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议虽成,金人因输款不足,仍不退兵,游骑时出劫掠。
李纲入奏道:“金人贪婪无厌,势非用兵不可。敌兵只有六万,而现集城下的勤王兵已达二十余万。金人以孤军深入,犹如虎投陷阱中,不必与他列阵争胜负,当以计取:一面派兵扼河津,绝饷道,并分兵收复畿北诸邑;一面以重兵临敌营,坚垒勿战。等他食力尽疲,纵他北归,出奇兵半渡截击,此为必胜之计。”钦宗深以为然,约日举事。不料姚平仲极力主张速战,奏道:“勤王兵大集而不战,土卒皆有怨言。今夜愿率本部出击敌营,不胜愿当军令。”钦宗顾语李纲道:“卿意如何?”纲见平仲忠勇可嘉,便道:“且去一试,臣当率兵助之。”是夜,平仲率步骑万人出城击敌,哪知金人已先觉,冲人敌营,人影全无,连忙传令后退。忽闻喊杀连声,伏兵已四面杀来,宋兵大溃。
平仲力战得脱,心想败人城中,必然按军法斩首,就此畏罪逃亡。李纲只道他被敌兵围住,忙率诸将出援,与金兵大战于幕天坡,因黑夜交兵,不敢冲锋,用神臂弓射死金兵甚众,金兵遂败退。纲得胜回城,不见平仲,只道他战死了。有兵士说:“见他突围而出,向东南逃去的。”只好置之度外。次日,师道人奏道:“昨夜劫营虽误,今夜索性再遣兵分道袭击,也是一种出其不意的奇计。如仍不胜,索性每夜以数千人出击,扰得敌人夜夜不得高枕而卧,不消十日,敌必遁去。”李纲等皆称奇计。偏有李邦彦独持异议道:“金营迭来催缴金币,逻掘俱穷,无法措缴,若然加以袭击,必然索款愈急,何以应付呢?”师道语塞,只好放弃不去袭击。
且说斡离不召诸使臣至帐中,诘伺何故违誓用兵袭营,邦昌涕泣不语。康王神色不变地答道:“我也不知道。”斡离不挥手令退,即遣王汭人城诘责,并要挟易质亲王。王汭奉令人城,见帝面达主帅语,并催割三镇地。钦宗因乎仲已脱逃,推说用兵系李纲所主张,朕未闻知。当将李纲罢职,三镇地准予割让,即遣肃王枢为质。一面监着金使罢免李纲官职,即命肃王枢系徽宗第五子随王汭往金军代质。康王、邦昌遂得放归。
金兵仍不退,时有游骑出掠。此时李纲罢职,师道恐金人指摘,亦出居城外。都中人心大震,有太学生陈东等千余人,上书请留李纲,乞罢李邦彦、张邦昌、白时中等一班奸贼,略云:“纲为社稷重臣,邦彦、邦昌等,为社稷之贼。罢纲朝命一传,兵民至于流涕,皆称不日将为虏擒,乞复纲而罢邦彦等,且以阃外付种师道,社稷存亡,在此一举”,云云。书达宣德门,军民不期而集数万人。恰值邦彦入朝,众人拦路大骂,面斥他的罪恶,声势汹汹,将欲动武,邦彦疾驰得免。内侍传宣令退,众不肯去,殿帅王宗澄恐激生变乱,请帝俯从众情。钦宗乃遣耿南仲告众人道:“已有旨宣纲入朝了。”内侍朱拱之持诏宣纲,迟迟不去,众军民竟出利刃剁为肉泥,并杀内侍数十人。
钦宗忙遣户部尚书聂昌传旨复纲右丞兼京城防御使。陈东始率诸生退去。众军民又道:“愿见种老帅。”钦宗下诏催师道人城弹压。师道乘车赶来,众军民掀车帘谛视,说道:“果然是老帅。”语毕,始散去。次日,邦彦请诛杀死内侍的士民,王时雍请尽置太学诸生于狱,并禁止伏阙上书,幸赖杨时力谏乃止。诏令聂昌宣谕诸生,以后不得妄于朝政,人心始安。
且说李纲既复用,下令能杀敌者厚赏,众皆奋起欢跃。原来自纲罢职,由蔡懋守城,禁止不得辄施矢石,将士人人积愤,故尔李纲特下此杀敌令,将士都踊跃登城,出其不意;把矢石如雨点般向敌人射击。金兵伤者无算,始稍稍引退。斡离不又遣王汭人城,催缴金银,并要钦宗御笔书定三镇界。钦宗遂遣使奉诏赴金营,许割三镇地。那时斡离不急欲北归,所以得诏后,不待金币足数,即遣韩光裔来告辞。次日挟肃王北去,都城解严。种师道请旨,乘金人半渡击之。钦宗道:“敌已北退,何苦再去惹他复来?”师道说道:“敌人满志而还,异日必有国患。”御史中丞吕好问也奏道:“金人得志,益轻中国,秋冬必倾国复来,此时不加追击,御敌之计,当速讲求。”中丞许翰也奏道:“金人此去,存亡所系,当令他受一大创,使失利而去,则中原可保,四夷可服。否则,将来再举,必有不救的大患,宜令师道追击。”钦宗皆不听,反语许翰道:“师道年纪已老,不及壮年时勇敢,不可将兵咧!”许翰答道:“师道沉毅有谋,确是名将,不可使解兵柄。若嫌他年迈,则汉宜帝用老将赵充国,卒能成金城之功;周武王用老臣吕望,卒能兴国灭纣。古来老将能达大功的,几不胜枚举。秦始皇轻视王翦年老,时用李信,兵败于楚。古语云:‘将在谋而不在勇’。师道智虑未衰,虽老可用。”钦宗不纳忠言。因邦昌有功和议,进为太宰,吴敏为少宰,李纲知枢密院事。时值种师中系师道之弟,及府州帅彦折质,各以勤王兵五万来至都城,纲即请诏令师中等追击金兵。偏偏邦昌又令护送出境,勿轻动以启外衅。政令如此矛盾,哪得会有成功?
且说斡离不渡河攻汴之初,金将粘没喝同时分兵攻太原。
诸县俱陷,惟有太原城,赖张孝纯率兵固守,屡攻不下。金人乃于城外矢石不及处,筑城坚围,使内外不相通。后来得闻斡离不已议和,粘没喝亦遣使人都求赂。邦昌等以为勤王兵俱到,有恃无恐,遂将来使拘住。粘没喝闻报大怒,分兵进攻汴京,折可求、刘光世军皆为所败。金兵遂人南北关,攻陷隆德府,知府张确殉难。钦宗得报金兵已抵泽州,即召群臣入朝,询问:“三镇应否割让?金兵如何应付?”徐处仁奏道:“金人先自背盟,何必割让?至于金兵复来,可向斡离不诘问:为甚一面议和,一面进攻?”钦宗遂颁诏天下,说明金人无故背盟,并罢斥主和之臣;一面遣使往追斡离不,诘问何得容粘没喝进攻。
斡离不急忙奏请金主,把粘没喝召还云中,只留一军守太原,都城暂告安宁。忽然辅臣等皆言:“童贯、高俅拥兵扈从上皇南幸,将复辟于镇江。钦宗因出自辅臣口中,颇为忧虑。朝议以聂昌为东南发还使,驰往镇江,力图制止。李纲奏道:“此系都城受围,东南邮传阻隔。童贯、高俅素来怙恶不悛,都人恨之如刺骨,因是造作谣言。陛下何竟误信,遣使南行?若使聂昌所图果成,必然震惊太上,陛下何忍出此?万一并无其事,童、高等激而生变,必然挟太上于东南,要求剑南一道,陛下将如何处置呢?不如罢昌南行,另以密书请太上去此二人,自可不劳而定。”钦宗从其言,收回聂昌南行诏命,遣李纲迎太上皇于南京。
且说上皇南幸,先到毫州驻跸,起居很觉不适,久慕南朝金粉,趁此机会,拟往一扩眼界,遂向蔡攸、高俅等问道:“朕久慕江南名胜,欲往游幸,未得其便,现在郁郁居此,只怕要闷出病来咧!朕拟移跸金陵,二卿以为如何?”蔡攸答道:“金陵乃系省会,官吏众多,诸多妨碍,不如临幸镇江,与金陵只隔一江面,而且地方富庶,商业繁盛,江边有金、焦两山,可以登临眺赏,比之金陵,有过之而无不及。”上皇称善。
次日,率宫眷启行,由蔡攸等扈从,一路平安,直抵镇江。蔡攸先登岸,同地方官觅定行宫,连忙修葺一新,然后迎上皇及宫眷人行宫暂住。上皇专为游玩名胜而来,遂日日与高俅、童贯等微服出游。那上皇春秋虽高,好色之心依然未改,一日,向高俅问道:“这里有没有妓院呢?”高俅答道:“此地为盐商木客聚集的所在,冶游地方多得很。”上皇含笑说道:“人生行乐是便宜,且与卿同作狭邪游,聊资消遣。”说罢,内侍取出一套便服,扮作绅士模样,一君一臣,由行宫后户走来。那时镇江妓院惯例,不招待生客,须有熟人介绍,方得问津。高俅未曾到过镇江,不懂此中惯例,经路上行人指点,闯然直入翠云院。龟奴问道:“两位相公找哪一个姑娘?”高俅答道:“我们初到镇江,尚未见过你们姑娘,你领我们到美丽的姑娘房间去便了。”龟奴含笑答道:“这里向不招待生客,对不起得很!”高俅本是浪子出身,懂得此中惯例,料想要由熟客作介的,只好同上皇转身退出。
上皇很懊丧似地说道:“久慕南朝金粉,渴想一亲芗泽,不料竟以闭门羹相饷。一时觅不到熟客介绍,难道就罢了不成!”高俅答道:“陛下不必懊恼,臣自有问津方法。”于是一路移步前行,见道旁有一家酒菜馆,牌名“杏花天”。时当日中,刚正吃客陆续登楼,君臣俩也拾级而登,择雅座点菜对饮。高俅有心和堂倌问长问短,搭谈了一会,忽向上皇丢个眼色,叫他暂且回避。聪明不过天子,上皇已经会意,便立起身来问明小便处,踱步而去。高俅向堂倌问道:“这位东京客人,你认识么?”堂倌答道:“不相识。”高俅又道:“他是赵宰相的父亲,因慕镇江多美丽姑娘,特地来作狭邪游。奈无熟人介绍,你们做堂倌的,必然晓得这里最美丽的时髦姑娘,引领赵相公去,重重有赏。”堂倌答道:“彩风院中有个名妓叫吴丽娟,出落得好似天仙化人,不过眼界甚高,寻常嫖客,往往拒绝不见。等一会儿,我来引两位相公去啊。”高俅问他姓名,方知他叫金福生。此时上皇已归座,高俅就把福生的话详述一遍。上皇笑容可掬地说道:“江南名妓吴丽娟,朕在东京久闻其名,只道她住在金陵城内。朕初意要往金陵游玩,就是想去访她,不料近在目前,殊出朕意料之外。”高俅说道:“谅有前缘,才得会如此巧遇。”说罢,酒落快肠,举杯豪饮,直喝到吃客如鸟兽散,方才撤席。
付过酒资,福生就引君臣俩径抵彩凤院,君臣俩在门口止步。福生一溜烟奔到客堂里。丽娟的母亲,叫做大姨的;正在那里吩咐龟奴叫酒席,因有当地巨绅王成在内宴客,一眼望见福生走人,就问道:“此刻吃客上市,你怎好到这里来闲逛呢?”福生含笑答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因为小馆子里来了一位东京贵客,特地把他介绍来,挥金买笑酌。”大姨问道:“怎样一位大客人,值得劳你大驾送来呢?”福生翘着大拇指说道:“这位客人姓赵,是当朝宰相的父亲,富堪敌国,东京城里的银号典当,泰半是他开设的。因为久慕你们丽娟姑娘的美名,不惮跋涉,到此寻访。现在和同伴守在门口,叫我进来先容,望勿以闭门羹相饷!”大姨问道:“年纪有多少了?若然是个老头子,我们丽娟不愿意接待的,请到瑶仙房间里坐吧。”福生答道:“年纪老不老,请你们姑娘自家看。她是懂得相术,管教瞧见了赵相公的面貌,才知我不是虚言唐突。”大姨道:“既是上客,赶快去请他们里边坐吧!丽娟房间不空,且到瑶仙房间里宽坐。”福生转身出来,向上皇说道:“有请两位相公里边坐。”说罢,在前引导,一起走到客堂里。那大姨本也是做婊子出身,阅人已多,当下瞧了瞧赵相公的相貌,暗暗吃惊;再看后面一个,也是方面大耳,服饰华贵,仪表不俗,连忙笑容可掬地招呼道:“今朝檐前喜鹊噪,我道有甚贵客到,原来是两位相公光顾。贵人临贱地,就此彩凤院要兴发哩!放肆在前引道,随我到里边宽坐。”一壁说,一壁引到瑶仙房间里,请君臣俩坐下。瑶仙殷勤招待,上皇只道她就是丽娟,瞧她年纪约摸十六七岁,具有五六分姿色,暗想并不十分美丽,何得名噪一时?
正在疑想间,大姨早巳看出,就向上皇说道:“这是我的养女瑶仙。只因丽娟在房间里应酬台面,请宽坐一会,等待酒阑客散,就可到丽娟房间里坐的。”接着向上皇请问来历。上皇无非撒诳唐突,犯不着费笔墨去描写,且把丽娟母女俩的出身叙明。
那大姨本姓朱,是个维扬妓女,后来被节度使吴四维纳为簉室。产生一女,就是丽娟,自小出落得粉装玉琢,好似个天上安琪儿。父母爱如掌上明珠,自幼就请女教师授读。等到四维卸职归里,优游林下,专以绘事消遣。丽娟生得秀外慧中,闲来跟着父亲学画,不到二年,已得乃父衣钵。不料长成到十四岁,四维一命呜呼,大妇就将丽娟母女俩挥诸门外,仅给以白银三千两为生活费。母女俩回到镇江原籍,坐吃了一年多,手头积蓄渐渐短少。大姨顿起恐慌,心想自己红颜老去,不能够再为冯妇。见爱女正届妙龄,娇滴滴越显红白,有此一株钱树子,岂肯放弃?就在镇江开设彩凤院,并出钱买了个养女,就是瑶仙。还有几个姑娘,是做拆帐的。丽娟自觉多才多貌,并经术士推算,命中贵不可言,将业有后妃之望,所以不愿为娼。大姨一再劝导,并许她接客自由,要嫁就嫁,绝不横加干涉,丽娟方才允许应征。一年未满,艳名已遍传远近。不过丽娟眼高于顶,寻常客人概不招待,所与往来的,都是巨绅显宦,虽不见得守身如玉,有关系的客人也只有一二人。正是:天生丽质难自守,堕入平康噪艳名。
欲知上皇宿娼情形,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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