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一年是光绪三十二年丙午,国务最爲繁重,宣示预备立宪,改革官制,改订藏约,前回书中,都已叙明。更有一个绝大的铁路风潮,各处的绅商,爲了此事,开会演说,不知费掉几多唇舌?各省的疆吏,爲了此事,函电交驰,不知费掉几多心思!弄到结果,天可怜见,心思唇舌,总算没有白费,依然达到收回自办的办的,只不过又花了一大注冤钱。当下两湖总督张之洞,因收回粤汉铁路自办的事,办理完结,拜折奏陈,其辞道:窃臣于上年二月间,访闻承办粤汉铁路之美国合兴公司,并未知会中国,私将公司底股三分之二,售与比国公司,董事亦大半易置比人。查比与法通,法又与俄合。京汉铁路,已由比法两国合办,若粤汉铁路再入其手,则中国南北乾路地权,全归比法等国掌握之中。与俄人所起东三省铁路,鈎连一气,既扼我之吭背,复贯我之心腹。而借款本息太巨,年期过久,限满後断无赎回之望,其爲中国大患。殆有不忍言者。臣探询既确,焦灼万分,立即电致湘省官绅,并致铁路总公司大臣盛宣怀,痛言利害,竭力争持,以合兴无端违背合同,亟应据理责言,废弃前约。自臣创此议後,湘鄂粤三省绅民渐次传播,始知有粤汉路约不善之说。议论推敲,群思补救。无如合兴公司既异常狡执,美国富商复遣合兴之党柏士,来华运动,自称系华丰公司,愿借给中国钜资,助我与合兴废约,而另立合同,将此路归其承办。其实华丰无异合兴,然而术诡言甘,於是被其煽惑者,忽倡以美接美之说。衆议纷纭,大爲所动。臣以合兴公司违约失信,覆辙在前,若仍听以美接美,是直以移花接木之计,愚弄中国,一切权利仍落他人之手。中国丝毫不能收回,与所以筹议废约之故,自相矛盾。遂电沪力阻其议,柏士因亲至京师,介其公使,向外务部要求。外务部函令来鄂就臣商办,其驻汉美领事,复多方爲之游说。臣面告以此约必废,无可商议!柏士到沪後,复三次来函,揽办路款,均经臣严词驳拒,坚不允行。由是袒美者咸嗒然失望,而怨谤纷来,阻挠百出,筹议废约之事,益形棘手矣。
迨上年十一月初三日,臣承准军机大臣,字寄光绪三十年十月十一日,奉上谕御史黄昌年请挽回路政一折,“粤汉铁路,关系紧要,现在合兴公司正议废约,应即另筹接办,着张之洞悉心核议,妥筹办理,以挽利权。原折着抄给阅看,将此谕令知之,钦此”。臣自奉明旨,责有专归,乃益抱定宗旨,不敢爲异说所摇。然爲难之处,不一其端。臣初意以爲盛宣怀爲与合兴公司订约原议之人,系铃解铃,贯资一手,故开诚布公,往复电商,深冀其相助爲理。不意筹商累月,盛宣怀屡因宿疾缠绵,困卧不能办事。正当吃紧之际,臣去电兼旬,杳不得复,偶有病间答复,而精神未能贯注,终不得此事要领。此时盛宣怀病势甚剧,屡濒危殆,无怪其然。而湘中官绅之派赴上海者,一则主张订借美款,几爲柏士所愚;一则径自聘用律师,直令赴美,与合兴涉讼。均经臣飞电力阻追回。其事乃已,群议纷歧,轻举妄动,几误大局。此其爲难者一也。臣以事机危迫,稍纵即逝,不得已始径电出使美国大臣梁诚密商办法。该大臣复称中国废约之说,喧腾报纸,美公司已预爲之地,由彼富商摩根,将此国股票,重债收回一千二百分,以争事权仍在美国之手。即与合同不背,不能再言废约。美政府极力袒护,屡饬其驻京使臣柔克义,向外部干涉,声言美政府断不允废此约。
合兴总办惠惕尔,因出使大臣梁诚,持正力争,辨诘甚紧,遂拟撇开梁诚,自行来沪,设法把持此事。经臣闻知,切电上海总公司,转告惠惕尔彼即来华,无论改何办法,臣断不承认,嘱其飞电阻回。此其爲难者二也。臣往复与驻美使臣梁诚电商,直言废约,或致有碍国家交涉。改爲赎约,则仅商务往来,事出和平,彼政府自无从干涉。该大臣因就此意与合兴公司反复磋商,彼延前美国兵部大臣路提,前美国按察司英格澜爲主谋。
梁诚乃延聘前美国外部大臣福士达,铁路专门律师良信等,与之抗议。路提以美国国体,东方商务,种种关碍爲词,语意坚决。福士达等再三辨诘,始认原定合同之疏漏,合兴办事之含混,允听中国政府修改合同,收回权柄,由美国政府担保,永不转替,而赎约则坚不允许。经出使大臣梁诚,痛切开导,力陈三省之舆情,中朝之意旨,微臣之定见,大局之利害,路提等甫允开议售让办法。而合兴索价浮冒,初开七百万金圆,继又索公司酬劳二十五万金圆,借票余利四十余万金圆,利息在外。经与驳减,彼即以股东未曾议定,经月迁延,不允遽决。
比主复遣其亲信至纽约,极力阻止,事几中变。此其爲难者三也。迨复议定赎路全价六百七十五万金圆,另给利息,甫将革约彼此签字,而比政府竟电美外部强行干涉,比主复面晤摩根,唆使悔议,并介美总统之友美国上议绅比治迟转告美总统,力翻此案。美总统适接其驻华使臣柔克义电,误会我政府无意废约,且疑臣与出使美国大臣梁诚,非均政府授权经理之人,遂欲挑剔废约两字,藉端以废草约,危机顿迫,几几功败垂成。
臣於七月十三日电奏内,已详晰陈明。此其爲难者四也。幸荷圣明昭鉴,俯准施行。外务部亦悉力主持,一再照会美使,声明臣与梁诚,实有办理此事之权。美总统尚知慎重邦交,转而允许,其事乃定。而湘鄂粤三省绅民,骤欲筹此六七百万金圆,约华银千余万两,断断无此力量。假使款不应手,非但立误事机,抑且贻羞中外。此其爲难者五也。臣自奉旨筹议粤汉路事,即屡次分电湘粤官绅,公议切实筹款之法。嗣准两广督臣岑春煊十二月十一日来电云,此事必须备有赎路的款,方能争论。
而粤绅涣散,倡议者无钱,有钱者不管。绅力断不足恃,官力则艰窘已极,更无担任如此大宗之力。且果使废约,立须钜款应付,即有别项筹款之策,亦缓不济急。愚以爲宜由鄂湘粤合借洋款若干万,分年匀摊,认还此款,借成约废,即以赎路。
不废,立时付还,虚糜利息,亦尚有限等语。而湘绅商电亦无立筹钜款之策。臣体察湘鄂粤三省情形,既属相同,不得已始定借款之议。一面电商湖南抚臣,转询湘省各绅。湖南抚臣复电云,与诸绅熟商,均应遵办。遍加询访,惟英领事所开利息较轻,借款交付实磅,不须折扣,惟於粤省别有要索利益之事。
臣婉辞推谢,致借款之议,久悬不定。迨本年八月初二日,猝然接到出使美国大臣梁诚电,合兴股东已将草约批准,第一期款美金二百九万八百零六圆,应於西历九月七号即八月初九日在纽约交兑,计期已近,务请合三省全力迅即筹足。於西九月七号以前电汇到美,免致变局等语。臣电致梁诚,恳其展期十日,以便赶筹。复电云,第一期款商缓十日,福上达谓前遵尊电,将赎款备齐,悔约索价各节,警告摩根,正约六号签押与否,视此期交款爲从违,若再生变,万无挽回,务祈如期电汇等语。盖合兴之意,料知中国贫窘,断不能於旬日间猝筹数百万钜款,故其总股东于草约定後,已将三个月,多方推宕,延不批准,此事成否未定,以致筹不能筹,借不敢借,直至届期前七日,始电告中国,批准立索交款,若款不能集,则此约全翻,转将讥我无款自误。此谋至狡至毒,蔑以加矣!其时英领事先期赴庐山避暑,臣逆料急而相求,要求必甚,且议订合同,亦须兼旬以外,而应付合兴之款,若愆期一日,全局俱翻。当此之时,既不能乞援於外洋,复不能求助於他省,以关系中国南疆全局之大,举特旨饬办之要政。议论两年,全球皆知,若徒以无款之故,竟致不能收回,自弃草约,不惟利权永弃,而且令各国讥笑中国办事者,皆空言无实之人,以後一切邦交,种种窒碍。此七日之中,臣忧煎万状,绕室傍徨,此事结局如何,竟不敢预料。此其爲难者六也。幸湖北官钱局,信义素着,尚爲各国银行所信,臣召集司道恳切筹商,均以大局利害所关,同心担任。立即一面饬官钱局设法担保,先同滙丰银行,息借银三百万两,官钱局凑集银二十三万两,竟如期电汇已到美国,实非臣意料所及。当即将赎路正合同,电由军机大臣代奏,请旨画押钦奉俞允。一面电招英领事回汉,商订借约。英领事见臣处第一期付款,已能暂行自借应付,而赎路事关系大局,亦愿助成盛举,於是前所要求者,不再提及,合同条款,悉照光绪二十六年八月,湖北因保护长江,筹备饷需,向滙丰银行息借五十万两成案办理,业经将合同咨明外务部在案。此项借款,於铁路权利,固丝毫未尝有所假借也。借款既定,应付合兴第二期款,遂於中历九月十二日,全数交清。合兴即於是日,分电沪粤两处公司洋人,将在沪存储之图表册籍,在粤已修之铁路,及机车房栈一切备用材料,悉数点交中国委员接收。经臣派员分别接收清楚。查此次合兴所订售路合同,载明中国政府,可将合兴公司在中国所有産业,巳成铁路材料,测电图表,开矿特权,以及在中国所有权利,无论明指暗包,一概全行收管等语。玩开矿特权,及明指暗包之言,可知从前所失权利之大,实无穷尽,今幸得全数赎回,从此永断葛藤,消弥巨患,此皆仰赖朝廷之威德,及枢部诸臣同心匡助,三省绅民协力图维,出使大臣梁诚才识兼优,忠实爲国,规画辩论,妙协机宜,故此事克底于成。现已议定修路之款,由三省官绅合力筹集,决不再借洋款,惟款由本省绅民集股,只能各筹各款,各修各路,大纲必归划一,而办法不能尽同,与他处铁路之借款兴办者,迥不相侔。绅民办事,全赖地方官相助爲理,似须责成本省督抚,督饬司道及地方官既绅士商民,因地制宜,设法筹办。庶情形不致隔膜,工程亦免延搁。谨奏。
皇太后览奏之後,笑向德宗道:“闹了这许多时光,总算办妥了,张之洞倒也有点子能耐。现在苏杭甬铁路草约,已经撤废;日本人在奉天造的新奉铁路,也经袁世凯赎转;粤绅办的新宁铁路,也已动工。这会子这一条乾路,又争回了自办。
从此後铁路上再没有洋人势力了,不知要免去多少是非口舌呢。”德宗照例应了两个“是”字。皇太后又随後翻起两个折子,一瞧时,都是奏复奉旨交议御史赵啓霖统筹禁烟事宜的。
设立总局一折,分别议准的事:一个是度支部奏复奉旨交议御史赵啓霖禁烟期於实行一折,统筹禁烟事宜及土药税仍旧办理的事。太后瞧过,并不发言,提起朱笔,批了两句“照所请,钦此”的话,随向德宗道:“这麽办好麽?”德宗照例答了句“甚好”。原来两宫振精刷神,办理新政,已於八月中,降旨严禁鸦片,定限十年以内,将洋药土药之害,一律革除净尽,所以才有这麽的折奏。当下民政、度支两部,奉到朱批,各自分头办去。
且说这民政部管理着内务,事务最爲纷繁,又因部署新立,各项人员都系生手,既无旧例可援,仅有新章堪守,办理各政,就不免时闹笑柄。即如卫生巡警的成绩,已足令人喷饭。
一日,北京西城粉子胡同某姓宅里,死了一个妇人。这妇人死的缘故,爲是难産。卫生巡警见有死人,照例原该干涉,爲的是怕有时疫等症有碍衆共卫生之事。当下卫生巡警见粉子胡同有了死人,忙来询问缘故。该宅主人照实回明。巡警饬他收殓,这都是官样文章的事。不意这巡警出去之後,忽又回来询问,这死的是妇人还是姑娘?该宅主人啐道:“是你们家的姑娘!”是一桩笑柄。还有崇文门外高家营丁姓,死了一个人,报知南营参将衙门,领有收殓执照。忽有巡警到来,问他爲甚不报本区警局?丁姓回言,已经报知参署,领有执照。巡警又道:“这一回就这麽,以後如果再死人,须到本区来报告。”
丁姓怒駡道:“以後即死掉你一家人。”这又是一桩笑柄。又一日,警厅忽发奇想,取缔担粪夫子,饬五城内粪厂,悉移向五城之外,并且抽收粪捐。粪夫爲了城外道远,已不乐从,又听得抽捐之信,於是相率罢工。五城内大小住宅,粪无所出,积秽不堪,警厅没法奈何。某相府爲了此事,特地遣丁片请厅官除粪,厮闹不休,经多人解劝始免。这一年,东三省盛传鼠疫,各省都设法预防。京师系首善之区,防备得格外认真。顺天府即在民政部里领得防治鼠疫费三万两,设立局所,选派医员,约耗三千余两;购办药水,置备器具,约耗千余两。不意比户查稽,病死的人,很是不多,拟把所存余款,用到各州县。
据检疫员报告,仅三河境内一二家有疫,其余各处,均无传染。
局长检点药物,十存八九,蹙额道:“这麽大的地方,怎麽竟没有病人,奇怪不奇怪?”新政初行,种种笑话,诸如此类,不一而足。暂且按下。
却说中国疆域之大,人材之衆,频遭外侮,厄苛屡政,官吏酣歌恒舞,人民梦死醉生。偏有一个绝大怪物,震雷一声,天地开张,睡狮奋吼,百兽震恐,从这夜气沈沈当儿放出一线光明,把睡熟的人全都惊醒。你道是什麽?就是革命党,就是革命党主张的民族主义。这一个主义,从个人起点,渐渐浸透到社会,渐渐蔓延到全国,到这会子声势之大,气慨之雄,简直是不可比拟!各省优秀分子,云合雾集,在日本东京地方,组织一个革命同盟会,凡兴中会、华兴会、三合会等各革命团体体,联合同盟,一致进行。
这日,革命同盟会开成立大会,五湖四海英雄,三江八闽豪杰,无不齐集。先由会长孙文报告各革命团体合并手续,次由副会长黄兴演说合并缘由。这孙文,号逸仙,广东香山人氏。
初入兴中会,潜谋革命。乙未十月,谋在广州地方起事,作事不密,被官军侦知,急遁海外。会员陆皓东等都送掉性命,死在官军手里。孙文逃至英京伦敦,被驻英公使袭照瑗捕住,经英政府出场干涉,才得释放。黄兴,字克强,湖南长沙人氏。
庚子年与陈天华、宋教仁等创设华兴会,定期十月中,在长沙举事。不意九月十五日,机关已经破露,於是不得不逃到日本来。
当下孙、黄两豪杰报告才毕,就见会员中一个少年英雄,跳上演坛来。衆会员瞧见这个少年英雄,顿时掌声如雷,都说:“伯先又有伟论发挥了。”原来这少年姓赵,名声,字伯先,江苏丹徒人氏。南洋陆师学堂第一次毕业生,曾做江南陆军三十三标统带。一日,带了兵士,遨游山水,猝诣故明孝陵,问衆军士道:“你们知道这一座皇陵中,是哪一朝皇帝?”那军人中有曾受过教育的,略能道出一二。赵声就起立演说,详述明末清初历史,满人如何淫暴,杀掠如何惨酷,慷慨激昂,声泪俱下,军人全都感动,无不泣下沾襟。这一件事情,被制台知道了,要把赵声大大治罪。怎奈查无实据,只得把他撤差完结。部下军士感他平日恩义,都有依依不舍之态,临行话别,无不红晕於眼。赵声撤掉差使,举动很是自由,邀游南北,物色英杰,爲革命实行之预备。在北京时光,与吴樾异常投机,离京之後,吴樾遗书赵声,有“某爲其易,君爲其难”之句。
赵声赠诗吴樾,吴复书称“每一诵之,则心爲之一酸,泪爲之一出。”其诗是:
淮南自古多英杰,山水而今尚有灵。
相见尘襟一萧洒,晚风吹雨太行青。
双擎白眼看天下,偶遇知音一放歌。
杯酒发挥豪气露,笑声如带哭声多。
一腔热血千行泪,慷慨淋漓爲我言。
大好头颅拼一掷,太空追扰国民魂。
临时握手莫咨嗟,小别千年一刹那。
再见却知何处是,茫茫血海怒翻花。
又有《登越王台》一首,其辞是:
七雄兼并真无谓,刘项纷争只自残。
独向天南开版籍,能将文化服夷蛮。
公真攫铄威名古,我尚飘零姓氏惭。
今日登搂凭北望,中原云雾正漫漫。
又有《乙酉初度寄友》一首,其辞是:
百年已过四分一,事业茫茫未可知。
差幸头颅犹我戴,聊持肝胆与君期。
欲存天职宁辞苦,梦想人权亦太痴。
再以十年事天下,得归当卧大江湄。
当下赵声朗声演说,无非是勉励同志,消除意气,积极进行的话,听者掌声如雷。赵声说罢,接着又跳上一个少年来,只听衆人都道:“狮眼儿林大将军上台了。”果见那少年虎头狮眼,气宇不凡。原来此公姓林名文,字广尘,一名时填,福建福州闽县人氏。他的祖爷爷,就是当代赫赫有名的云南抚台林鸿年林大中丞。林文虽是世家子弟,却丝毫没有纨袴习气,生得聪明颖悟,气度偏又恢廓,性情偏又恬淡,生平以武侯、渊明自况,尝制一水晶小章,文曰:“进爲诸葛退渊明”。接物待人,却偏又豪迈爽侠,丰仪清雅,躯干修伟,两目精光射人,人皆称他爲“林大将军”;又因他书法遒劲,党中人戏称他:“林将军狮子眼扁担子”,他因自号爲“狮眼儿”。自幼失恃,赖姊氏鞠育长成,年二十一,奉姊命东渡留学。初入成城学校,後进日本大学法科,悉心穷研国际公法及国法学,至於私法,即摈不屑学,道:“此种刀笔吏事情,不是吾辈所当急的。”治阳明学、禅学,很有心得。他的老姊,嫁与沈葆桢爲媳,万里奇书,常嘱他励志勉学。林文到东之後,见国事日非,深愤政府无状,遂决计舍身救国,投入革命党。党魁孙文很是器重他,林文在党里头,跟党员汪兆铭号精卫的,胡衍鸿号汉民的,倪炳章号映典的,黄兴号克强的,赵声号伯先的,最爲要好。尝向诸友道:“我若不幸,未及报国而死,负吾良姊了。”奔走国事余暇,喜爲诗歌,其诗有散见於香港《中国日报》者,如:
落叶闻归雁,江声起暮鸦。
秋风千万户,不见汉人家。
仆本伤心者,登临夕照斜。
何堪更回首,坠作自由花。
故国河山远,秋风鼓角残。
登临悲岁促,涕泪向人难。
路尽大应近,江空月自寒。
不辞随落叶,分散去漫漫。
□□□□□,干戈久未安。
豺狼充道路,刀俎尽衣冠。
大地秦关□,秋风易水寒。
雪花歌一曲,听罢泪漫漫。
“秦始河山百二重,而今无地觅尧封。
郑洪义举斜阳冷,葛岳奇才碧水空。
人事何曾哀乐尽,野花依旧寂寥红。
鱼龙残夜谁能啸,只此伤心万古同。
□□□□□□□,□□□□□□□。
李杜文章嗟莫及,蔺廉肝胆喜相磨。
西方有梦归犹急,北斗无声泪更多。
太息江东豪杰尽,糟糠无复铸夷齐。
年逾弱冠,不言婚娶,或问他爲甚久不言娶,林文正色道:“瓜分之祸,旦夕立至,尊严祖国,行见丘墟,亲爱同胞,将即于奴,岂志士授室时耶?”当日林文跳上演坛,向衆人道:“革命的事情,尚实行不尚空谈。自吾党组织到今,日日以革命鼓吹,日日以革命号召,究竟真实干过了几回?在明白的人呢,果然知道我们持重,不肯轻举妄动;不明白的人,只道我们挂着虚牌子哄人,就难免要说我们坏话。这件事跟革命进行的前途,很有关碍。现在难得各党合并,革命的势力,顿时雄壮了许多,不如趁这当儿,切切实实干一回儿,一可以争回已失的名誉,二可以唤醒内地同胞的立宪痴梦。诸君以爲如何?”
话声才绝,早见衆中又跳起一个少年来。衆人都喊道:“遁初起立,又有惊人议论发表了。”原来起立的那位少年,姓宋,名教仁,字遁初,一号桃源渔父,湖南桃源人氏。天资俊伟,志愿不凡。十二岁丧父,家境很是清贫。刻苦好学,年未弱冠,文名已经大着。癸卯年,在武昌文普通学堂肄业,即抱改革大志。这时光,只有二十二岁呢。甲辰年八月里,回到湖南,与黄克强、刘揆一等,组织华兴会,推举黄克强爲总理,共分五路,教仁自己主持常德一路。又与同志胡经武在湖北地方,设立机关,名叫科学补习所,以与湘中遥应,大集同志,定议十月十日起义。不意才到九月十五日,机关已经破露,教仁从常德走长沙,知道武昌学校已将己名除掉,於是逃到上海,乘邮船到日本,入东京宏文学校,又入早稻田大学。乙已年,创办《二十世纪之支那》杂志,鼓吹革命。孙文从欧洲到日本,会合各省革命同志,组织同盟会,宋教仁也很出力呢。欲知宋教仁此时起立,有何惊人议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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