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1期

迷路的情书(小说)

作者:钟求是




  
  四
  
  何楠回到家里,儿子已睡,董素坐在床上看电视。何楠进卫生间洗漱过,不愿早睡,想滞留客厅,被董素一声叫去。董素幽幽地说,单位里挺忙的?何楠站着说是。董素说,都忙些什么呢?何楠本来心情黯淡,见董素神情怪怪的,就不搭理。董素说,单位里忙怎么忙到酒楼里去了呢?何楠吃一惊,定睛看董素,一脸的不可捉摸。何楠忙以攻为守说,我是跟一个女人在酒楼里吃饭,但那是谈工作。怎么,这要经过你批准吗?董素说,跟女人吃饭都是工作,那“三陪”小姐就是劳动模范了。何楠生气地说,你这话太无道理!难道我和“三陪”小姐搂着吃菜饮酒、还亲嘴了吗?董素说,你别说亲嘴,我听着恶心。何楠说,董素你太无聊了。董素舒口气,绕回来说,何楠你可别骗我。何楠说,我没有。董素说,那你刚才为什么吃一惊,好像被揭露的样子。何楠不屑地说,我是想不到你会满世界的关心我。
  何楠走到客厅,把自己丢在沙发里。这样默坐片刻,他觉出董素一身睡衣走出卧室,接着感到有两条胳膊布一般缠住自己脖子。他听见董素轻声说,刚才我不是故意的。何楠心软了一下,说,我又没说你什么。董素说,可是我怕。董素的声音已不年轻,但表达的是娇小的意思。何楠说,你怕什么?董素说,我怕被你欺负。何楠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沉默。这种沉默容易被理解为生气。董素突然笑了说,你别不高兴,我有时又挺想被你欺负的。她轻而易举颠覆了“欺负”两字的意义,同时两只手脱离他的颈部,向其他部位游去。何楠没有大的兴致,却经不起董素的指点江山。很快董素的双手回到自己身上,将睡衣什么的剥离到地板上。他们好久没有在客厅做事了,这使何楠稍稍有些激动。但他在身体运动中没忘了追问董素怎么知道今晚他在酒楼。董素说,也没什么,刚巧一位同学在酒楼里瞧见了你,便打电话跟我玩笑,我一听就觉得是一个阴雨的消息。又笑了说,如果真的赶上这种事,你说说我会怎么样?
  
  五
  
  下一天的情况没有好转。一上班项小云就打来电话追问找信的事,声音似乎发涩。何楠跳过找信的话题,安慰她说,这事是我的错,其实跟你没有什么关系。项小云说,本来是没有关系,但这种事端最说不清楚,说不清楚就变成了有关系。何楠无奈地说,你倒说说我怎么个找法,我总不能学着一只狗在垃圾堆里扒来扒去。这么一说,弄得项小云再不好讲。待挂了电话,何楠就想,听她的声音,也是一夜没睡好,女人更容易放大心中的恐慌。又想,什么东西丢了都可以上报纸电视打寻物启事,然后一边着急一边候着有人突然打来电话,只有这种事偏偏不行……
  正胡乱想着,有人招呼说开会开会。何楠问开什么会。答说不知道,也许是精减的事吧。精减分流是这些天单位关心的主题,说法颇多,经常一阵东风一阵西风,把一件事说成了甲乙丙丁,大家都希望尽快有个会规范一下。何楠连忙去了。去了才知道不是精减分流,是例行的每周学习,议题为经济的可持续发展。大家都有些泄气,说可持续发展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呀,不着边际不着边际。话这样说着,大家并没忘了政治学习会是交流闲话的好地方。待文件念过,有人就说,可持续发展不就是树林多些、人口少些吗?马上有人接着说,人口少些我们都做到了,就是老傅没做到。老傅是临退休的老科员,育有两女两男,人丁蠢蠢。老傅说,不许说我,这次我一准被精减下来,会方便你们的可持续发展。有人嚷道,老傅,这个学习会不说精减。另有人替老傅维护道,老傅子女虽多,却生得理直气壮,不像眼下有些人养了二奶违章生产。有人不同意说,养二奶也是能耐,整天里东打一枪西放一炮,贯彻了运动战的策略。有人笑了说,这种事咱们不行,像何楠这种年龄段的人最危险最具条件,一枪就能打掉女人的纽扣。老傅劝诫道,何楠别听他们胡扯,咱们是官饭人,最怕在这种事上跌进新闻。有人批判道,老傅太腐朽,好色好美乃天性。大家正说得起劲,忽见何楠站了起来,都以为他要发表高论,不想他冷了脸说一声无聊,转身走出会议室。这一举动把大家弄蒙了。平日里何楠也是闲话的好手,经得起各种玩笑的。突然有人觉悟到,何楠这小子准是假装生气躲开学习会呢。
  何楠是真的生气,不过事后想想这气生得有些无端,又当着那么多人。由此他的情绪愈发败坏。吃过中饭,按例躺在沙发上午休,睡眠宛如一扇门,好不容易慢慢闭合了,忽被一阵铃响撞开。原来是电话铃声。何楠最恨别人午休时打进电话,便僵着身子不理。可那铃声挺顽强,脆脆地响着,引得何楠一边暗骂一边趿着皮鞋去接。待抓起听筒,对方已挂断了,只留下嘟嘟闲音。何楠返回沙发,睡意全无。沮丧中脑子突然跳出一个念头:自己虽没寻物启事,但信页上明白写着单位和电话号码,总不会有人阅信后打来电话吧?这无根据的想法使他坐直了身子,等着铃声再起时快步跳向电话。但那电话偏不再响,老鼠逗猫似的跟他耗着。
  
  六
  
  下午上班,何楠脑子倦得迟钝。好在一个下午清淡无事,仅在临下班时董素打来电话,嘱他顺道去菜市场把菜买了。何楠出了单位,骑车到菜市场,正值下班购菜的高潮。他将车停好,顺着人流进入场内,先买了几根黄瓜,再去水产区买海虾。他拣着虾子的时候,突然臀部被人撞了一下,又听到有人“钱包钱包”的提醒。他伸手去摸臀部的钱包,已不翼而飞,抬头去看,一个身影正向人堆里扎去。何楠下意识地抓起黄瓜,向那身影追去。人们自觉让开通道,看二人的追逐。至市场口,眼看二人的身子要接近,那小偷将钱包往地上一扔,让何楠停滞了一下。何楠拾起钱包,没有歇步。这时小偷已蹿至街上,路人纷纷驻足观看,有人还示意何楠放弃手中的东西。何楠省悟,忙扔掉黄瓜,脚步快了许多,不多时追上去一把拽住小偷衣角。不想小偷一扭身,身子脱离衣服,机敏地拐进一条巷子。何楠已无不追的道理,就跟进了巷子。这巷子又长又静,奔跑起来较为顺畅。跑着跑着,何楠蓦地涌上兴奋,恍惚觉得东西丢失之后,终于有个明确的目标可以追逐,两天来没着没落的感觉有了落实。两个人跑得汗水淋漓。最后小偷扛不住了,止步往下一蹲,喘气看何楠跑近,然后操着外地口音说,大哥你怎么这样?钱包都扔还给你了,你还追还追!何楠看那小偷,居然是个半大小孩,一脸的稚气,眼里竟装着委屈。他立在小偷跟前,喘定气,又无趣地一挥手,让小偷站起身走了。
  这天夜里,何楠做了个梦。梦中有两个人在追赶,逃者逃得疲乏,追者追得勇敢。渐渐的二人挨近了,最后扭作一团。追者把逃者的脸一拧,原来是何楠自己。梦醒后何楠心中懊丧,想这是多么扫兴的一天呀。
  翌日上班,何楠脸色萎靡黯淡。有同事见了,无言拍拍他的肩。他刚在办公桌边坐定,电话机铃声响了。何楠暗忖如此准时,准是项小云的催问,拿起话筒一听,果然是。他不等对方发话,便硬了口气说,信没找到没找到。项小云笑了说,你不用找了,信我已经收到。何楠吃了一惊,以为耳中有错。项小云说,准是哪位良民捡到信,顺手投进了邮筒。有句话说得对,群众是真正的英雄。何楠听得明白,嘴里说好好,心里又舒畅又空泛,似乎这个结局太简单平常,反辜负了两天来的心思。少顷,听见项小云幽着声音说,你的信我看了,写得挺好……我有些感动。何楠身子抖了一下,没有吭声。项小云说,这些文字还算数吗?何楠心中长出感慨,同时一种欲望像劳顿后的睡眠,挣扎着坐起,又疲困地一头倒下。他说,撕了它。电话里沉默半晌,说,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何楠坚定了口气说,撕了它!项小云说,为什么?文字又不是花,为什么从你手里移植到我手里就要枯萎?项小云的问话太过诗意,让何楠不知怎么应答。他的嘴巴张合几下,一时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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