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2期

于会泳戏剧般的荣辱人生

作者:顾保孜




  进入“样板戏”创作后,不知是于会泳惧怕江青的权势,还是彻底抛弃了以前的名利思想,他从不居功,无论是“三突出”理论,还是其他“样板戏”的点滴成果,他都无偿地归功于江青!
  1969年4月的一天,刚修改完的《智取威虎山》为“九大”代表汇报演出。演出前,不善当众讲话的于会泳走到了台上,向代表们介绍了江青在“京剧革命”中的“丰功伟绩”。他激动地说道:“总之,我们敬爱的江青同志,实际上是我们样板戏的第一编剧、第一导演、第一作曲、第一舞美设计。”这时,坐在观众席上的江青站了起来,高声嗔怪道:“会泳同志你别这样说了,再这样说我可要离场了。”江青的谦虚不无做作,而于会泳的阿谀奉承却是发自内心——因为没有江青,就没有他的今天!
  于会泳为江青的“文艺革命”尽忠尽力,江青也对这个有才华的音乐家还之以厚报。转眼之间,各种头衔和官职令于会泳应接不暇:“九大”代表、“九大”主席团成员、国务院文化组成员、副组长、“十大”代表、十届中央委员、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部长……
  艺术家陷入政治圈,绝非可以春风得意。于会泳无疑具有艺术家敏感而脆弱、富于想象却缺乏条理的天赋和气质,随着官运亨通,从搞戏转行为文化领导官员,面对“文化大革命”后期上层政治领导层出不穷的斗争和变幻莫测的风云,他迷惘、困惑,在无所适从中深感恐惧。何况他调到北京后,进入国务院文化组与江青有了更频繁的接触后,原先在于会泳眼中“第一夫人”头上神圣的光环,不久就由于她喜怒无常、暴戾无情,乃至出尔反尔、嫁祸于人的思想性格暴露无遗而逐渐被剥蚀了。
  兴许是1974年7月毛泽东在中央政治局会议上批评“四人帮”后,对江青、张春桥颇为冷落,对起用邓小平倾注了热情,江青心情极为抑郁,于是于会泳等常常成了她的出气筒。
  一次在人民大会堂小礼堂为外宾演出《杜鹃山》,休息时喜好文艺的叶剑英元帅在于会泳身边坐了一会儿,对《杜鹃山》称赞不已。在另一边正同外宾讲话的江青见状,忽然尖声喊道:“叶帅,请过来坐嘛!”同时一阵阴霾从她脸上掠过。当演出结束,江青上台与主要演员一一握手,轮到于会泳时,鼻中冷哼一声,就是不跟他握手。
  几天后,于会泳等在钓鱼台向江青汇报工作时,江青莫名其妙对《杜鹃山》发起火来:“有些问题我对你提过多少次了,你就是不听我的话,不肯修改!”说着说着她嗓门越来越高:“于会泳,我看你将来总有一天非和我闹翻不可!但是,我不怕!”说完,怒不可遏地摔门而出。
  江青这番火自然是冲着那天叶帅与他交谈而来的,可是那天于会泳没有错啊,是叶帅自己主动走过来的呀!一时,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委屈和害怕,不由得呜咽起来……在一边的刘庆棠怕江青看见了火上浇油,便也跟着大声嚷嚷:“江青同志批评你也是为你好,你回去写份检查,请首长原谅。”
  之后,于会泳只能就《杜鹃山》写了一份沉痛的检查,托人呈交给江青。江青这才稍稍解了气。但是于会泳心里对江青更加惧怕,做事更加小心翼翼。
  这时,于会泳感到肝区隐隐作痛,到医院诊断为长期营养不良形成的代谢性肝火,如今由于工作劳累已转化为肝硬化,必须卧床休息,不然有可能变成肝癌。
  正好,他被电影《创业》、《海霞》搞得晕头转向,沮丧至极,如今有了医生证明,心灰意懒的于会泳干脆称病不出了。
  1976年10月6日,党中央一举粉碎了以江青为首的“四人帮”。在7、8日两天里,消息对外是封锁的,于会泳他们不知道,几次打电话给江青,回话都是说江青不在,有什么事情可以留言。于会泳很纳闷,以前江青外出,总是事前叫秘书打招呼,回来后也告诉一声,这次是怎么啦?外出也不讲一下,有什么情况也无法汇报。
  毛泽东去世后,于会泳非常盼望江青能掌大权,在江青一伙表现出蠢蠢欲动的夺权野心时,他又有些担心:如果不成功,他们这些靠攀藤上去的亲信也就完了。所以,有段时间他几乎每天都和江青单线联系,打听情况。江青当然很乐观,到处抛头露面,发表演讲,就像外国竞选总统那样,满世界地拉选票。她毕竟是女人,有她的预测缺陷。他们四个人,除王洪文是党的副主席、军委副主席外,张春桥、姚文元虽掌握大权,但不是要害之权,再说王洪文也没有实质性的军权。这种情况下想夺权,岂不是痴心妄想!这种力量对比,于会泳心里早就盘算过了,估计不是一下可以实现的,说不定还会惨败的。但他说什么也没有想到,江青他们会被绳之以法,并且如此神速!
  怀着悔恨和惶恐,于会泳在隔离审查的九个月间,整整写了多达十七万字的交代材料,终于取得组织上的宽大处理。这种不无侥幸的心理,在于他觉得自己是奉命办理,跟着江青不办也不行,有错误而没大罪;何况自己多少还做了一些有益的事,至少他搞的几个戏,毛主席、周总理他们都是喜欢、肯定的。他期待隔离审查结束后,即使不当部长——这部长他本来就不想当了,也不能回上海音乐学院教书,回胶东老家的县文化馆或县剧团搞搞戏总还是可以的吧!
  然而,他所怀的侥幸和憧憬,不久就彻底破灭了!在1977年8月22日广播的中共“十一大”政治报告中,华国锋公开点了于会泳的名。
  听到报告中点了自己的名字,于会泳的精神完全崩溃了。那夜他一宿没合过眼,第二天在向专案组表示认罪服罪的同时,乞求能与华山谈一次话,期望这位驻文化部的最高领导能挽救自己。但是,正值这几天部领导无暇顾及,对看守人员发现于会泳神志恍惚不想活的动态报告,也仅指示“提高警惕,注意安全”。
  望眼欲穿等华山召见的于会泳彻底绝望了。28日上午,他在院子里散步时,瞟见厕所窗外一只盛放“来苏水”的瓶子,趁看守人员短暂离开的片刻,将它挪到了从厕所伸手可及的位置。下午,借午睡起来去厕所洗脸刷牙之机,于会泳将“来苏水”倒入了自己杯中,并用湿毛巾捂得严严实实地偷偷捎回了自己房间。
  晚6点多,他用那枝曾谱写过不少动人乐章的笔,给家人写下了一封遗书:“……我跟着‘四人帮’犯了罪。对不起华主席,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我的结局是罪有应得,只有一死才能赎罪……希望你们永远紧跟英明领袖华主席和华主席为首的党中央革命到底!”
  晚8点,于会泳缓缓揭开覆盖在杯子上的毛巾,然后走向了毁灭。
  于会泳,荣于“文化大革命”,也毁于“文化大革命”。这戏剧性的荣辱人生,充满着别样的悲剧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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