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袁世凯看相
作者：刘秉荣
北京城东直门外住着个叫张振龙的人。民国元年(1912年)，张振龙五十多岁。那当儿，清帝退位，民国初立，政局动荡，不少人为自己前途担忧，因此，相面打卦的生意很兴隆。张振龙早年下关东，在长白山里挖人参。偶遇一老道，老道见他机灵，就留他关照道观里的香火。老道会针灸，也会相面术，便传授给了他。张振龙对针灸学着没甚兴趣，相面术却全盘继承，不仅如此，他又找了《神相铁关刀》、《相学肇新》、《相学大全》之类的讲相面的书，仔细地进行了研究分析，又凭着他那张嘴，从关外吃到了关里，后在北京天桥摆摊儿。那时大清还没亡，一天，一位身着破衣破帽的人来到了他的相摊前，那人往他面前一站，请他看相。张振龙见此人面皮白嫩，脸带油光，虽穿破衣，仍是平日享荣华富贵之人。又见此人头骨丰满，眉分八彩，目如朗星，两耳红润。顿知此人决无愁烦之事。遂拱手说道：“你老乃是大富大贵之相，你老之头，圆、健、正、丰。”又道：“何为圆？即如同珠圆；何为健、正？不倾不欹谓之健、正；何为丰？肉骨均匀则为丰。你老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再说你老之眼，人的左眼为阳，右眼为阴，如天之日月，日月最宜光明，你老的眼长秀而有神，此主富贵福寿。再说你老之额，额为火星宜明朗，印堂贯而直起边城，如伏神插中，两耳高耸照额，此为富贵之相，你老的额正应此相。再说你老的鼻，鼻乃土屋居中而属戊己，必须有护，无辅不荣，无气必败。你老之鼻，丰而有肉，此相主极贵。再说你老之齿，齿者血之余也，富贵寿考者，齿宜多、宜长、宜正。中年落齿多刑劫，中年发齿主添寿，晚年复齿更延年，观你老之齿，排列整齐，不缺不损，其白如玉，这是厚福禄之齿。再观你老之面。上庭丰满，福禄自天来，中庭隆盛而丰贵自享，地阁方圆，晚福大全。”张振龙说到这儿，一口咬定道：“别看你老穿破衣戴破帽，实是荣华富贵之人，绝非下贱之辈。”
那人道：“我问的是眼前。”
张振龙道：“我说的就是眼前，你老回到府上，即脱去褴褛换紫袍。”说完，又以强硬口气说：“我要说错，自此金盆洗手了！”
那人听到此，自怀里拿出个元宝，往相摊上一扔，说：“相面的，有你的。”说完转身而走。
原来，这人是八旗子弟中的一位王爷，在家闲得无聊，换了身破烂衣服来天桥解闷儿。结果被张振龙说中——其实任何一个明眼人都能看透，王爷不劳动，和劳动者面色自然不一样，再加上张振龙的一番“神侃”，那王爷就信了。张振龙不但得了个元宝，还出了名，说他是“铁嘴”。一来二去的，人们都叫他“张铁嘴”，不光在天桥一带出了名，而且声誉满京城，许多达官显贵都把他接到家中，相面问卜，以决吉凶。张铁嘴也有了钱，夏天穿纱，冬天狐皮，出入车迎马送。还在朝阳门内购置了一处房产，就凭着他那张嘴，吃香的喝辣的。
到了民初，政局混乱，那些官场上的失意政客、军人等等，从顶峰上跌落的前清王爷、八旗子弟的后代们，都来光顾。一时间，门庭若市，相银扶摇直上。
张铁嘴名声大振之时，正是袁世凯意欲称帝之际。袁世凯自当了大总统后，便想搞家天下，但又怕遭世人和朝野反对，而这时，袁世凯的家乡洹上村看坟的上京城袁府中报告，说袁世凯生父袁保中的坟左侧生出一棵紫藤，长逾丈许，蜿蜒盘绕，状似龙形，认为是吉瑞之兆。袁闻听大喜，重赏了坟丁。而在此之前，袁贼身边小丫鬟又看见了他睡的床上盘着金龙，袁贼便更萌动了称帝之心。然他仍怕遭天下人反对，还左右为难，举棋不定。
一天，袁世凯又为帝制的事愁烦，在居仁堂办公室绕室而走，时走时停，并不断长吁短叹。袁的举止行径被在室外警戒的副卫侍长张洪镖看到了。其见袁愁眉不展的，知道是为帝制的事犹疑不定，遂仗着平日间主子的宠信，一声报告，进了袁的办公室。没等袁世凯开口，张洪镖即说：“启禀总统爷，小的有句话想禀报，不知可否？”
袁世凯望了一眼张洪镖，说：“有甚话你就说吧。”
张洪镖说：“启禀总统爷，如今京城出了个活神仙，三街六巷都轰动了，说这人有一双神眼，一张铁嘴，谁心里有啥疑难不决之事，他一眼就能看出，吉凶祸福，张口能断。”
袁世凯听了，问：“这个人是干啥的？”
张洪镖说：“小的打听了一下，这人早年间在长白山挖棒槌(挖人参)时，得过异人传授，老佛爷在世时，他在天桥摆过摊儿。无论什么人，打他眼前一过，他就能断出此人吉凶祸福。”
张洪镖几句话，正打中袁世凯的心痛之处。可他不露声色。沉吟了片刻，他突然问道：“真有这么神的人吗？”
张洪镖知袁世凯动了心，胆子也壮了起来，遂说道：“小的不敢撒谎，这人在津、京两地，名气大得很，人们都叫他‘活神仙张铁嘴’。这神仙谱儿可大了，一般的他还不给看呢。”
袁世凯仍然声色不动地说：“你把他找来，我要见见这个神仙，看看他是人还是神。”
张洪镖答应着退下。
张铁嘴自从发迹之后，吃的是山珍海味，住的是青堂瓦舍。这一日，他抽足了大烟，正眯着眼儿，听着窗外画眉叫，忽见一辆小轿车停在门前。接着，进来一位着青衣小帽之人。那人见了张铁嘴说：“张先生，袁大总统请你到总统府里去一趟。”
张铁嘴听了，立时吃了一惊，把抽鸦片烟的舒坦劲儿都忘了，脖子后头也冒了股冷汗。
有的朋友问了，袁世凯请张铁嘴看相，看准了准能得不少银子，张铁嘴怎么倒怕了呢？原来，看相的有三不看，一是无运的不看，怕说了对方无运，对方想不开寻了死，如此则损看相的阴德；二是凶残者不看，若看准了看相人反遭其害；三是病得快死的人不看，看相的若说这人快死了，家里人心慌，妇孺悲痛，于看相者也无益。袁世凯位居大总统，属于凶残者，所以不能看。张铁嘴赶紧给来人让了座，说：“总统爷高看我，实在是三生有幸，可小的今日饮了酒，看相的有五不能看，一是色欲过多不能看，因气色青暗吉凶难分；二是暴怒后不能看，青蓝满面阴阳难分；三是人聚集中不能看，神与色混难于分辨；四是自己有事不能看，心不在焉视而不见；五是饮酒后不能看，酒气入眼吉凶难分。”
那人听了，说：“既然你今日饮了酒，那明日不要饮了，明日来接你。”说罢走了。
青衣小帽人走后，张铁嘴可就吸开了牙花子，心中暗道：“给袁世凯看相，不知是吉是凶，听说这老小子是癞蛤蟆托生的，他这相主何呢？”又想：“这个袁世凯怎么忽然看起了相呢？”他闭着双眼，一番合计后，断定：袁世凯想当皇帝，又怕招惹各方反对，决心难下，所以想要自己看相。他又吸了口冷气，暗道：“这个相怎么看呢？是顺竿爬还是反着说？”最后，下了决心，决心顺竿爬，顺着袁世凯想当皇帝的由头说。决心下后，把心一横，对家人说：“我明日进总统府，是福不用乐，是祸躲不过。”
第二天，小车子把张铁嘴拉到了总统府。进了府门，张铁嘴顿有一种森严之感，好在他已横了心，胆子也大了。有弁兵将他带到了居仁堂袁世凯办公室。张铁嘴进门抬眼一瞅，见紫檀官椅上坐着一个人：五短身材，墩粗肥胖，两腿垂直，一副骑马蹲裆势。穿着黑呢子制服。时值冬季，头上戴顶貂皮黑绒干顶帽，帽子前面正中镶着一块宝石，足蹬黑色短筒皮靴。靴两旁嵌有两块马蹄形的松紧带。脸白净肥胖，嘴唇留有沿口胡子，胡子末梢突过嘴唇。张铁嘴知道这就是袁大总统了，按理说他应该跪下，可他没跪，这也是他想好的，为的是表示自己是清高之人，是“不露相的真人”。
袁世凯没挑剔他，而是让他坐下，脸色还带着微笑。袁世凯这个微笑，使张铁嘴更觉胆寒，因袁世凯有“不怒而威”的神态。他坐在那里，简直如一只老虎。张铁嘴稳了稳神，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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