时却极力赞他一句,真神妙不测。吾料董荼那、阿会喃必从便径往山路而走,故遣张嶷、张翼以伏兵待之,令关索以兵接应,擒此二人。”至此方纔说明。诸将皆拜伏曰:“丞相机算,神鬼莫测!”孔明令押过董荼那、阿会喃至帐下,尽去其缚,以酒食衣服赐之,令各自归洞,勿得助恶。孔明自此以后,只用此法。二人泣拜,各投小路而去。孔明谓诸将曰:“来日孟获必然亲自引兵厮杀,便可就此擒之。”乃唤赵云、魏延至,付与计策,各引五千兵去了。前是暗使,此是明遣。又唤王平、关索同引一军,授计而去。孔明分拨已毕,坐于帐上待之。
却说蛮王孟获在帐中正坐,忽哨马报来,说三洞元帅俱被孔明捉将去了,部下之兵各自溃散。获大怒,不大惊而大怒,便见其倔强。遂起蛮兵迤逦进发,正遇王平军马。两阵对圆,王平出马,横刀望之:只见门旗开处,数百南蛮骑将两势摆开。中间孟获出马:头顶嵌宝紫金冠,身披缨络红锦袍,腰系碾玉狮子带,脚穿鹰嘴抹绿靴,骑一匹卷毛赤兔马,悬两口松纹镶宝剑,写得孟获怕人,乃见擒之非易,纵之亦非易。昂然观望,回顾左右蛮将曰:“人每说诸葛亮善能用兵;今观此阵,旌旗杂乱,队伍交错;刀槍器械无一可能胜吾者:始知前日之言谬也!在孟获眼中写出孟明诱敌。早知如此,吾反多时矣。谁敢去擒蜀将,以振军威?”言未尽,一将应声而出,名唤忙牙长,使一口截头大刀,骑一匹黄骠马,来取王平。二将交锋,战不数合,王平便走。明明是诱敌。孟获驱兵大进,迤逦追赶。关索略战又走,又明明是诱敌。约退二十余里。孟获正追杀之间,忽然喊声大起,左有张嶷,右有张翼,两路兵杀出,截断归路。只道此二人为伏兵,那知又有子龙、文长在后。王平、关索复兵杀回。前后夹攻,蛮兵大败。孟获引部将死战得脱,望锦带山而逃。背后三路兵追杀将来。获正奔走之间,前面喊声大起,一彪军拦住:为首大将乃常山赵子龙也。获见了大惊,慌忙奔锦带山小路而走。子龙冲杀一阵,蛮兵大败,生擒者无数。孟获止与数十骑奔入山谷之中,背后追兵至近,前面路狭,马不能行,乃弃了马匹,爬山越岭而逃。忽然山谷中一声鼓响,乃是魏延受了孔明计策,引五百步军伏于此处。孟获抵敌不住,被魏延生擒活捉了。前二张擒董、阿用虚写,今魏延擒孟获用实写。○此是一擒。从骑皆降。
魏延解孟获到大寨来见孔明。孔明早已杀牛宰羊,设宴在寨。却教帐中排开七重围子手,刀槍剑戟,灿若霜雪;又执御赐黄金钺斧,曲柄伞盖,前后羽葆鼓吹,左右排开御林军,布列得十分严整。令孟获见汉官威仪。孔明端坐于帐上,只见蛮兵纷纷穰穰,解到无数。孔明唤到帐中,尽去其缚,抚谕曰:“汝等皆是好百姓,不幸被孟获所拘,今受惊諕。吾想汝等父母兄弟妻子必倚门而望;若听知阵败,定然割肚牵肠,眼中流血。吾今尽放汝等回去,以安各人父母兄弟妻子之心。”言讫,各赐酒食米粮而遣之。一路只用此法。蛮兵深感其恩,泣拜而去。孔明教唤武士押过孟获来。不移时,前推后拥,缚至帐前。获跪与帐下。孔明曰:“先帝待汝不薄,汝何敢背反?”获曰:“两川之地,皆是他人所占土地,汝主倚强夺之,自称为帝。吾世居此处,汝等无礼,侵我土地,何为反耶?”两川之地须不是你的。孔明曰:“吾今擒汝,汝心服否?”“心”字正与攻心之战相应。获曰:“山僻路狭,误遭汝手,如何肯服!”孔明曰:“汝既不服,吾放汝去,若何?”妙。获曰:“汝放我回去,再整军马,共决雌雄;若能再擒吾,吾方服也。”孔明即令去其缚,与衣服穿了,赐以酒食,给与鞍马,差人送出路,径望本寨而去。此是一纵。正是:
寇入掌中还放去,人居化外未能降。
未知再来交战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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