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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传统文化与大众传播

作者:佚名




  由《文汇报》与上海人民出版社、上海电视台联合主办的南怀瑾先生“中国传统文化与大众传播”演讲,于2006年8月4日在上海美仑大酒店举行。听者有二百余众,且多为两岸出版界和传媒集团的老总及文化界资深人士。南先生的讲演共分四节,历时四小时,娓娓道来,深刻隽永。本文根据南先生的讲演录音整理,并经南先生审定,在本刊上分两期刊出。今年第10期上刊登了本次讲演的上部分,本期续下部分。
  
  社会责任与市场
  
  下午我们讲到新闻出版这个文化传播事业,有一个观念,我们的新闻出版业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应该走文化先驱的领导路子,大家要认识这么一个任务。
  比如讲著作、出版,我们出版界要反省了,现在做一个出版商,只考虑自己,这本书的市场如何,销路多少,赚钱多少,没有考虑后果,越热闹越花俏越好,变成“哗众取宠”,这四个字还是好听的,换一句话说,是有害于社会。
  
  印书与眼脑保健
  
  再例如,我发现,这一代海峡两岸四地澳门、香港、台湾、大陆,出的书都有一个大问题,尤其是负责教科书出版的朋友们更要注意了。
  我当年在台湾,国民党的中央党部请我演讲的时候,我非常严厉的,等于是训了一顿教育部的人:现在书出来,纸非常白亮,加上这样亮的电灯光,眼睛都搞坏了。像我现在90岁了,从小开始读书,那时没有电灯啊,煤油灯还是后来的,靠蜡烛一点点灯光,或者点一根灯草的油灯读书。我读的书,吹牛给大家听,光是武侠小说都看了数万卷,还不要说正统的书,全部《大藏经》、《道藏》读完,《四库全书》差不多翻遍了。我到现在90岁,有时候晚上看报纸,还不戴眼镜。现在的小学生都戴上眼镜了,原因是什么?出版界要注意,负责教育的更要注意,纸太白,电灯太亮,字印得太小。
  所以我告诉台湾当年的教育部,立刻下令,尤其是教科书等等,不要用小字;书纸,要用米色的。一会儿我拿一本书来,告诉大家我们过去读的书是怎么印的。
  现在印的书啊,是为市场而出版,没有为国家民族、为年轻人的文化教育、为孩子们的健康而用心,这是我们要反省的;每个家长自己也要考虑,这样对孩子眼睛和脑都不好。
  
  说考试
  
  当年,为了普及现代教育,废了科举。结果搞了半天,教育却变成现在这样。中国过去有一个制度非常好,是考试制度。汉朝开始荐举制,隋唐变为科举制,都属于考试制度,有几千年历史。民间自学成才的人,经过考察、考试,被国家选用。几年一考,考你经世济民的思想、才能、辞章、书法。这个考试制度,后来留传到欧洲去,英国人十九世纪前后学会了考试,慢慢就传到其它国家。考试是中国人发明的。
  考试本来是为了选拔人才用的,古代的教育和考试很经济,教育是民间自己搞的,政府考试取才是几年一次,可是现在,考试变成一个祸害了。小学、中学、大学、留学一步步要考,做公务员做官还要考。当年台湾的公务员,每天早、中、晚都要打卡,所谓“三卡”,看你有没有按时上下班。然后做公务员三年一大考。所以,当年有人对打卡考试,就写了一副对联,可怜自己:
  为五斗米折腰,三卡三考,丧尽气节。
  领十万元滚蛋,一分一厘,了此残生。
  “为五斗米折腰”,用陶渊明的话,说读书人出来做官,为了生活没有办法,为了一点待遇,所以做公务员;“三卡三考,丧尽气节”,把人的尊严都搞没有了,彼此不信任;“领十万元滚蛋”,退休金领了,然后,“一分一厘,了此残生”。
  最近我听到,更糟糕了,进幼儿园也要考试。年考、季考、月考、周考、天天考,随时要考。
  而且考好的进名校,考不好的只好读差学校,既然这样,那何必要学校教育呢?教育是为了培养那个不行的人,教育的目的是将不好的、不对的人教好。
  
  教育精神的变化
  
  我们当年读书很轻松,我也去听过大学老师们讲课,当年大学教授也不同现在。后来,教育变化很大。我也做过几个名大学的教授,我上课从不点名,也不认识学生,讲完了就走。这是很傲慢也很失礼的,我已经看不起现代这个教育了。
  教育,以师道而言,对学生人品的教育要负一辈子的责任。
  现在的教育,变成出卖知识的商业行为,坐在下面听课的是老师的雇主而已。一个钟头,老师写二十分钟黑板,最后讲了半天,不知所云的,皮包一夹,下课走了。然后就乱考试。对学生没有用啊。
  尤其现在发展到还要学生给老师打分数,受欢迎的才可以当教授,不受欢迎的就滚蛋了事,这不晓得是个什么教育。
  
  但得流传不在多
  
  出版与教育,我都联起来乱讲一顿。讲出版,著书的人自己要考虑,是否对得起社会?我们看古人留下的书,一辈子的经验,往往只留下一本书。譬如我常说的管子(管仲),比孔子还早的,一个穷读书人出身,到了中年以后,帮助齐桓公称霸,所谓“一匡天下,九合诸侯”,古书上只用八个字。“一匡天下”,在当时中国,等于是统治了全国;“九合诸侯”,九次召集“联合国”会议。管仲上面顶一个齐桓公,实际上都是他搞。他一辈子的经验下来,留下来只有一本书,我们现在看到叫《管子》。今天讲世界的政治哲学、政治的法则,还跳不出他的范围。
  孔子一辈子自己只写了《易经》后面的论文报告,写了两三篇,其它的文章都是与学生们的对话,自己很少写,别人给他作一点记录。老子嘛,过关出不去,被海关的关长抓住,不准出关,要他把学问留下,结果写了五千言。释迦牟尼佛讲了一辈子的学问,没有写一个字,都是学生记录的。在古代,大的学问家留下文章是很慎重的。譬如诸葛亮的一生,不止政治好、军事好,学问也很好,留下来的文章只有几篇,《前、后出师表》,还有几十封的信,他写信都是很简短很漂亮的文章。
  所以古人说,一个人著书出版,“但得流传不在多”。一个著作,可以流传千古,才够得上是著作。假使随便出一本书,哗众取宠很热闹,只有半年的寿命。下午我报告过,报纸副刊的总编辑我做过,副刊的文章,我们叫“报屁股”的文章,三分钟寿命,看完了就拉倒。有时候一下子搞得名气很大,但这个文章不会流传的。譬如办报写社论的,在一百年当中,那么多报馆,那么多社论文章,出书留传下来的,只有一两个人。
  
  因果
  
  做新闻出版的更要注意,这是一个教育道德、社会道德的责任,千万要考虑,电视上、报纸上一篇文章出去,影响太大。你看到好像没有关系,忙得也顾不了那么许多。我常告诉人家,世界上,政治、军事、外交,没有善恶的,也没有是非,只有利害关系,怎么临时处理,要懂得应变。但是要注意,虽然没有善恶,没有是非,是有因果的;乃至一个人做任何一件事情,都有因果的。
  这个因果律是自然规律,科学、哲学、宗教、政治、军事、经济、医药、法律、建筑乃至饮食男女,什么都逃不开这个法则。换一句话,有报应的,因果就是报应。这个道理是一个哲学道理、科学道理,我们不深讲,只提醒出版界、新闻界怎么样自强自立,认清楚自己的现状和社会责任、历史责任。
  现代传播业,除报刊、图书以外,加上了电视、手机和网络,变化越来越深刻,传播速度越来越快,影响越来越快,因果也越来越快。今后的前途怎么走?值得深思。
  文化人的人生目标
  出版业、新闻业离不开文化,离不开文化人的责任。文化人要为社会负起责任来,自己首先要建立一个人生目标。
  就这个人生目标问题,我抽出来一篇文章《儒行》,这篇文章是哪里来的呢?四书五经的《礼经》来的。什么叫四书五经?《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叫四书;五经是《诗经》、《书经》、《易经》、《礼经》、《春秋》。中国文化的基础在这里,是中国固有文化、特色文化之一。这是我们几千年老祖宗传下来的财富,里头宗教、哲学、科学什么都有。可是你们在座的年轻人没有看过,在座的还有许多老前辈,也许翻过,也许没有翻过。像我们,从小受过这个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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